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價 第四十四章 愛國還是幫洋人銷贓
    這次上拍的中國文物以瓷器為主,元、明、清三代的都有,其中一件琺琅彩瓷珍品在世界範圍內也不超過二十件。無聰就這次愛國事件發表了講話,他認為中國藏家讓國寶重歸故里,證明我國的經濟實力已經達到空前的水平,他呼籲更多愛國的藏家把流失海外的中國文物都收購回來,讓它們重新回到祖國的懷抱。

    無聰的發言很容易就煽動起國民的熱情。當無聰以這些文物為模本,把高仿的瓷器擺放在新樓盤的銷售大廳時,前來看樓和買房的人也比從前多了若干倍。在新樓開盤的前一天,無聰打算邀請葉曉楓過來,請他就這次愛國事件,發表他的看法。無聰認為作為當代著名藝術家的葉曉楓,能更有說服力地幫他證實中國藝術品回歸是目前的潮流風向。

    面對無聰打著愛國旗幟促銷樓盤的廣告語,葉曉楓清晰地看到以往的他,是如何一次次步入預先設計好的圈套之中的。不過此時他若是直接拒絕,顯然會站到被動方。無聰見他沒有立即應允,笑了笑,問他說:「曉楓,你還在猶豫什麼?這對你來說是個天大的好事,我們不能放過任何機會的。」

    「這次不一樣。其一,這跟畫沒有必然關聯,其二,中國人把洋人偷盜、搶劫過去的文物再花重金買回來,無異於是在默許他們的偷盜行為,並幫他們銷贓。」葉曉楓告誡自己要保持冷靜,跟他拖延時間。

    「呵呵,沒想到你還是那樣書生氣。」無聰說,「這些文物二十世紀時屬於中國,這個世紀卻不一樣。如果當年沒有流失到國外,這些文物還不一定能完整地保留下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發生了太多的事。」無聰試著把他引入誤區。

    「但文物依然是屬於我們國家的,不管我們生活的這片土地發生過什麼,我們都該認識到,它的根都永遠在這裡。」

    「我不知道你被誰影響了,大約有人對你說過些什麼。」無聰看了葉曉楓一眼,隱約覺察到這個一直被他牢牢攥在掌心的人,正在試圖脫離他的掌控範圍。

    「沒有人跟我提這些,也沒有人影響到我,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任何一個藝術家,面對這種問題時,都會很清楚自己的立場。」葉曉楓深知如果這次向他妥協,便會再次回到起點,他需要冒跟無聰談話決裂的風險。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可我們如果不把文物買回來,它們還會在洋人手裡倒來倒去,而非像你說的那樣,回到國人手裡。洋人是不會主動將它們送回來的,我們需要用錢來作出局部意義上的犧牲。」無聰又試圖用另一個策略來說服葉曉楓。

    「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應該更加抵制中國文物在世界拍賣會上的競拍,不讓這樣可恥的行徑惡性循環下去,讓普通民眾也加入我們的陣營裡來,進行全民抵制。」經過上一輪的較量,葉曉楓的思路越來越清晰了。

    「呵呵,你的想法實在天真。曉楓,你一定還記得,當年你們在藝術村的時候,那些普通村民是怎樣眼見詩人自殺卻不肯伸出援助之手的。你說的所謂的民眾,從來都姑息自己的利益,不可能勇敢地挺身而出。而歷史上的所謂正義,也不過是勝利者們用來愚弄民眾的說辭,民眾只會擁護強者,別對他們抱有太大幻想了!」無聰繼續他的攻心戰。

    「正因為普通老百姓看不清問題的癥結所在,我們就更應該引導他們,因為我們是專業人士,我們懂得藝術品的存在意義和它的價值所在,而非打著愛國旗號的幌子,讓他們繼續蒙在鼓裡!」葉曉楓提醒自己不要被無聰的話題所誤導。

    「你可別忘了,當初我們認識的時候,談過的那些話。」無聰狡黠地笑了笑。

    「不錯,當初你跟我說,你拿錢,我得名,這是一場公平交易,因為當時我已經無路可走,被逼出了藝術村。而此後的這幾年,你也確實幫了我不少,我有很多地方都該感謝你。」葉曉楓看了看面露得意之色的無聰,接著說,「不過,目前我更在意的是,事態繼續發展下去,中國藝術品市場遲早會變成資本運營的市場,對於這樣赤裸裸的交易市場,我們不能視而不見!」有那麼一剎那,葉曉楓幾乎都想要說服無聰了。

