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價 第四十一章 皮條客、妓女和妓院
    靈羽並沒責備葉曉楓的宿夜不歸。以前的她偶爾還會埋怨他,提醒他注意身體,現在的她卻懶得和他說任何話了。每次跟余麗狂歡之後,葉曉楓都會懷著愧疚的心情面對妻子和孩子,然而當他看到自己的沉淪並沒影響到家人的正常生活之後,他又覺得這樣的憂慮純屬多餘。燦燦依然會對那些輕輕一碰就發出響聲的玩具產生興趣,靈羽隨時隨地都在扮演一個合格母親的角色,岳母對房間整潔的要求和剛來時一樣,唯有他是個可有可無的多餘者,唯有他難以融入這個家庭。

    另外,他的創作和先前一樣沒有任何進展。縱慾過後的疲憊以及藥丸的作用在腐蝕葉曉楓的同時,他的神經官能也受到極大損耗。他無法控制自己手中的筆,每當他閉目凝神,想要把精力重新放到畫面上時,手腕就如得了帕金斯綜合征的人一樣顫抖起來。他索性放下筆,打開畫室的電視,看藝術與收藏頻道轉播的新聞。節目依然是各類拍賣會,天價畫以及中國從海外收購回從前故宮博物館遺失文物方面的內容,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大屏幕上時,痛苦卻加倍地降臨到頭上。瘋子在節目中賣力的表演卻有增無減,他奇怪在這場遊戲中,瘋子是如何立於不敗之地的。

    「我的狀態非常好,前幾天還完成了一幅十平方米的大畫,兩天時間就完工了!你們把鏡頭推近些,讓大家看看局部的細節,沒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呵呵,秘訣只有一個,沒日沒夜地畫下去,這才是訣竅,大藝術家不可能走捷徑!」

    看過瘋子的採訪節目,葉曉楓挨了當頭一棒。瘋子在吹噓自己和詆毀他人的同時,在技術上又有了明顯提高。雖然他的作品內涵遠遠達不到一定高度,然而以如此嫻熟、準確的筆調描繪這樣的大場景,也非普通畫家能做的事情。瘋子那幅大型畫依然是拿與性有關的東西做文章,這次畫面上出現袒胸露乳的伶人、皇帝、皇后、貴妃以及太監。這群人正在空地上打馬球,至少有三十多人,兩條狗在畫面右下角****,暗示著封建鎖鏈以及複雜情慾之間的曖昧關係;一隻金雕在他們的頭頂上掠翅飛過,猛禽投在地上的陰影預示著無處不在的危機。

    他居然又進步了!葉曉楓想到這裡,已經喪失繼續跟瘋子爭鬥下去的力氣,即便在瘋子面前,他也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他不能像這個瘋狂的人物一樣在推銷自己、欺騙他人的同時,還保持著持續上升的創作慾望。

    春節期間,葉曉楓已經瀕臨崩潰。岳母和妻兒提出回老家過年時,葉曉楓卻選擇留在曇城。他給自己的母親掛去電話,要來銀行卡號碼,把大筆存款轉到她的賬戶上。他不需要這些錢,這些錢才是讓他喪失靈感的罪魁禍首,把這些放棄之後,或許他就能獲得重生了。

    這段時間,葉曉楓和余麗之間的來往雖然和從前一樣,然而他對女人的熱情也逐漸喪失了。每當和余麗瘋過之後,他就會想起這女人也許前幾秒還在跟馬局長親熱,想到馬局長臃肥的身體和鬆弛的皮膚,葉曉楓就一陣噁心,而余麗也會因此失去誘惑的魔力。

    沒過多長時間,葉曉楓就懶得給余麗打電話,約她見面了。倘若她來找他,他便聲稱事情太多,要畫畫,要應酬,要努力在靈羽面前掩飾他們的關係……在余麗面前重複無數謊言的同時,他把大把大把的時間都放在電視機上,期盼著奇跡會再次降臨。他在藝術頻道上又看到瘋子,即便面對如此重要的節日,瘋子也沒忘記創作,瘋子旺盛的精力讓葉曉楓感到自己更加無能。

