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彬既沒承認,也沒否認那篇評論是他寫的。眼見葉曉楓臉紅脖子粗地來找他算賬,楊志彬反而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他把刊物送還到葉曉楓手中,說:「文采不錯,條理也清晰,看得出來是老手寫的。」
「沒想到你還會穿上馬甲幹事。」葉曉楓冷笑說。
「你真能確定是我寫的?風格和我倒是蠻像的。」楊志彬依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說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別忘了,網上那些憤青沒少被你煽動!」
「我沒煽動任何人,我只是客觀冷靜地分析問題。說到憤青,我們當年誰沒做過,那時單純的樣子也是蠻可愛的。」
楊志彬依然用老一套的口吻和葉曉楓說話。他半是調侃半是諷刺的態度,把葉曉楓最終整沒了脾氣。倘若瘋子是個真小人的話,楊志彬這個偽君子則更是叫人防不勝防。葉曉楓以為自己即便在這個偽君子家裡坐上三天三夜,他也不會承認他做過的齷齪事。
跟無聰、譚秋農碰面之後,葉曉楓才逐漸冷靜下來。譚秋農表示會寫一篇戰鬥檄文回擊瘋子,澄清事實真相。
「耗子來月經,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無聰也勸他不要擔心。
譚秋農的戰鬥檄文很快就寫好了。針對瘋子的「偽證」,譚秋農及時進行了矯正。請葉曉楓過目後,譚秋農把這篇文章發到新一期的刊物上。沒想到一石激起千層浪,瘋子的代言人在第一時間反撲,對方除了含沙射影地說葉曉楓的畫還停留在初級水平之外,還暗示說他的人品和畫品都有問題。
這場戰爭一直持續了兩個月。面對惡意中傷和無中生有的詆毀,葉曉楓的心亂糟糟的。對於正反兩方的言論,刊物照單全收,而當葉曉楓再次審視那批作品時,從未有過的厭惡襲上心頭。雖說這組畫花費了他大量心血,卻依然未達到無可挑剔的地步。眼看下半年又有一次新的拍賣會,他不能在這上面花太多時間,他得重新研製出「終結者」型的武器才行。
「你是說你不打算畫『山海經系列』了?」無聰得知這件事以後,對葉曉楓說。
「老是在山水神怪上面做文章,太被動了。」
「說說你的想法。」無聰點燃雪茄,向上吹了口氣。
「我想重新尋找繪畫語言,更獨特,更具殺傷力的繪畫語言。沒人能模仿、複製和抄襲的繪畫語言。」
「讓我想想。」無聰不緊不慢地吸了口雪茄,沉吟片刻後才說,「不到半年的時間,就要上拍了,你有把握能做成?葉曉楓,我對你始終是有信心的,我是擔心最後弄不好,把好不容易豎起的牌子也砸了。」
「牌子根本就沒立起來,他們怎麼咬我,詆毀批判我你也看到了……不管怎樣,我一定能在拍賣會前完成!」
在無聰面前立下軍令狀之後,葉曉楓絲毫也不敢懈怠。畢竟,在五個月內想出超越「山海經系列」的主題並完成它,連他自己也沒十足的把握。和上次一樣,他把自己鎖在新居的畫室裡閉門謝客,堆成山丘的書籍和畫冊就攤在面前,他試圖從中獲得靈感。然而,在反覆翻閱這些書籍的過程中,葉曉楓發現自己犯下了一個錯誤:無論書中的文字怎樣深奧、圖片怎樣引人矚目,卻都是僵死在鉛紙和文字堆裡的。一周過後,他非但沒從中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反而時時撞到牆上:每當靈感閃爍,即將噴發出來時,軟木塞就硬把它塞了進去——空氣消失,火焰燃盡,化為死灰。
葉曉楓放下書,從畫室出來,打算把自己的決定告訴靈羽。他想不管冒多大的風險,他都要嘗試一回。
「你想出去旅行?」正在陽台澆花的靈羽回過頭來,問他說。
「行李已經收拾好了,明天一大早出發。」
「坐火車去?」
「飛機沒感覺,小宋會陪我一起去。」
和靈羽商量好之後,葉曉楓又去檢查了一遍行李。速寫本、筆和照相機都準備好了。第二天上午,他和小宋就乘上去西安的火車。西安離曇城也就一天的車程,這個著名的古都比曇城更具備神秘的歷史色彩。
到賓館下榻之後,葉曉楓和小宋一身輕裝,去兵馬俑、碑林博物館、皇帝陵瀏覽了一回。晚上,他把數碼相機裡的照片輸入到筆記本電腦,企圖找到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符號。一周下來,照片拍了不下千餘張,速寫也畫了五六本,即便葉曉楓依然保持著創作熱情,卻依然沒找到特殊語言,在兵馬俑、大雁塔、小雁塔等歷史文物古跡上做文章的畫家實在太多了。
