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價 第四十五章 我要揭穿這個謊言
    葉曉楓找楊志彬提起這事之後,楊志彬認為只有一個辦法可以阻止謊言繼續瀰漫。楊志彬想了想,才對葉曉楓說:「無聰他們既然在畫上做文章,我們就不妨將計就計,殺個回馬槍。我有個想法,可能會讓你有些難辦。如果你真希望雪球不再往下滾,就需要把你的畫價降下來。就算不能改變當代藝術的整體狀況,至少也能給一部分人敲響警鐘。」

    「我該怎麼做?」葉曉楓問他。

    楊志彬告訴葉曉楓,他的提議有兩個重點,其一,他會繼續撰文論證天價畫不過是資本運作的過程,跟藝術就算有關聯,關係也微乎其微。其二,他需要葉曉楓本人的密切配合。他提醒葉曉楓說,後者是至關重要的。

    「你需要主動向大家說明,無聰五月送到拍賣會的那些畫只不過是你的習作,是塗鴉之作,根本就不具備藝術價值。從側面告訴大家,謊言已經接近尾聲,讓所有人認識到,無聰知道無法控制你了,決定拚死一搏,趁機把你所有的東西都拋出去。我知道這會讓你很為難,當然也不會強迫你。」說著話,楊志彬望著葉曉楓的眼睛。

    「只要能夠找到合適的機會,我會這麼做的。」

    「你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嗎?我的意思是,一旦你公開聲明這場遊戲的騙局,你這幾年所贏得的所有名望,可能都會毀於一旦。」

    「我從沒有真正得到過什麼,反而遺失了太多,志彬,你就放心大膽地擬訂計劃吧。」

    這次談話之後,葉曉楓和楊志彬很快就找到了一次機會。五月下旬,曇城某所藝術學院邀請葉曉楓出席演講,內容也是關於當代藝術的。活動將在大學的禮堂裡舉行,前來聽講座的師生們接踵摩肩地擠在一起,隊伍一直排到門外。

    上午九點半,主持人簡單說了幾句之後,葉曉楓走上講台,看著演講稿,宣讀了當代藝術品的一些主要流派和重要畫家。十一時左右,講座已經接近尾聲,葉曉楓下面所要闡述的,是他作品的範例,當幻燈片出現在他身後屏幕上的那一刻,葉曉楓發現自己的嗓子啞了。接下來,他彷彿回到自己作品第一次參拍的那一刻:他的心悸動不已,畢竟,當他指認屏幕上那些前不久才上拍的畫不過是幾幅塗鴉之後,他就不再是那個年輕有為的藝術家,而是一個沽名釣譽之徒。

    葉曉楓朝台下掃了一眼,跟那些闊佬所不同的是,他們不是他作品的潛在購買者,也不是傳播宣傳者,然而那些單純的目光卻比任何時候都能打動他。他們期待的眼神讓他想到自己當年潛心創作作品時的情形,那時,他的內心還沒有被豺狼、藥片和女色所腐蝕麻痺,那時的他,眼神也跟台下的學生們一樣清澈。

    在神聖的殿堂裡,他不能再當謊言的發聲器。想到這裡,葉曉楓重新抬起頭,用清晰洪亮的嗓音對台下的聽眾說:「老師和同學們,今天我有幸站在這個講台上,得益於你們長期的支持和信任。剛才我已經說過太多話,最後再佔用大家一點兒時間,希望你們能把我的話聽完……」台下熱烈的掌聲把葉曉楓的話語打斷了,等到掌聲平息之後,葉曉楓接著說,「下面,我給你們看的範例不是什麼藝術品,而是我用來警醒大家的教學工具。在我成名以前,我確實付出了很多,我和在座的各位一樣,有過要為藝術獻身的決心,有過虔誠姿態,並為此付諸行動。然而,那都是以前,那個理想主義者的步伐最終停滯下來,當太多誘惑擺在他面前時,他誤入歧途,迷失了自己的本性,他用謊言代替了真理,用塗鴉褻瀆藝術這個神聖的殿堂,我有愧於大家的支持和信任,接下來,就讓我來說說整個事情的經過!」

    又一陣掌聲把葉曉楓的話語湮沒了,這一次比上一次持續的時間更長,而台下也不時發出「葉老師真謙虛」、「葉老師很幽默很有文采」的聲音。

    「我沒跟大家開玩笑,也沒有謙虛,故作姿態,你們只要看看這些幻燈片,就知道今天站在你們面前的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如果說他從前的畫還有那麼一點價值的話,今天他下面給你們看的將是……」說到這裡,葉曉楓按捺住激動的情緒,因為接下來的這番話,即將切入正題。