    春季的到來似乎緩解了葉曉楓長久以來委靡不振的情緒。當萬物蓬勃生長,靈羽和葉燦歸來之際,葉曉楓似乎也度過了最艱難的低潮期。他戒掉了藥丸,從內心裡開始抵制並逐漸消除了對余麗肉體上的依賴,重新制定作息時間,有規律地看書、睡覺、散步。這天上午,畫室裡一個成功的開始似乎意味著陰翳從此一掃而盡,他沒那麼容易就被打垮,他現在面臨的這些,並不比原先起步初期更難一些。

    隨著大型拍賣會一輪又一輪地召開,葉曉楓的畫雖然沒有繼續上漲,卻依然保持著三千萬到四千萬人民幣的數值。無聰和桂姨等人讓他參加的活動也變得頻繁起來,與此同時,葉曉楓又如數拿到另一個幾百萬:無聰和他合同上達成共識的款項!

    三月初,葉曉楓被邀請參加一個由新生代們舉辦的畫展。作者們都很年輕,基本是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出生的人。新生代藝術家們的作品和葉曉楓這一代人有著不同的風格和特點:果凍、卡通、奶油糖成為新時代的標誌性符號。

    在展廳裡逛了一圈之後,葉曉楓看到一位服飾考究的年輕畫家正在接受記者們採訪。眼前的畫家從某種程度上看,不過是個男孩子,他面對記者時不屑的眼神和口吻也顯示出他根本就沒把對方放在眼裡。

    「對不起,打擾一下,能請您談一下對這次畫展的看法嗎?」葉曉楓抬起頭時,才發現另一個記者認出他來。

    「這次畫展的作品有活力,也很有想法,不過總覺得缺點什麼東西。」葉曉楓說。

    「葉老師,能不能具體些?」

    「這些畫過於平面和卡通化,油畫和丙烯材料的特性沒有發揮出來,廣告宣傳畫用的顏料同樣也能達到這種效果。他們採用的技巧和岳敏君的畫有些相似,不過跟岳敏君的畫比起來,我看不到孤芳自賞之外的其他東西。換句話說,還浮於表面。」

    葉曉楓把這些話說完,才發現自己被這位媒體記者引入早已佈置好的圈套。記者採訪完葉曉楓以後,又走過去把話筒遞給那個男孩,並把葉曉楓的批評意見轉述給男孩聽。男孩朝葉曉楓這邊瞥了一眼,冷笑說:「他們的觀念早就過時了,他們在挖掘所謂深度的同時,早就放棄了情感上的表達。」

    「可是葉老師的畫拍過天價,觀念過時的話,能拍到幾千萬?」記者不懷好意地套問男孩的話。

    「天價能說明問題?現在隨便冒出來一個大佬就拍到天價,其實他們根本就是在重複自己的東西!」男孩故意提高嗓門,似乎想給葉曉楓一個清晰有力的耳光。

    「重複自己的東西?可是,葉老師的畫每幅都不一樣啊……」記者假裝詫異地說。

    「你是外行,不懂這些。」男孩不耐煩地打斷記者的話,接著說,「你說的那個葉老師,畫了好幾年,還在鬼怪和磚塊上做文章,把漢磚變成秦磚,把怪獸變成狐仙,這也叫創新?他們十年、二十年之後,也只會因循守舊,靠老本吃飯。」

    「照你看,中國當代藝術家,誰的畫總有創新的地方?」

    「我們這幫朋友都喜歡齊老師的畫,也只有他的畫價沒水分,我們叫齊老師『大疤臉』他也不生氣。」

    聽到這裡,葉曉楓總算清楚自己在新一批藝術家中的地位了。在男孩眼裡,他和瘋子不過是舞台表演上的小丑,刀疤臉才是他們真正尊重的。沒等葉曉楓繼續往下想,男孩又開始回答記者接下來的提問了。

    「你問我憑什麼說葉老師的畫有水分?其實很簡單。從一開始,他就故意跟胡老師在報紙和網上對罵,兩人罵得越起勁,關注他們的人就越多!這不是炒作又是什麼?我看他們和××姐姐是一路貨色;假裝自己都吃虧了,其實都在裝逼,他們知道越罵越出名!」

    男孩的話說完之後,居心叵測的記者再次把話筒轉到葉曉楓這裡。此時的葉曉楓已經不再怨恨說話的男孩,而是憎惡媒體人把他當成爆料的工具。他揮揮手,想把記者打發走,然而記者卻攆上來,請他回答最後一個問題。

