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價 第十六章 感情投資
    看到無聰遞來的合同,靈羽和小宋都表現出應有的興奮。小宋說無聰這樣慷慨的商人實在少見,倘若把這份合同拿給瘋子看,非把他氣得面龐紫紅、七竅生煙不可。兩人祝賀葉曉楓的同時,楊志彬卻不聲不響地坐在那裡,仔仔細細,逐行逐句地研究合同裡的每一條款項。看完合同,楊志彬才起身過來,對葉曉楓說:「我看沒什麼問題,以後,你就只管放開手腳,一心一意畫畫吧。」

    眼見朋友們都無異議,葉曉楓才在合同上簽了字,拿回去交給無聰。事情辦妥之後,葉曉楓又跟無聰商量好種種細節,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葉曉楓才回去著手於創作。

    無聰已經付給他第一年百分之十的定金,手頭這六萬元錢夠他支撐很長一段時間了。拿到這筆錢的葉曉楓在出租屋附近又租了套房子,把房間雜物都清空了,改建成創作室。朋友們幫他把牆壁刷成淡藍色,說這有助於啟發他的靈感,靈羽還特地給他買來鮮花,裝有兩尾錦鯉的青瓷花缸和幾盆蘭草,又拿錢淘來幾套老式傢俱。簡陋房間經過這麼一點綴,也變得有些情趣了。

    望著敞亮的玻璃窗和院內的一叢叢植物,葉曉楓不禁心生感慨。從跟無聰談判到簽下代理合同,不過眨眼之間的事。他把宣紙放在案頭,用水壺噴濕了,拿大筆蘸了淡墨,鋪上一層。待顏色稍干後,他再用較濃的墨色染了一遍。墨色在宣紙上相互滲透,形成了層次,彷彿雄渾蒼茫的大地一般。

    經過前一段時間的練習,葉曉楓對用水墨和彩墨有了更深的把握。用水墨表現當代藝術,國畫中很多技法都用不上,在「水墨」兩者的控制上面,卻比從前要花更多心思。嘗試幾遍之後,葉曉楓終於想到第一組畫的主題:他將以大地和詭譎斑斕的雲霞為主題,表現天地渾莽的景象。他急匆匆出了畫室,把剛想到的主題告訴楊志彬,朋友卻對他的想法不以為然。

    「既然是以國畫為材料搞當代藝術,就要多些中國元素。你現在打算畫的主題用油畫也可以來完成,其藝術表現力可能還超過水墨,我不建議你這樣弄。」楊志彬說。

    「總不能在臉譜、紅燈籠和中國結上面做文章吧,工農兵肖像也被人用氾濫了,大家早就已經審美疲勞了。」葉曉楓說。

    「我看曇城的瓦當和畫像磚倒是蠻有特點的,曇城離三星堆、金沙博物館也不遠,有時間的話,可以去那裡找找靈感。」

    葉曉楓採納了楊志彬的意見。接下來的一個月,他便帶上相機和速寫本,去三星堆臨摹了不少太陽神鳥、金箔頭像、權杖花紋和金沙博物館的「船棺」。他把拓片用的整套工具也帶上了,冒著風雨在戶外拓了不少有花紋和人物造型的畫像磚。

    就在葉曉楓滿載碩果歸來的那天,無聰給他打來電話,約他今晚去「雄風娛樂城」見面。無聰說今天會給葉曉楓引薦一個人。至於說什麼人,無聰沒在電話裡多說,只是告訴他,見面之後就自然知道了。

    晚間九點半,葉曉楓如約趕到娛樂城。在服務員小姐的引領之下,他找到無聰訂的包間。包間裡除了無聰和譚秋農以外,還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三人每人請了一個小姐陪酒,坐在包房裡唱歌,無聰見葉曉楓來了,便起身介紹。

    「這位是馬局長,這就是我常跟你提到的畫家葉曉楓!」無聰滿臉堆笑地介紹說。

    「坐下吧。來,唱首歌!」馬局長把麥克風遞了過來。葉曉楓說不會,馬局長便要他喝酒,葉曉楓見杯子已經遞了過來,只好一飲而盡。

    葉曉楓剛喝完酒,無聰便開始打內線電話。沒過多久,外面就進來一個高個子女孩。女孩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頭髮梳得又直又順,她挨著葉曉楓坐下,問他是喝酒還是唱歌。女孩語調溫柔,聽起來根本不像聲色場所廝混的女子,沒等他說話,她就給他倒了杯摻了雪碧的洋酒。