跟葉曉楓比起來,小宋的收穫似乎更大。從剛上火車的那一刻起,小宋就開始獵艷。抵達西安以後,他在旅行途中和一個女學生搭上調,當晚就和她另開了間房睡了。即便葉曉楓和小宋的房間隔了道牆,晚間床上強有力的撞擊聲還是有節奏地向葉曉楓這邊傳來。大地開始震動,葉曉楓被他們吵得快要發瘋了。
「喂,小聲點!」葉曉楓用指關節敲打著牆壁說。這一招還真管用,那邊停止震動。然而過不了多久,推土機又向這邊撲了過來,被創作攪得心煩意亂的葉曉楓剛打算衝過去教訓小宋,不過頭腦裡迸發出來的火花卻阻止他採取進一步的行動。
第二天一大早,葉曉楓就把小宋叫起來。兩人下樓找了輛計程車,前往古城牆那一帶。車在古城牆的南門旁停下,兩人下車登上去了。望著地毯一般延伸到遠方的道路以及青石上古拙的花紋,葉曉楓不禁回到古城歷史的長河之中:隋王朝統一中國後,隋文帝曾在朱雀城門樓檢閱過凱旋歸來的大軍;被稱為小南門的勿幕門是用來紀念辛亥革命先烈的;和平門、文昌門、建國門也有些歷史……在踏上歷史紐帶的同時,葉曉楓又拿現在的古城牆作了參照,城牆上空飛來飛去的紙鳶,清新爽朗的微風以及青石磚塊上的花紋讓他的心頭一陣悸動,蓄勢待發的時刻終於到了。
這次創作,葉曉楓打算嘗試一些新手段。直接用筆墨來創作,手法未免單一。他到曇城古玩市場溜躂了一圈,選了一些古漢磚,車馬和花紋圖案的都有。他找了輛車,把買好的畫像磚帶回來,又去選了些一丈二的宣紙。除了顏料之外,他還買來金銀粉,硃砂和深褐色的印泥,把這些準備好之後,他便準備創作了。
就在葉曉楓計劃開工的前一天晚上,桂姨給葉曉楓打來電話。桂姨約他在茶樓見面,說有人想跟他學畫。
「有兩個女學生最近老和我談到你,我說大藝術家很忙,她們不相信。」桂姨在電話那邊笑說,「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時間?不行的話,我和靈羽商量一下。」
「呵呵,不用了。我這就過來。」
半小時以後,葉曉楓來到茶樓。進去沒多久,他就看見兩個女人正在和桂姨玩「斗茶」。其中一個女人三十多歲,不算漂亮,服飾和姿勢給葉曉楓留下刻板的印象。另一個女人年輕些,說話奶聲奶氣,一眼瞅過去,就知道是養尊處優慣了的。
聽桂姨介紹之後,葉曉楓才知道那個三十出頭的女人姓田,是某銀行行長的太太,另一個女人的來頭卻不大清楚,只曉得她叫余麗。田太太說久仰他葉曉楓的大名,問他是否有空教她畫畫。余麗倒是沒吭聲,不過時不時睃他一眼。
飲茶的時候,兩個女人沒多提學畫的事。四人不過鬥了一會兒茶,講了幾套茶經而已。聚會散了以後,葉曉楓才發現前來接余麗的人有些面熟。他假裝和余麗告別,仔細朝駕駛台瞅了瞅,即便隔了玻璃窗,他也能認出小警察梁超來。
「余麗和那個警察什麼關係?」余麗走了以後,葉曉楓問桂姨。
「外面都說他們是兄妹,姨老表。」桂姨笑說,「警察局的同事也這麼認為。」
「其實呢?」葉曉楓聽出桂姨話中有話。
「余麗是馬局長的那個……」桂姨沒把話說完,葉曉楓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
關於是否教兩個女人畫畫的事,葉曉楓徵求了靈羽的意見。桂姨以為把課堂開在葉曉楓的家中最好不過,那樣給人親近的感覺。桂姨告訴葉曉楓,跟這兩個女人把關係拉近些,有利無弊。
「你要拒絕她們肯定不好,面子活總要做的。又是桂姨打的招呼,無聰肯定知道。」靈羽說,「見機行事,糊弄一下得了,不要耽誤你的正事。」
「我也這麼想,桂姨說就算幫她一個忙。估計她也有自己的目的,不過我們不用管這些,知道自己的方向就行了。」葉曉楓說。
「一周幾堂課?」
「週六和週日下午各一節。」
靈羽沒說話,而是躺在沙發上,拿黃瓜片敷眼睛。葉曉楓最近發現她越來越愛漂亮了,便笑她臭美。
「到底行不行,你說句話。」葉曉楓見靈羽突然不言語了,便拿手去推她胳膊。
「按這樣的勢頭發展下去,不想臭美也不行。你說怎樣就怎樣吧,記得別鬧出師生戀來就好了。」靈羽一邊說一邊繼續往臉上貼黃瓜片,整張臉眼看都變成了綠汪汪的蔬菜。
葉曉楓在靈羽臉上吧唧親了一口,說:「你放心,我知道把握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