作價 第四十六章 我也要做當代藝術家
    九月初的一個週末,無聰參與的行為藝術表演在萬仙城的小廣場上拉開了序幕。活動當天,葉曉楓、楊志彬和刀疤臉都去了。上午八時左右,排成長龍的車隊抵達藝術村口,為首的是別克、奔馳、凱迪拉克之類的豪華轎車,緊隨其後的是各類商務及越野車,最後則是裝滿道具和材料的大卡車。

    「呵,真夠氣派的。簡直就像是閱兵儀式!」刀疤臉說。

    「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再說吧。」楊志彬說著話,爬上廣場一旁的小山坡,三人選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了下來。

    表演的人陸續從車上下來,他們清空了小廣場,在那裡立起木板、假牆、山石之類的道具,從選材上看,都是花了不少費用才製作而成的。九時左右,表演正式開始。葉曉楓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這群藝術家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年紀,從舉止神態上看,稚氣未脫。

    九點十分,一個年輕的女孩率先表演起她的藝術。她讓周圍的群眾從箱子裡取出一些經過冷藏的冰塊,叫他們隨意擺放在地上。隨後,她彎下腰,把這些冰塊拼成地圖的形狀,她本人則跪在上面,雙手合十,目光盯著前方。時間一分一秒地從指尖滑過,女孩依然巋然不動,冰塊卻在她身下逐漸融化。初秋的陽光把它們融化成一攤水漬。

    「全球變暖,她這是呼籲人們要保護生態環境。」刀疤臉笑了笑,說,「無非是表達這些。」

    「這丫頭還有點樣子。」楊志彬說。

    兩人說話的工夫,又有人走上表演場地。這次過來表演的是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有男有女,分別扮演乞丐、瘋子、瘸子、盲人、民工和衣不遮體的妓女。這些「真實」的扮演者開始向圍觀群眾進行他們職業性的兜售,周圍的人們起初還有些懷疑,不過很快就弄假成真,進入他們的角色了。再後來,小廣場上發出一陣接一陣的笑聲。

    此後的表演大抵相似,無非是「人體雕塑」,「不停換面具的人格分裂」以及「機械性的工作會讓人變成傻瓜」之類的,從形式和內容上看,跟其他行為藝術沒有太大區別。葉曉楓他們不禁看得昏昏欲睡。到了上午十一點半,一個上鎖的大木箱被抬上廣場中央,足有半人多高。葉曉楓重新打起精神,笑著對兩位朋友說:「不會是玩尋寶遊戲吧,他們把阿里巴巴的藏寶箱都給抬上來了!」

    三人說笑的時候,另幾個大木箱也被抬了過來。隨後,工作人員請圍觀群眾充當志願者,讓他們在這幾個空箱子裡待上一段時間。為了免去他們的疑懼,工作人員承諾活動結束後會給他們相應的報酬。不用多久,就有六位鄉人報名參加,工作人員請他們坐進木箱並上好鎖。

    木箱上鎖之後,接下來便是等待。眼見半小時已經過去了,刀疤臉忍不住罵了一句,「神經病,不知道搞什麼鬼東西!」楊志彬笑了笑,說:「等著瞧好了,裡面肯定大有文章。」

    「我先去那邊逛逛。」葉曉楓說著話,翻過小山坡,去小樹林那邊抽了支煙。回來時,他發現大木箱依然嚴絲合縫地躺在那裡,絲毫沒有打開的意思,而小廣場的人群也開始騷動起來,鄉人對這樣的表演已經失去了興趣。工作人員好不容易才讓他們安靜下來,此時,已經過去一小時了。

    接下來的一小時裡,對在場的任何人而言,都是焦躁難耐的。日頭已經高高地懸掛在空中,九月的太陽把廣場照得雪一樣白,即便葉曉楓他們坐在陰涼處,衣服卻早已濕透了。葉曉楓用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對兩位朋友說:「連我們都熱得受不了,箱子裡的人非中暑不可。」他一邊說,一邊看了看時間,此時已經快到下午兩點了。

    時間蝸牛一樣緩慢地向前蠕動著,不知過了多久,開箱的時刻終於來臨了。工作人員走上前去,把木箱一個接一個打開。關在箱子裡的鄉人迫不及待地從裡面出來,紛紛責怪工作人員讓他們憋了那麼久,直到拿到相應的報酬之後,這些人才逐漸平息下來。

    「不會就這樣完了吧。」刀疤臉滿臉失望地說。

    「肯定不會,還有個木箱沒打開。」楊志彬說著話,把手指向最後那隻大木箱的同時,工作人員也拿著鑰匙,朝那邊走去。三個朋友互望了一眼,從小山坡上下來,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中擠了過去。

    讓葉曉楓感到驚詫的是,這隻大木箱裡蜷縮著一個渾身粘滿羽毛的人。此人雙手摟抱住大腿,頭彎得很低,夾在兩腿之間。幾秒之後,箱中那人的身體間歇性地抖動了一次,隨之頻率加快,他的四肢慢慢地攤開,手臂向上抬高,躬下去的身體也慢慢地站直。然而,一次急促的顫抖使得那人再次躬身蜷縮在箱子裡,他痛苦地扭動著身軀,似乎正在歷經一場浩劫,讓人不由得想起卡夫卡小說中的甲殼蟲。再過幾秒,那人開始重複剛才的動作:抬臂,站直,又重新蜷縮回盒子裡……這樣的表演進行了若干次之後,蜷縮在箱子裡的人突然加大軀體伸展的幅度,在接下來的那幾秒鐘時間裡,那人開始向上飛昇,變成了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而他臉上那種喜悅和自得的表情也掩飾不住了。