    「葉老師,聽說您和胡老師的關係一直處得不好,有這回事?胡老師那天還說,您把他利用完了就一腳踢開他,不承認他是您的老師。」話筒毒蛇一樣朝葉曉楓直吐芯子。

    葉曉楓咬緊牙根,沒說話。

    「您想澄清事實嗎?前一陣子,您也在電視上說胡老師不對。」

    葉曉楓還是沒有說話,毒蛇的芯子卻離他更近,都快要伸到他臉上來了。

    「葉老師,您不跟大家說兩句?剛才那邊的年輕畫家也說……」

    「你究竟是記者還是狗仔隊的垃圾?你想聽什麼,又想要我澄清什麼事實?你們媒體總是像蒼蠅一樣整天在我面前嗡嗡來嗡嗡去,依我看,你們就是一群皮條客,把我們畫家當成賣身求榮的妓女,而拍賣行就是讓我們和睦相處的妓院,我們是等邊黃金三角形……你不是要爆料找新聞嗎?這就是事實,現在我澄清了,你滿意了,要不要我再多說兩句?!」

    「葉老師,呵呵……我知道每天採訪您的人都很多……」記者不自在地把話筒縮了回來,不知道該轉身離開還是繼續問下去。

    「記者朋友,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問的你聽清沒有,要不要我再——多——說——兩——句!」

    葉曉楓話音剛落,另一個記者就閃到他前面來,舉起相機,對準他的臉,一陣狂拍。盛怒之下的他衝上前去,劈手奪下記者手中的相機,重重地朝地面上砸去,隨後揚長而去。

    到了第二天,葉曉楓罵人以及砸相機的事就見報了,他關於「皮條客、妓女和妓院」的言論也一字不漏地登在上面。有過「不良前科」的葉曉楓再次成為眾矢之的。當天下午,無聰叫葉曉楓到他的辦公室來一趟。

    「你自己看看,上面都說了些什麼。」無聰把報紙攤放在葉曉楓面前。

    「皮條客、妓女和妓院之間的事。」

    「葉曉楓,你已經是成年人了,你不再是那個街頭畫家,也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做、什麼話都可以說的痞子!你知不知道這樣的事對你的前途影響有多大,你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我還怎麼叫人幫你解釋?!」頓了頓,無聰又說,「你也知道,我從來沒有虧待過你,沒少過你一分錢,也沒逼你幹過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你把事情鬧得這麼大,叫我怎麼收場?以後誰還敢向你提問,誰還會幫你寫那些評論!太惡劣了,簡直是把大家逼得沒有了退路!」無聰瞥了葉曉楓一眼,接著說,「算了,你也不必再跟我解釋你的理由了,過幾天還有拍賣會,到時候肯定會有記者採訪你,你自己好自為之,看怎麼挽回局面吧。」

    從無聰的辦公室出來,葉曉楓獨自在街上徘徊。事到如今,他已無法把這齣戲繼續演完了,在認清自己真正價值的同時,他也看明白了許多事。另外,他也不得不承認,最近他重新調動起來的創作狀態不過是迴光返照的短暫幻覺,他沒能在「山海經」和「移動的牆磚」的基礎上找到新出路,更別說超越。事情已經到了這般田地,他還能回到從前嗎?

    回到家,葉曉楓才想起自己「捷豹」車的玻璃窗還沒放下來。他剛想出門,坐在客廳的靈羽就喊住了他。

    「有什麼要緊的事,等我鎖好車回來再細說。」葉曉楓說著話,就要出門。

    「除了車以外,你好像還忘了別的東西。」靈羽見他不明白,笑了笑,又說,「摸摸你的口袋。」

    「鑰匙、錢包、銀行卡都在啊。」葉曉楓把口袋仔仔細細地搜索了一遍。

    「我送你的幸運幣呢?我記得你一直帶在身上。」

    「洗澡的時候……」葉曉楓思索該怎樣把謊言圓下去。

    「不用找了,在我這裡!」靈羽晃了晃手中那枚銅幣,用冷得不能再冷的聲音說,「曉楓,看來我們該好好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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