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價 第六章 有種就別打女人
    既然雪停風住,逆轉乾坤,大家都紛紛挽留給他們帶來幸運的無聰,請他留下來跟他們一起吃飯。然而從葉曉楓住宅處出來的無聰卻堅持要走,他說既然交上了朋友,認準了門路,以後自然常來常往,何況他也公務纏身,不能耽擱太久。眾人眼看挽留不住,也就不再多言。

    那輛藍色的別克在暮色中漸行漸遠,很快就在遠方的霞光中變成了一個芝麻大小的黑點。也是在這時,葉曉楓才知道自己並非今天最大的贏家,除他之外,刀疤臉的「綜合材料系列」,瘋子的「政治波普」也被無聰收購了一部分。值得注意的是,瘋子的某幅畫是無聰花了八千元才拿到手的。

    「幸虧我多了個心眼。我早就跟你們說過,這幅畫低於六千不會賣!」瘋子得意地看了看四周,說,「那個矮地瓜開始只肯出五千,我就跟他說,我們雖然窮,但志氣不會短。我讓他隨便去看誰的畫,都找不出一張和我雷同的。在技術上,把人臉磨光滑,廣告顏料就可以做到。我畫的油畫,每一個筆觸都很有味道,都有很深的思想內涵……早在七八年前,我就會弄那些小兒科的玩意兒,不是內行是看不出來我跟那些下三爛的區別的!」

    聽到瘋子的話,葉曉楓禁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忽略他本人跟瘋子畫價之間的差距不提,更讓他厭憎的是,男人在自吹自擂的同時,還摟住豆米的脖子,涎著臉皮對她說:「寶貝,你當時也在場,快給大家講講,當時那奸商是怎樣打心底裡崇拜我,喜歡我的畫的!」

    瘋子的此舉弄得豆米有些不自在,這個年輕的女孩向來不愛多言,更不喜歡幫人吹噓,眼見瘋子不停地催她,她便低聲對他說:「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你就少說兩句吧。」

    瘋子見豆米不願幫他,白了她一眼,叫她把杯子遞過來。豆米手未觸杯,瘋子見她面色不悅,「怎麼著,叫你做點事,你還不高興?瞧你這賤樣,養不了家的東西,滾一邊去!」

    瘋子當著眾人的面對豆米說類似的話,已經不是頭一次,此時礙於大家都在場,豆米面露難堪,忍不住頂了一句,「走就走,有什麼了不起的。」豆米說走就走,瘋子也不攔她,還沒等她出門,瘋子又在後面補充說:「尼采說得好,女人要用鞭子抽,大家都別攔,到頭來她會領教我的厲害!」

    豆米離開之後,筵席擺到凌晨才散,這群夜貓子睡到日上三竿才會醒。葉曉楓回去之後,站在畫布前,打算藉著酒意,活動筋骨,畫一幅習作。他拿松節油稀釋了顏料,憑借感覺拿大號筆薄薄地刷了一層,打算等顏料稍干後,再用小號筆添加細節。

    回頭再看,躺在上鋪的楊志彬此時已經睡熟了。他知道朋友近來咽喉腫脹,害怕煙熏,於是便把香煙塞進牛仔褲的口袋,出門去小樹林那邊抽。他倚靠在一棵大楊樹上,定了定神,在小水溝邊坐下來。夜間的風刮得緊,上過寒霜的野草很快就把牛仔褲打濕了,皮膚涼颼颼的。他挪了挪屁股,站了起來,心想吸完這支煙,畫布上的顏料也差不多乾透了。他順著田埂開始往回走,出了小樹林,只見一個小小的影子就蹲在不遠處,不停地對著天空哈氣。他立定腳步,估計那人大概也是半夜睡不著覺,跑出來溜躂的畫家,便彎下腰,拾起一粒小石子,扔了過去,想要跟那人開個玩笑。石子在人影腳邊落下來,那人騰地一下站起來,衝著葉曉楓這邊喊起來,「深更半夜的,見鬼了,沒事瞎折騰個什麼!」

