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性的秘密:徐兆壽性文化隨筆 第65章 質問李銀河:換偶是一種什麼樣的道德
    李銀河先生提出的「換偶不違背道德也不違反法律」,顯然是有她的道理。長期以來,我非常尊重她。她有一種自由知識分子的批判精神和解構能力。從她發表的一系列言論來看,她也不與任何勢力相勾結(不像很多知識分子常常做政治的哈巴狗,打狗的人自然是要看主人的,哪裡還敢打?)。她有一顆獨立的讓人尊敬的心靈。這是我在與她討論前必須要表達的一種學術態度。像這樣的知識分子在中國不是很多,而是太少。所不同的僅僅是我與她對性的一些理解,只是觀點的問題。

    我上了她的博客上看了一下,罵她的人幾乎把最難聽的語言都潑向她。這說明兩個問題:一是民眾無法接受她的觀念,民眾是憤怒的;二是民眾的盲目與愚昧。

    不能接受就必須拿出觀點和證據,可民眾並沒有。

    我與李銀河先生商談的主要是性的道德問題。在薛湧先生的一篇文章裡,我看到李銀河先生在談「多邊戀」時說:「在和諧性愛面前,道德什麼也不是。」

    在這裡,我想問問李先生,「和諧」與道德分別指的是什麼?據我所知,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和諧」是最高的道德,它意指人的心靈達到了完全的融合。如果先生指的僅僅是肉體的完全暢快,而沒有心靈的參與,那麼,它就不會是和諧。即使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妓女做愛,如果要達到和諧,是需要多種條件的,首先便是心意相通。而心意相通,便會生出愛。在《金瓶梅》中,與西門慶在性方面最和諧的先後有潘金蓮、李瓶兒、王六兒等,但她們只要一相通,就想到的是長相廝守。李瓶兒不是真心想救自己的前夫,潘金蓮害了武大,王六兒也有自己的打算。也就是說,性的和諧帶來的是愛。

    人類與生俱來的能力有兩種:一種是欲,另一種便是美。欲有各種慾望,而食慾與性慾佔了很大的比重。在美中,包括天賦的美醜與審美能力,它漸漸地誕生了情與愛。有些哲學家說,人類天生有一種能力,那就是愛。孟子也說,人有憐憫之心。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說人與動物不同的是意識,即思想、觀念。一句話,人的天賦能力不只是性,人在發生性行為的同時,人的其他能力,如愛、同情、恨等等都同時作用於人。

    當記者問李先生,如果王小波想發生多邊戀她會同意嗎?她說,同意,但要保證只愛她一個人。這顯然是一種荒謬。潘金蓮一直想的是,西門慶只愛她一個人,可哪裡能?西門慶娶了這個,還要那個。不但如此,還要到煙花巷去。

    那麼,李銀河為什麼會贊同多邊戀、換偶等性行為呢?

    我認真地思考過她的思想。李銀河先生特別喜歡談福柯,似乎對弗洛伊德等不是很喜歡。也許很多人都想問李銀河,你究竟贊同什麼?是法律嗎?顯然不僅僅是。如果一個學者僅僅限於法律,未免太淺薄。是學理?肯定是的。

    要理解李銀河,也許王小波是一把鑰匙。王小波我也很喜歡,他的特立獨行是當世文人罕見的,而他也相當固執。王小波是當代真正的解構主義者,但是,也正是解構主義者,問題便頻頻出現。

    前不久,在我的一堂課上,我的一個學生專門來講他喜歡的王小波,但他在講解王小波的思想時,便茫然不知了。這恰恰是問題。實際上,在我看來,李銀河先生與王小波一樣,只是一個解構主義者,但在建構方面便難有主張了。她喜歡的多邊戀和換偶是早期人類的性生活方式之一(當然,即使在那時,也是私秘的活動,不會這樣大張旗鼓地說,我們交換妻子吧。普那路亞家庭也許是換妻的一種,但那時有一種普世的道德,現在則完全不同),她不大喜歡現在的一夫一妻制和男性為中心的文化體制。

