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價 第四十三章 遊戲是這樣玩的
    在這裡遇到突然來訪的葉曉楓,楊志彬和刀疤臉都露出詫異之色。葉曉楓不大自在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意識到自己遲早要打破僵局之後,他才勉強笑了笑,說:「今天,我剛好從這邊經過,看到電線桿上的海報,就找過來了。」他從口袋裡摸出煙,問他們抽不抽。兩人都說不抽,葉曉楓就自個兒把煙點燃了。

    葉曉楓吸煙的時候,三人依然沒有說話。他朝四周看了看,發現刀疤臉最近的作品風格有所轉變,以往渾厚的調子變得輕柔起來,大面積的白色覆蓋了整個畫面,只能在模糊的背景上找到人物的影像。

    「風格變了?」葉曉楓把煙頭掐滅,希望以此分散注意力,讓談話變得輕鬆些。

    「不能總是停留在老一套,我想藝術品最終還是需要人理解、參與和感受,以前我的宗教情緒太濃了,和觀者之間拉開的距離太遠。」刀疤臉用手摸了摸鬍子,問葉曉楓說,「你呢?近來怎樣?從拍賣紀錄上看,你的畫價已經沒幾個人能超過了。」

    「別提了,那是自欺欺人,我也為此付出了太多的代價。」聽到刀疤臉的話,葉曉楓臉發燙地說。

    「你也開始認為這是一場騙局了?當初,你不是說自己能夠掌控全局的嗎?葉曉楓,其實哪怕是現在,你也是擁有話語權的。」楊志彬說。

    「我知道你還在怪我,也知道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已晚。」聽到楊志彬的話,葉曉楓覺得繼續待在這裡又會引發更多不快,於是緩緩背過身子,打算離開。

    「曉楓,你先別忙著走!」刀疤臉在後面喊了一聲,「誰都有過判斷失誤的時候,坦白地跟你說吧,其實,我也不是你心目中那個老大哥,我也被畫商利用過,我也按他們要求我的那樣畫畫,讓作品上拍,談好交易以後的分成……唯一比你幸運的是,我的作品流拍讓我醒悟到了這一點!」

    「刀疤,你說得沒錯,而我想再悔悟恐怕已經晚了。知道他們是怎麼玩這個遊戲的?一個等魚上鉤的把戲。上拍的時候,先讓自己的人買下來,跟拍賣公司談好佣金,一次次交易下來,遲早有人會受騙上當。受騙上當的人最後還不能吭聲,因為一旦戳穿這個把戲,就沒下家了。這場遊戲其實就跟傳銷手段一樣。」葉曉楓立定腳步,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和盤托出。當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總算變得輕鬆了一些。

    「所以你開始恨無聰了,對不對?你就像癮君子被毒販子收買了一樣,而等你知道真相以後,依然無法自拔。因為就算你心知肚明,也不允許任何人動搖你國際大師的地位!」楊志彬依然用不信任的眼神望著他。

    「我恨無聰,但更恨的人卻是我自己!在這場謊言遊戲中,我失去得太多,我親手葬送了本該屬於我的藝術,遠離了那座靈山,我也毀了我的家庭,失去了靈羽對我的支持和信任。楊志彬,如果我依然執迷不悔,今天又為何過來找你們?」葉曉楓用誠懇的口吻對他說。

    「可是別忘了,你也曾經從中得到了不少,香車美女,國際大師的名號,這些東西沒有智商和手段是不可能擁有的。」楊志彬頗為激動地說,「看看跟在你後面那些追捧你的人,特別是那些年輕畫家,沒有一個人不把你當天神一樣膜拜的。他們只要學學你的風格,瞭解一下你成名的背景,就能輕而易舉拿到他們想要的。對於那些更年輕的畫家來說,你就像一本『怎樣成為國際藝術大師』的百科詞典,一本如何成功的活的教科書!」頓了頓,楊志彬又說,「其實最近,我也考慮了很多,無聰和桂姨他們這些人一直分工明確。」