    葉曉楓愣了愣,循聲覓去,才發現剛才蹲在那裡的不是別人,正是豆米。他快步走了過去,見豆米正慍怒地望著自己。他笑了笑,對豆米說:「沒想到是你,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你跑出來幹什麼?」豆米反問他說。

    「我在等畫干。」葉曉楓說。

    「我先回去睡了。」豆米擺擺手,顯然不願跟他繼續往下聊。然而就在女孩轉身的那一剎那,葉曉楓卻藉著月光,依稀瞅見豆米脖子後面有一個小小的紅點。仔細一瞧,才發現那是被燙傷的痕跡。

    「瘋子又打你了?」葉曉楓問她說,「是不是被煙頭燙的?」

    豆米沒說話。

    「他不該這樣對你,你別怕,我不會對別人說的。」

    豆米還是沒有說話。

    等到葉曉楓再次追問時,豆米突然轉過臉,衝他嚷了起來,「不用你來同情,是我自己自作自受,回去畫你的畫去吧,我們每個人都先把自己管好再說!」

    豆米甩開他的手,轉瞬之間便失去了蹤影。等到葉曉楓回到住處,卻也因豆米的事而喪失了繼續往下畫的激情。他一屁股坐到床上,感覺自己與其說是在同情屢遭瘋子虐待的豆米,毋寧說他是在同情身邊每一個人的處境。雖說無聰的到來暫時緩解了大家的經濟壓力,但從長遠來看,這不是長久之計。從另一方面來看,也許無聰這樣的商人一旦收購了足夠的作品,就不會再理睬他們這樣的流浪畫家,想到有人不過從腰包裡掏出幾萬元錢,就能買到他們的開心,引發他們之間內部的爭鬥,又怎麼不叫人心酸?

    他揭下那幅尚未完成的畫,重新在畫框上釘好亞麻布。除去買工具和顏料的費用,手中這一萬多元錢的現金,也夠他支撐三個多月的了。這次提筆,他沒再向以往那些「立體主義」和「印象派」的風格靠攏。他依然用大筆蘸了熟褐顏料起稿,在完成大致輪廓之後,再著力刻畫人物表情。

    畫到清晨七點左右,葉曉楓才躺在床上睡覺。一覺睡到下午兩點,他從床上爬起來,出去買了塊麵包,就著苦咖啡嚥下。略微休息了一會兒,他再次回到畫架前,繼續畫那幅沒完成的作品。現在,他要用筆述說萬仙城的故事,屬於他們的天空、大地和河流,因為一個人倘若想要真正被人認可,不能過多地依賴於人們的憐憫和同情,而是需要通過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地證明給所有人看……漸漸地,他忘記了所有的繪畫技巧,忘記了人物輪廓,他牢牢地記住了一張張臉:迷茫、痛苦、無望卻不乏虔誠的臉和表情;他不再在意用什麼樣的色調才能打動觀者,也不再去想什麼樣的筆觸才能突顯他的技巧和「功力」;他所記住的僅僅是那一張張鮮活的、不容複製的臉,在用筆和顏料親吻這些臉的同時,他也在一次次地叩問著自己的內心。

    葉曉楓癲狂的創作狀態一直持續了將近半個月。對於葉曉楓這組「萬仙城裡的藝術家」,同伴們的意見好壞參半。有人說他的畫又退回到了起點,有人說還沒見過這樣大膽、鮮明的風格,這樣刻畫人物內心世界的作品足以和蒙克的《吶喊》相媲美。楊志彬對這些畫的評價更高,他以為葉曉楓的作品雖然有「表現主義」的影子,卻不乏東方的元素。楊志彬認為這些畫最具意義的就是用誇張變形的手法反映出藝術村人們的真實心態,既沒美化也沒醜化每一個人。

    「省省吧!楊志彬,你別把他拔得太高!」瘋子依然擺出大佬的姿態,坐在椅子上的他伸了個懶腰,對那些攤在院子裡晾曬的畫不屑一顧地噓了一聲。

    「我是實事求是地說話,你不要在這裡挑撥!」楊志彬說,「我不會畫畫,但我花心血研究過理論,搞理論要有論點、論據,你認為他的畫不好,就拿出你的理由來,否則請你閉嘴。」