    「今天你對我說的這些,真的讓我無法理解。你要知道,如果你當初假扮清高地窩在破房子裡,你的畫價永遠都不可能上去。人的一生中,往往只會面對兩種陣營:正確的和錯誤的,對己有利的和對己無利的,咱們今天不要把話題扯得太過遙遠,我奉勸你好好考慮一下明天的活動,不要站在了錯誤、對己不利的立場上!」說到這裡,無聰揮揮手,顯然不願往下談了。

    從無聰的辦公室出來,葉曉楓從裡到外都感到疲憊,似乎大病了一場。既然無聰已經察覺到他開始逆轉矛頭,接下來會動用什麼手段,他無法估量到。或許,無聰會以合同的事情來要挾他,又或許,那些將來會被損害到利益的人會同時向他發動攻勢,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然而,只剩下餘暉的信念之光一旦被再次點燃,便會喚醒心中沉睡的神祇。第二天,葉曉楓沒有參加無聰的開盤儀式,也沒被給他打來電話的桂姨所說服,來到藝術村的他和楊志彬一起商討接下來的對策。

    無聰樓盤開盤的當天,其銷售總量高達百分之三十,與此同時,楊志彬也在跟葉曉楓商議之後,以《愛國還是幫洋人銷贓》為題,痛斥無聰虛偽的論調以及藝術品交易的不道德性。楊志彬在文中特別強調,這批國寶中有幾件是1860年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時盜走的寶貝,在歐洲範圍內交易一百多年以後,又以天價轉到中國人手中,無疑是歐洲拍賣行想要在洗清他們祖輩罪名的同時,迫使世界承認盜寶事件的合法性。

    面對楊志彬的攻勢,譚秋農很快就作出了回應,他以為這次國人在拍賣會上購得國寶,是民族自尊心最有力的呈現,某些人之所以反對這件事,是為了煽動起不必要的新仇舊恨。譚秋農在文章上說,在提倡和諧社會的今天,類似的控訴只會引起各國民眾相互之間的猜疑和敵對情緒,而仇恨的火種一旦擴散開來,就再難熄滅了。

    在譚秋農的辯護面前,楊志彬舉出了許多用來回應的例子:他用一系列史實資料證明這些國寶當初是如何從圓明園中流失出去的;想當年,英法聯軍用勘探儀一樣的機器在國家寶庫裡探詢時,他們很容易就找到其中最有價值的一部分。而每一個愛國人士都應該清醒地認識到,這是歐洲拍賣行經濟侵略的另一種手段。在楊志彬的攻勢之下,譚秋農逐漸失去了優勢,而抵制國寶交易的運動,也於同年四月在萬仙城悄悄地拉開序幕。

    這天清晨,以楊志彬、刀疤臉和葉曉楓為首的一批人在藝術村的小廣場進行抗議。他們在電線桿和樹林間貼滿海報,以紅頭文件的方式列舉了國寶歷史上所能查到的交易情況:從1860年到今天,這些國寶屢經轉手,已經從幾十塊銀圓變成幾千萬的價值,而最終國人卻要為強盜行為埋單,實在是讓人痛心。

    活動舉行的當天,曇城幾家報社的記者也到藝術村來進行了採訪。當記者們看到葉曉楓居然也是這次活動的發起人之一時,便把話筒交到他的手裡。

    「作為抵制國寶交易的發起人之一,您和自己東家持相反意見,這是否意味著您在不久的將來,會另擇高枝?」記者對葉曉楓說。

    「這跟私人恩怨無關,我今天是以一個藝術家的身份出現在這裡,我們應該清醒地看到,拍賣中國文物從根本上看,就是強盜在用文明的方式洗黑錢。我們應該堅決杜絕這類事情發生,我們絕對不能支持這種變相的經濟侵略。」葉曉楓說。

    「楊老師,您在文章裡說炒作文物是『天價畫』之後的又一種傳銷手段,對此您有確鑿的證據嗎?或者說,這樣的推論僅僅是您的猜測?」記者又把話筒交給了楊志彬。

    「現在我還很難找到強有力的依據,不過我相信這是另一個謊言,在股票、蘭花和茶逐漸被人遺忘之後,大莊家們又開始在畫和文物上做文章!」楊志彬說。

    「能舉個例子嗎?就您剛才提到的大莊家中,有沒有明確的指向?」記者追問說。

    「泡沫不是一天兩天就形成的,大莊家也不會只有一兩個,曇城樓市也是泡沫的體現之一;現在,那些大的開發商開始不斷地拋樓,想方設法地拋貨,就足以證明樓市已經岌岌可危,大莊家們需要在樓市垮掉以前,找到新的投資和投機方向。因此,天價畫和競拍國寶是早有預謀的,因為大莊家們已經對樓市不再抱有以往的信心。」楊志彬說。