    「你知道他們的想法?」葉曉楓重新坐了下來。他想就算不能跟楊志彬和好如初,也該聽聽他的高見。

    「如果商人不是最大限度地搾取利潤,那就太不符合他的品性了。更可恥的是桂姨和譚秋農,他們才是操控整個事件的罪魁禍首!只要稍微花些心思,就不難看出他們的合作關係。在玩這個遊戲的時候,桂姨是不承擔任何經濟風險的,她沒有無聰那樣雄厚的資產,但她有關係和良好的聲名。以慈善家身份出現的她一直躲在背後,靠拉攏關係來跟無聰建立合作關係,從中分利,就算哪一天這個遊戲玩不下去了,她依然能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說自己白辛苦了一場。桂姨沒有把柄給人抓,無聰會站在前面幫她擋箭……譚秋農他好歹也算是個學識不淺的人,在國外有過深造,博覽群書。在這場遊戲中,譚秋農的分工和無聰、桂姨又不一樣,因為把畫拍到天價需要理論支持,需要權威人士用專業理論來支撐天價畫在中國迅速發展的合理性,譚秋農在給人灌輸『中國當代藝術已經足以和歐美抗衡』思想的同時,也不斷地誇大中國當代藝術的份量,而那些普通人和部分膚淺的藝評人也會跟著他起哄……你問我人們為什麼會失去判斷能力?當代藝術不像國畫那樣普及,不像傳統書畫那樣人人皆知一二。在當代藝術面前,附庸風雅的人不會承認自己看不懂,他們怕人恥笑;內行人又不願意主動揭穿這團迷霧,一旦事情公開,利益也隨之瓦解!」楊志彬說。

    「照你這麼說,把畫拍出高價,實際上是個謊言共同體?」雖說葉曉楓早有察覺,此時依然出了一身冷汗。

    「天價畫不只是個謊言共同體,還是投機分子們的搖錢樹!葉曉楓,你仔細想想,你的畫價怎麼會在幾年之內就從幾千塊炒到幾千萬,這個數字不可能合乎邏輯。我以前就提醒過你,在歐美,一個成熟畫家的作品至少要經過十多年的考驗才能看到效果,而眼下發生的這些,不是暴利又是什麼?就連股票、房地產都沒這樣高的利潤,他們是在把中國當代藝術當成資本來運營,而你最終也捲入其中,變成了運營資本的一部分!」

    「那些買我畫的人,大多都是商家。」葉曉楓想到從余麗那裡聽來的消息。

    「他們大多是投機分子,真正的收藏家是不會在兩年內就把買來的畫,再送出去拍賣的。真正的藏家至少會把一幅作品收藏十年以上。只有投機分子才會這樣滾雪球,沒人去接這個雪球的時候,畫價自然就會跌下來。」楊志彬又補充說,「當然不懂行,吃虧上當的也大有人在,但沒有一個真正的大藏家會參與這個遊戲。」

    「聽說過白凡這個人沒有?」葉曉楓想到他的畫在歐洲拍賣時,有個中文名字叫白凡的歐洲人也在吹捧他的畫。

    「我沒聽說過這個藏家,而我更擔心的也是這一點,可能情況比我想像中更糟糕。」楊志彬說,「不管怎樣,這樣的謊言對中國藝術品市場都是顆毒瘤,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的話,就應該和大家一起,不惜任何代價地把毒瘤摘除!」

    楊志彬當晚的這番話,無疑給葉曉楓打了一針強心劑,醍醐灌頂般讓他清醒地看到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幾天之後,葉曉楓又去了藝術村一趟。在逐步矯正自己錯誤的同時,他也想聽聽楊志彬和刀疤臉的看法,雖說暫時還沒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案,短期內也很難贏得朋友的真正諒解,但這幾年一直在刀尖上跳舞的他已經決心脫離這場玩火自焚、把整個生活推向懸崖邊緣的遊戲。

    「你問我瘋子是怎麼能在短期內完成那些畫的?」面對葉曉楓的這個問題,楊志彬告訴他說,「靠他一個人完成,靠他一個人的想像力肯定是不行的,瘋子還沒那麼高的智商。幾個月前,一個畫商把瘋子的畫拿給我看,我把這幅畫和瘋子其他的畫作了比較,發現一件發人深思的事情……那幅畫和瘋子以前的畫其實沒有區別,表面看上去,它是變化了,其實不過是把人物和背景掉換了一下位置……你大概也知道流水線作業,把畫面放大,在電腦裡重新組合之後,再用投影儀投射到畫布上,照著輪廓,一筆一畫地描。助手把這些基礎工作做完之後,畫家本人再收拾一下畫面,添幾筆,簽個名就算大功告成了!葉曉楓,你是內行人,仔細看看就明白了。」略微思索了一會兒之後,楊志彬又說,「還有一件事我現在才弄清,瘋子也是無聰旗下的。」