    「懶得跟你爭。葉曉楓這小子是有些小聰明,不過他還太嫩,我就想不通你為什麼對他的畫評價那麼高,沒誰從國畫改行,弄半年油畫就成氣候的。」

    「有時候,時間和技巧是次要的。」頓了頓,楊志彬又望著瘋子說,「他在畫面上投入了很深的感情,但有些人卻恰恰缺乏這些。」

    「所以我才說你在感情用事,不是在用眼睛看畫,用腦子思考藝術。你們搞評論的人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形而上學地談問題,沒把事情落在實處。呵呵,你沒畫過畫,沒切身體會是不知道好壞的。就算你書念再多,也只能算是隔靴搔癢……算了,我也不想給你難堪,你們繼續聊,我先走一步!」瘋子一拍屁股,大步離開。

    楊志彬的認可堅定了葉曉楓的信心。至少在他看來,楊志彬是這群人中最具理性、藝術修為最高的一個。當天下午,楊志彬拿出相機,把這些畫逐一拍攝下來,準備挑一幅,說是用來刊登在內刊的封面上。

    「出內刊的錢找到了?」葉曉楓問正在拍照的楊志彬。自從他來到萬仙城以後,還沒見新的刊物出來。

    「有人願意出錢贊助。」楊志彬把相機掛回到脖子上,笑著對葉曉楓說。

    「煤礦老闆還是做白酒生意的?」

    「再猜。給你個提示,那人是房地產公司的老闆。」

    「是無聰?他願意出錢幫我們出刊物?需要多少回報,是不是要送些畫給他作為交換條件?」

    「先別急,我慢慢跟你說。」

    楊志彬告訴葉曉楓,自從無聰上次買畫之後,便跟他一直保持著聯繫。無聰回到曇城市區以後,把收購的那批畫給畫廊老闆看,雖然沒人喜歡這些作品,但他在新加坡結識的一位朋友卻認為這些畫有潛在價值。那人對無聰說,這些畫家不缺技巧也不缺想法,唯一欠缺的是機遇和有效的推廣方案。第二天,無聰就打電話給楊志彬,問他有沒有興趣把「事情做大」,只要方案可行,資金這方面不會構成任何問題。

    「我主動和無聰說了送畫的事,他不要,他說先交朋友後辦事,把事情做好了再往下談。」楊志彬對葉曉楓說。

    「什麼條件都沒有?」葉曉楓不大相信地問。

    「當然,他以後肯定會提出要求的。不過眼下無論從哪方面看,對我們都有利……無聰也提出了一些具體措施,比如在咱們原刊的基礎上,擴大印刷量,增加版面,配上中英文對照,提升整個內刊的檔次,然後也考慮了專門的投寄渠道和派送渠道,讓真正對當代藝術有興趣的人,能夠在第一時間知道咱們的刊物。」說到這裡,楊志彬用手掂了掂腰包,接著對葉曉楓說,「你看,剛從銀行裡取出來的,還是熱的。呵呵,我算過一筆賬,除去印刷和紙張的錢,還餘下一千多元,至於說宣傳的事,無聰會幫我們安排的。」

    兩人商議完畢,楊志彬把這個喜訊告訴大家之後,便著手安排版面和印刷方面的事宜。以往做文字編輯,都由楊志彬一人操刀,葉曉楓見他工作量太大,便承擔起拍照和整理圖片的事情。做完文字校對和圖片編輯工作,兩人又去印刷廠選紙張,去設計公司和設計師溝通設計意圖,等刊物稿進了印刷廠又送出來,兩人也累得脫掉一層皮。