    「放開些!」無聰在沙發另一邊對葉曉楓說。

    葉曉楓沒理他,想要把女孩打發回去,卻不知道怎麼開口。今天一出來就碰到這種事,是他沒想到的。他把女孩撂在一旁,既不打算跟她一起玩骰子,也不喝酒唱歌。無聰和譚秋農唱了一會兒歌,叫葉曉楓過來,要他敬馬局長一杯,說以後就靠馬局長照應了。

    「馬局長,今後您可要一如既往地扶持年輕人啊!」無聰說。

    「呵呵,跟你們這些文人經常在一起玩,我也是活力無限啊!來,藝術家,喝一杯,以後多向你學習。」馬局長用胖乎乎的手指彈著自己的肚子說。

    「馬局長最會謙虛了。」譚秋農說,「大家都知道你是書法家,趕明兒我到你那邊去求一幅字。」

    「少來,你們難道還不知道我這個票友的水平?」馬局長雖然嘴裡這麼說,卻依然掩飾不住洋洋自得的神情。跟葉曉楓碰過杯之後,他再次把酒杯高舉起來,說,「來,我們大家一起來乾一杯,我今天來,就是要會會你們這些知己的……來,我們的藝術家也不要愁眉苦臉的,武松喝好了酒,才打得死偌大的老虎,李白也是越喝酒,詩就寫得越好!」

    從娛樂城出來,已經是十二點了。馬局長先走一步,等到葉曉楓和無聰他們一起出來時,他才看見剛才陪他們唱歌的女孩中,有一個已經坐到馬局長的車上了。沒等葉曉楓細看,無聰就拉他過去,說今天要開車送他回去。葉曉楓剛上去,譚秋農也跟著上車了。

    坐上藍色別克轎車的葉曉楓靠在後排軟椅上,一直不肯說話。雖說他早就料到會有這檔子事,而以往在藝術村混的一些同伴們也有找流鶯的經歷,然而他從沒想過讓自己捲進去。他想無聰的這步棋走得實在太狠,剛跟他簽完合約,就把他帶到這種地方來,還說什麼不用他操心其他事,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馬局長是我們的潛在客戶,這種人我們得罪不起。娛樂城不是他開的,拍賣行也不是他買的,不過跟他對著幹,我們就很難繼續往前走。」無聰似乎看出他的心思。

    「那也用不著我來陪他吧!」葉曉楓忍不住想要發火。

    「以後,咱們有許多地方都需要他幫忙。馬局長不是你想像中那樣的大老粗,不然他不會坐到公安局副局長的位子上。你別看他平時說話大大咧咧的,其實謹慎得很。你把他請出來,就得陪他玩,你不玩他也不會玩。知道是為什麼?他怕我們設下圈套引他上鉤,大家都玩過了,就捆到一條繩上了。」無聰說。

    說到這裡,坐在前排的譚秋農也扭過頭來,對葉曉楓說:「其實我們都清楚馬局長是哪號人,但我們都不能得罪他。任何有頭腦、有自尊的人都不想在這號人面前裝孫子,可是你不裝孫子,很多事情就沒法辦成。今天讓你們見了面,馬局長才會對你留下印象。他對你有印象了,將來等你的作品上拍了,他才會請那些有錢有勢的人過來捧場……藝術圈從來就沒單純過。我不說你也知道,蔣兆和當年有給日本人畫畫做漢奸的嫌疑,劉海粟和徐悲鴻因為風格和青年時代的恩怨,爭鬥了一輩子!就連金農的畫也有很多是別人代筆的……該忍的時候,我們就算把牙尖打碎往肚裡咽,也得頂牢了!」

    無聰和譚秋農的話並沒打動葉曉楓,剛才的那一幕,實在有損他的自尊。譚秋農給他說的那些事他也清楚,可他畢竟不是「他們」,他要保留完整的人格和尊嚴。然而,當葉曉楓想起靈羽因為怕缺錢而去當黃牛販子,楊志彬和小宋為了讓他創作而不顧一切時,從內心噴發出來的火焰也逐漸熄滅了。在他看來,今天的事無異於一場感情投資,倘若他就此和無聰他們決裂的話,從前付出的努力也將付諸東流;只有當他成為大名家,擁有並掌握話語權的時候,所有事情才任由他操控。

    車在葉曉楓的出租屋附近停了下來。跟無聰、譚秋農告別以後,葉曉楓發現出租屋裡的燈已滅了。他把門鑰匙重新塞回口袋,慢慢朝畫室走去。在經歷過這場鬧劇之後,他要獨自待一會兒才能平息下來。他撫摸著畫室靜物台上的大衛王頭像,告訴自己在擊潰非利士人的進攻之後,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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