    「其他的事我都相信你,但我敢保證瘋子沒有攀上無聰!」葉曉楓有些震驚地說。

    「無聰難道不會在其他地方重新註冊一家公司?無聰是需要玩平衡的,要給自己留有退路,怕你萬一哪天離他而去……另外,你先前不是認定我拿『木林』的馬甲署名嗎?現在,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木林』就是譚秋農的馬甲,你重新看看那篇文章,看看『木林』的專業名詞和習慣用語,是否跟譚秋農如出一轍。」

    楊志彬說完這些,葉曉楓才想到當年他和瘋子之間互相謾罵的事,很顯然,這也是無聰、桂姨他們一手策劃、安排好的了。那個年輕畫家說得沒錯,無聰他們就是計劃通過這件事來引起媒體關注,換句話來說,他和瘋子都是棋子。

    向楊志彬告辭之後,葉曉楓開著「捷豹」回到家中,想要把這些事告訴靈羽,告訴她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然而當他在寬敞的沙發上坐下之後,又開始變得遲疑不決,擔心靈羽不會諒解他,也不會聽他訴說。就在葉曉楓思前想後的時候,桂姨給他掛來電話,她說下月初,法國要舉辦一次競拍活動,而這次的競拍活動中,有二十多件來自中國的文物。

    「需要我出面?」葉曉楓在電話裡試探著桂姨的意思。

    「這次拍賣雖說和畫無關,卻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有些文物,就連故宮博物館的工作人員也只在圖片上見過。」桂姨說。

    「計劃還沒完成,恐怕時間上不夠用。」他在電話裡推托著。

    「真是太遺憾了。呵呵,那你就安心畫畫,回頭我會給你捎來消息的。」

    跟桂姨通完話,葉曉楓也沒弄清這女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他沒時間考慮這件事,目前需要做的,是早些和靈羽達成諒解。自從楊志彬幫他理順天價畫的操作流程,而他也切實看清無聰、桂姨和譚秋農在這場謊言中扮演的角色之後,妻子對他的感情就變得彌足珍貴。他調整了一下呼吸,終於走到靈羽跟前,把他近來跟楊志彬和刀疤臉見面的事情告訴了她。

    「你真的決定擺脫他們了?那你跟無聰之間簽下的合同怎樣辦?我想他不會就這樣放你走的。」雖說靈羽還不肯原諒他和余麗之間發生的事,不過當她聽到丈夫的決定時,還是變得無比擔憂起來。

    「還記得當年我們在藝術村的那個晚上,我對你說過的話嗎?」葉曉楓定定地望著她說,「這段時間,我回顧了我離開藝術村之後走過的路,不錯,我成名了,不必再為生活發愁,有錢、有房、有車,很多人看到我都艷羨不已!可這些東西對我來說,真的那麼重要?說到底,我不是商人,也不是那種為了利益就心甘情願蹚渾水的人,處處受到制約的我甚至都快喪失了藝術創作的能力,而一旦失去了這些,我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我也知道,無聰、桂姨他們不好惹,不過即便他們可以拿走我的畫筆,也不能拿走我的信念,他們可以像過去在藝術村時一樣,把我驅逐到邊緣,但不能撼動我最終找到心的歸宿。靈羽,我知道你會以為我不過是在你面前說漂亮話,我和余麗之間的事,已經傷透了你的心。不過,我會讓你看到我是如何走出第一步的。」

    「可是,我擔心他們會傷害你。」

    「你放心,我會小心,也會考慮到你和燦燦的處境。」

    說雖這麼說,可要葉曉楓就此脫離謊言集團的核心,又談何容易?如今,他只能保持冷靜的頭腦觀望事態變化,然後再採取相應的措施。而就在葉曉楓和靈羽的關係逐漸修復,讓他的內心重新變得乾淨、透明起來的同時,法國那邊的拍賣會圓滿結束的消息也傳了過來。

    「中國的文物,沒有一件流拍的?」消息傳來的當天,剛趕到藝術村的葉曉楓對楊志彬說。

    「你再看看下面的內容吧。」

    葉曉楓仔細看了看拍賣會的詳情,發現文物被中國藏家拍走的同時,無聰和桂姨的大名也刊登在報紙上。作為這次愛國事件的支持者,桂姨和無聰協助中國藏家拍回了國寶,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在愛國支持者的名單中,葉曉楓還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即便他沒親臨現場,作為著名當代藝術家的他,也被冠以「愛國畫家」的頭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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