    在葉曉楓說出下面的話以前,台下鴉雀無聲,因而他的呼吸也變得清晰可聞。他慶幸自己剛才的話奏效了。然而,就在葉曉楓開始醞釀接下來的詞彙以及謊言經過的同時,他彷彿看到自己又回到潮濕、破舊的房屋,小警察陰森森的笑容,朋友們遠去的背影,以及詩人滴血的手腕。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害怕過:他從前所看到的金錢雨此時已經變成了唾沫和憤恨的拳頭,他的身體也變成了遭人唾棄的墳墓。他的眼前一陣眩暈。

    就在葉曉楓思維停滯的那幾秒,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走到了台上。當他發現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桂姨時,手中的話筒已經到了這個偽善的女人手裡。手握話筒的桂姨用親切的聲音對台下的師生們說:「葉老師今天有點累了,嗓子也啞了,不能說更多了,我們改天再請他來講學好不好?其實,葉老師今天到這裡來以前,就和我暗地裡商量過一件事,是個好消息,你們想不想聽?!」

    「想聽,我們今後還要請葉老師來給我們講課!」台下有人喊道。

    「葉老師說他要把他的畫捐獻幾張出來,給學校用於基礎建設,他說曇城應該有更多更好的大學給大家提供優良的教學環境,他說只有更好的環境才能培養出更多傑出的藝術人才……」桂姨的話博得了台下一陣又一陣的掌聲,當葉曉楓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簇擁到台下。面對學生們單純的笑臉以及遞上前用來簽名的圓珠筆,他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

    暗中窺探葉曉楓的一舉一動、又在禮堂裡突然殺出來的桂姨,讓他和楊志彬的計劃再次擱淺,而此事發生以後,曇城媒體再次把葉曉楓要把畫捐給學校的事推到潮頭浪尖。接下來,桂姨和無聰似乎又按兵不動了,既沒找他和談,也沒上門討債,而就在這事發生的兩個月之後的某一天,楊志彬把一份報紙攤放到葉曉楓面前。

    「樓市降得這麼快?難怪無聰那邊沒有一絲風聲。」葉曉楓心想,無聰現在一定是因樓市下跌,才沒時間來找他麻煩的。這也多虧老天幫了他一把。

    「無聰大約現在是自身難保,全國房價都在下滑,深圳甚至跌了一半,這樣的風向標不可能不影響到整個曇城。」說完這些話,楊志彬又讓他看另外一則新聞。

    葉曉楓仔細看了一回,內容大致說的是下個月初,一群藝術家將在萬仙城藝術村進行行為藝術表演,讓他驚訝的是,無聰的名字居然出現在藝術家的名單之中。

    「他也要當藝術家,真是天大的玩笑!」葉曉楓合上報紙,說。

    「我看他是來真的,我們就靜觀其變好了。」楊志彬說。

    在無聰參與行為藝術的前一周,曇城各大報紙花了大量篇幅介紹這次行為藝術的重要意義。這些藝術家要在做藝術的同時,矯正行為藝術等同於「暴力、色情、施虐和被虐」的錯誤論調,而行為藝術將是當代藝術中最自由、最容易被理解和接受的一種形式。

    在答記者問時,無聰巧妙地規避了「商人為何要做行為藝術」的問題,他說:「其實,我一直有做當代藝術的心願,早在許多年前,我就想到藝術需要在中國普及化,不能是供少數人把玩的某種奢侈品。架上繪畫、綜合材料和裝置藝術都有很強的局限性,不能給人親近感,行為藝術卻在藝術家表演的同時,讓人與人之間,人與環境進行溝通,通過這種交流傳播,給人以審美以外的思想內涵……最初,我也沒有參與這個藝術行為的勇氣,不過周圍的朋友都鼓勵我參加,畢竟我在藝術圈裡也混了些年頭,見過也想到過一些被人忽視的問題。不管怎樣,我都相信這次活動會帶給大家全新的感受!」

    無聰回答完記者提問之後,譚秋農又花了濃墨重彩來介紹無聰「藝術」的心路歷程。譚秋農筆下的無聰不再是那個唯利是圖的商人,而是一直不惜血本扶持當代藝術家的愛國人士,讀書破萬卷的學者和研究者,無聰撰寫的那幾本商業手冊此時也變成「儒商藝術家」的有力證詞。這樣一來,無聰參與行為藝術的事就不再是偶發奇想,而是厚積薄發的必然結果。

    「看來無聰是早有預謀的。他給自己留了退路,當地產沒多少甜頭可嘗,而以你為首的畫家又失去控制之後,他還能繼續折騰,還要繼續賺錢,這一次,他想要名利雙收。」楊志彬對葉曉楓說。

    「這個遊戲該怎麼玩,無聰看來是蠻有把握的。」葉曉楓說。

    「我也想不出他能玩出什麼花招,只有等到那一天,我們才能見到分曉。」楊志彬把報紙捲成圓筒握在手中,朝窗戶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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