    是無聰!倘若不是楊志彬在後面拽住他的胳膊,葉曉楓差點叫出聲來,他沒想到無聰的行為藝術是這樣玩的,他在小廣場表演的根本就是他試圖蛻變的一個過程。

    「能不能請你談一談,這個行為藝術代表的意義?剛才我問老鄉們,他們都說看不明白。」表演結束後,一位記者問無聰。

    「我想聽聽老鄉們的意見。」無聰笑著說。

    「我們搞不懂這是什麼東西,你們根本就是在耍我們!」剛才關在箱子裡的其中一人說。

    「是啊!再不打開,我都要憋死了!」另一個粗矮的鄉人說。

    「請老鄉們安靜一下!」無聰笑說,「你們剛才想到飢餓,想到死亡,還有人說這箱子就像監獄……其實列位朋友想到的,我也想到過,我的經歷和你們一樣,這麼熱的天,讓你們待在裡面,實在太委屈,不過我在想到這些的同時,看到的卻是希望!不錯,我的行為藝術過程就是毛毛蟲蛻變成蝴蝶的過程,這個漫長的過程要經歷三個月甚至更久,而蟲蛹變成蝴蝶,從地下來到地上,張開翅膀飛向天空卻不過五分鐘的時間,大家想想看,在黑暗裡忍饑挨餓那麼久,重見光明的時刻是怎樣一種喜悅的心情……我正是要通過這次行為藝術,提醒大家珍惜眼前的生活,比起蝴蝶和大自然的其他生物來說,我們人類實在是太幸運了!」說完這番話,無聰重新抬起雙臂,那些白色的羽毛在風中微微顫抖,他的眼睛裡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下面,我請工作人員給在場的朋友們分發紀念品!」無聰熱情地和鄉人們握了手,宣告這次活動圓滿結束。而鄉人們也因他豐厚的禮物和頗有深度的演講,對無聰肅然起敬。無聰向大家表示,只要他們喜歡,他每個月都會過來一次,他會不斷帶給大家驚喜,行為藝術就該是全民性的交流活動!

    在無聰踏上他的那輛別克車以前,他多停留了一會兒,緩緩地把目光向葉曉楓這邊投來。無聰衝他們笑了笑,沒說話,卻迅捷有力地揮了揮手。他狡黠的笑容似乎表明,他要用今天的行動告訴眼前這三個人: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他都是最大的贏家,他不再是那個躲在幕後的出資者,而是即將蛻變成中國當代藝術的代言人和教父,他們永遠鬥不過他。望著長長的車隊和意猶未盡的鄉人們,葉曉楓意識到他們和無聰之間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無聰等人在藝術村表演的照片,很快就刊登上雜誌,轉載到網絡上面。在「人人都可以做當代藝術」,「當代藝術應該普及化和全民化」的議論聲中,無聰很快就擁有一大批支持和擁護者。這些追隨者們,認為早該把當代藝術從玄之又玄的神龕上拉下來,回到人民群眾中來。倘若說架上繪畫還需要一定的美術基礎和審美要求的話,無聰的行為藝術卻只需要一兩個好點子和基礎費用就能完成,這似乎也印證了無聰行為藝術更讓人親近的言論。

    「你說,無聰是怎麼想到這一招的?」葉曉楓對楊志彬說。

    「依我看,他是不願意再躲在幕後了,樓市一垮,地產就沒那麼好玩了。而你們這些畫家又那麼不聽話。」楊志彬說。

    「我記得無聰以前也跟我說過,做地產需要冒很大風險,政治、經濟風險都大。看來,正如你先前猜測的那樣,他早就想好了這步棋。」

    「做行為藝術就不必承擔這樣的風險,它需要的情商、智商也比地產要低得多。行為藝術不需要美術基礎,對審美的要求也不高,何況無聰這樣的商人看的書也不少,他要認真做起來,再拿幾本哲學書作參考,會比許多剛從美院出來的小伙子厲害得多!」

    楊志彬的擔心不能說沒有道理,無聰表演時拍攝的限量簽名照片很快就銷售一空,雖說他的「藝術」不可能賣出葉曉楓作品那樣的天價,然而加入無聰旗下的行為藝術家們卻以幾何形式增長,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其總體人數已經高出葉曉楓這類畫家幾十倍。

    「現在,明白無聰要做什麼了吧。」楊志彬對葉曉楓說,「他已經不滿足於只做油畫這類的當代藝術,而是要動用所有手段,達成他的目標。現在無聰旗下的『行為藝術家』每天,每小時,甚至每分鐘都在增長,有了這樣的基礎作保證,不怕沒利潤可撈。他的算盤精明得很,他要做這群人中的老大,名利雙收的事情,又何樂而不為?」楊志彬諷刺地笑了笑,接著說,「曉楓,我還打聽到另一個消息,無聰準備把以你為首的那批畫家的作品全都拋售出去,他以為你們的畫價再難擠出水分,已經接近他預期的頂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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