    在編輯內刊的過程中,無聰又來了一趟。跟上次一樣,他在每人手裡都選了幾幅,而葉曉楓最新創作出來的那批作品,無聰則表示想要照單全收。

    「這次我按每幅五千出價,你會不會嫌少?」說著話,無聰看了眼葉曉楓。

    「三千五一張,已經足夠多了。況且這次能繼續出內刊,還真的多虧了你。」葉曉楓心懷喜悅地說。

    「呵呵,那是另一碼事,不能混為一談。當時我就對楊志彬說,刊物光靠內部發行的影響力是遠遠不夠的,至多只能在圈內製造些影響,真正的買家們或許壓根就不會知道。我已經幫你們安排好了,把這些刊物送到高檔會所、酒樓和咖啡廳,讓曇城那些闊佬們也見識見識,什麼樣的人才是真正的藝術家,什麼樣的畫才稱得上是藝術品。」無聰說著話,又把臉轉向楊志彬,說,「你也幫我勸勸曉楓,就不要推來推去了,這些畫該出多少錢我就拿出多少,我敢打賭,用不了多長時間,他的作品就會紅透半邊天!」

    無聰在葉曉楓和楊志彬的出租屋裡談了兩個多小時,才起身告辭。兩人剛把他送上車,瘋子就領著豆米過來了。

    迎面而來的瘋子皮笑肉不笑地問葉曉楓和楊志彬,「奸商又和你們說什麼了,怎麼神秘兮兮的,搞這麼長時間才出來?」

    「難道我們不能像朋友一樣,坐在一起多聊聊,又關你什麼事?」葉曉楓的眼中滿是鄙夷。他想瘋子實在可恥,當著無聰的面巴結他,私底下卻罵他是奸商。

    「你們別以為我是傻瓜。」瘋子朝四周看了看,眼見沒人才壓低聲音說,「咱們實話實說,你不會是暗地裡把自己的畫賤賣掉了吧?老弟,你可不能這樣幹,哥兒們要互相抬莊的,把價格壓得太低,到頭來大家都有損失……嘿嘿,我知道奸商心裡想的是什麼,他想讓我們窩裡鬥,每個人都拚命把自己的畫價壓到最低,這樣他才能坐收漁利。這樣的事我見多了,你還年輕,涉世不深,千萬不要受騙上當!」

    「我自有分寸,他也沒你想像中那樣,跟我暗地裡做生意。」葉曉楓說。

    瘋子哼了一聲,「別瞞著你哥了,照我看,做人不要太自私,有錢大家一起賺。你放心,今天發生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早知道你們一直沒忘記跟奸商拉關係,記得有好處一定要通知我。今天我可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是漢子就不會玩拐彎抹角的把戲。」

    沒等瘋子把話說完,葉曉楓就踅身要走。剛扭頭,瘋子就從後面搡了他一把。葉曉楓回頭冷笑一聲,「咱們話不投機半句多。」

    瘋子笑嘻嘻地對他說:「你小子想吃獨食了,對不對?你這娃娃,別盯著我看,想打架你可不是我的對手,信不信,我一個指頭就能按死你這只螞蟻!」

    「我們還是走吧,大家都是朋友,別傷了和氣。」豆米在後面拉住瘋子,怕他惹是生非。

    「瞧你這賤樣,心疼男人了是不是?最近你一有空就往外面跑,每次回來都哭哭啼啼的,我早該想到你這邊有毛病!說,你是不是背地裡跟這個王八蛋上床了,下賤坯子!」瘋子見葉曉楓不肯理他,索性把一肚子氣撒在豆米身上。

    「瘋子,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豆米又氣又急。

    「說你下賤你還不承認,真是一天不挨打就一天不懂事的東西!」說著話,瘋子用力去擰豆米的臉蛋,豆米拿手去推,用指甲去抓,瘋子冷不丁反手給了她一耳光。豆米摀住臉,傻傻地盯著瘋子,只顧著哈氣,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有種就別打女人!」葉曉楓實在看不下去了。

    「怎麼著,你想幫她出頭,心疼她了?!我警告你,不要打我女人主意,不服氣的話,咱們拿拳頭說話!」說著話,瘋子脫下外套,把豆米推到一邊,晃著膀子朝葉曉楓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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