    「上個月『桐城花園』開盤的成績很是喜人,對於這事,您又怎麼看待?」記者提到無聰的樓盤。

    「交易量當然是很大的,但據售樓人員所說,每個來買樓的人至少是比原價低了好幾個百分點拿到的,也就是說,當顧客到了售樓現場之後,銷售人員會用打折、送車庫、送裝修等一系列手段來拉攏顧客。『桐城花園』的均價比同類樓盤每平方米的售價低千元左右,這是無法抹去的鐵的事實。」楊志彬說。

    葉曉楓和楊志彬對記者說的這些話,讓無聰大發脾氣。本打算對葉曉楓採取冷處理的無聰沒預料到他會聯合楊志彬一再向他展開攻勢,他把桂姨、譚秋農召集到一起,又給葉曉楓掛去電話,指責他的背信棄約。現在,他要跟葉曉楓來一次正面談判,看能否把他拉回陣營。

    「我只是說出了事情的真相。」葉曉楓對正在責難他的無聰說。

    「可是我們的合同還生效,在合同期內,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我們依然有著相同的利益基礎。」無聰說。

    「我曾經很在意自己的聲名,也天真地以為我的畫價飆升是因它本身所具有的價值,可是現在,我明白那些都是你們親手操控的,另外,我還知道你們從一開始就利用我和瘋子的不合,來進一步地炒作。」

    「曉楓,你要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意氣用事。」眼看無聰因葉曉楓的話而變了臉,桂姨忙在一旁插話說,「你好不容易才奠定了在畫壇上的地位,丟了多可惜?再說了,現在哪一個成功畫家不需要經濟做後盾?不管我們做了些什麼,都是為了幫你。」

    「與其說是在幫我,不如說是在幫你們自己!」葉曉楓把目光轉向她,冷冷地說,「在你們眼裡,我不過是一棵搖錢樹,一個批量供應商,而桂姨你不需要出面,就能從中坐收漁利,就算將來事情敗露了,你也能另闢蹊徑,假裝自己很無辜。你籌建了聾啞學校,隨時都記得不要放過慈善宣傳的機會,從某種程度上看,你的美譽度甚至比曇城的市長還高!」

    「你這樣做,將來只會腹背受敵,你很清楚,事情戳穿以後,恐怕你的聲名也隨之毀於一旦。我們從開始就捆綁在一起。」剛才一直沒發言的譚秋農也說話了。

    「只有像你這樣的人才會一直在意那些骯髒的名利,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會用筆來誤導民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的道德底線甚至還抵不上一個貪婪的商人!」葉曉楓不屑地瞥了譚秋農一眼之後,站起來,望著無聰說,「合同上的事,我會去想辦法的。不過不管怎樣,我也不會再玩這個遊戲了。」

    離開無聰的會所之後,葉曉楓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其他退路了。他想,自己一旦跟無聰他們徹底決裂,用不了多久,無聰就會拿合同來要挾他,按照合同規定,他還欠他的畫,這也是他的軟肋所在。不過此後一個月間,無聰並沒派人來找他麻煩,一切都過得風平浪靜。又過了一段時間,一條消息卻如閃電一般地擊中了葉曉楓:從前他所畫的一批練習塗鴉全被無聰收羅到一起,並在五月中旬舉行的拍賣會上以高價成交。

    面對「當代藝術家葉曉楓畫價再攀新高」,「繼『山海經』和『移動的牆磚』之後的巔峰之作」的種種言論,葉曉楓才意識到,就算他主動拔掉插頭、切斷電源,也無法阻止謊言繼續發生。事情演變到今天,他的畫已經變成資本運作齒輪中的一部分,他個人是否參與這件事,對無聰他們而言,已經不那麼重要,即便他隨便在紙上塗兩筆,也能賣到不菲的價格。他冷靜地坐在沙發上,考慮了很久才明白無聰為何沒有找他麻煩:說到底,無聰最關心的依然是利,他不能現在就讓外界知道他們關係早已破裂,無聰要搶在他完全脫離他們操控之前,再狠狠地撈上最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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