    思路基本上理清楚了。李銀河,王小波,福柯,解構主義,後現代主義。

    我們有一種思維模式,就是想回到原始去,去尋找人類的原初本性。無論是存在主義大師海德格爾、解構主義與後現代主義大師福柯,還是心理學家弗洛姆,甚至中國的孔子、墨子等,都有同一個思想模式,即回到人類的原初。不僅僅是哲學如此,整個藝術也如此。還有一些人提倡的返璞歸真的行為生活,等等。

    的確,人類在文明中喪失的太多了,而性的喪失是非常重要的一種。婚姻和家庭是人類的一種社會發明,但同時也是一種性的禁錮。這是顯然的。問題是,我們是該贊成這項社會發明,還是該贊成性的完全開放,抑或是一種多元化的生活,即隨個人的喜好來決定,前提是不危害社會。

    這就牽扯到一個公共道德與個體道德之間的關係。如果我們嚴酷地強調公共道德而無視個體道德,則這種道德就成為人們痛恨的枷鎖,但如果我們過分地強調個體道德,那麼這種個體道德就成為損害公共道德並進而成為公共道德最大的威脅。究竟是公共道德大,還是個體道德大?這是個很難把握的尺度。自古以來,人類在這方面經歷得太多。

    我們的社會實際上還是一個公共道德遠大於個體道德的社會,個體的多元選擇並不多。李銀河先生提倡這種多元生活無疑是一件好事,但是,一定要有道理。

    如果說我們應該允許人們有這種多元性的選擇,在道德上給予寬容,在法律上也應該有相應的處理,這是合適的,也是一種進步,但強調它與道德無關,則與公共道德相背了。那麼,我要問先生的是,在個體道德挑戰公共道德之時,我們要站在哪一邊?先生顯然是站在個體一邊了。這便是民眾批評你的原因。

    另一個深層的問題是,公共道德與個體的選擇之間的價值對比。顯然,公共道德更多地強調精神的力量,而李銀河先生所支持的個體選擇更多地支持肉體慾望。它的問題也就簡單得多了,在精神與肉體間選擇。在靈與欲之間,人類應該作何選擇?

    這個問題使我們又回到了原來的問題,即人類的原初是什麼樣?我們是否應該回到人類的原初?道德是怎麼來的?人類為什麼會在道德上作了那麼多的限制?道德與性之間的關係究竟是什麼?道德與生命的關係又是什麼?

    這就是一個形而上的問題了。它需要我們有一個完整的哲學體系甚至是宗教思想體系來回答它,否則我們的一切言說就成了無本之木、無源之水了。

    在李銀河先生的著述中和王小波的小說裡,我看不到這種深層的哲學背景,只看到虛無。我也未在福柯先生的著述裡找到這些。

    最後的問題是多邊戀與換偶在倫理上的矛盾。前面我已經講了多邊戀在今天的倫理上是很難成立的,即使是在過去一夫多妻制下,女人也是充滿了痛苦、掙扎與反抗。顯然,一夫一妻制要比多邊戀在倫理上更符合人性和男女平等的文化基礎。

    換偶與多邊戀不同的是,人們視精神為虛無,而僅僅以肉體和利益為重。這是人性的墮落,而非人性的昇華。我們可以寬容這種個體的選擇,但必須指出的是,他們在道德上是墮落的。換偶與同性戀群體不同的是,同性戀群體有相當一部分是天生的,而且他們更崇拜精神,但換偶純粹是一種肉體的遊戲,是肉體對精神的非難。我們不能因為他們是少數人的行為就為其找理解,那樣的話,殺人的人始終都是少數,難道我們也要寬容他們嗎?也許李先生會說,前者對社會無危害,而後者既危害個體又危害社會。其實,都是一樣的。有一種危害是殺害人類的精神的,而將生命投入虛無的監牢裡了。換妻便是這樣一種危害。它殺害和危害的是一種公共的生命。

    如果李先生還要堅持的話,那麼,我要問問:換妻是一種什麼樣的倫理關係?他們的道德是什麼?他們必須要為自己的行為找到倫理背景。

    在我看來,人類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人類有完善的倫理價值,也因此誕生了人類的道德:愛、同情、憐憫、正義、獨立等。如果我們崇拜慾望,以肉體為大,那麼,我們就會喪失愛、同情、正義、獨立等這些正面價值,我們就與虛無為伴。這是人類的大不幸。

    戀人為何要長相廝守,是因為對永恆的渴望。這就是至高的性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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