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性的秘密:徐兆壽性文化隨筆 第50章 我為什麼要寫性
    昨日,一位叫「衛子」的博友給我留下如下博語:

    「超女一樣的作家,走這條道路或許更為省心、省力,有好多粉絲來捧場,我是衛子,看了你的博客感覺有點悲哀,是大悲,為一個能寫出大海浪花的詩人走上靠性包裝滿足另一種需求,感到悲哀。」

    不知道這是第多少個批評我的博友了。自從《非常日記》以來,許多人都批評過我,他們中絕大多數是從來沒看我的書就自以為是地批評的,到後來我在大學裡開設性文化課後,這種批評更為猛烈了,尤其是我身邊的文人墨客們,他們的批評可以說甚為辛辣、刻薄,都有點惡毒了。他們以為我在課堂上教學生性技巧呢。

    很久,真的是有些久了,我都「無視」這些批評。「無視」是因為這些都是無知者的濫言,「無視」是因為我無從解釋,但批評者中我的很多朋友也參與時,這種憤懣便使我非常之不快了。感謝博客,有一個可以自我圓場的天地。

    賈平凹在1992年前後出版的《廢都》,是中國文學界90年代的第一件大事。1994年,在我尚未看完這部長篇時,我就以粗劣的語言批評他作品中的性描寫,倒不是因為寫性,而是我認為他筆下的性沒有任何價值。性在賈氏那裡成了一種廣告,成為他摹仿《金瓶梅》、超越《紅樓夢》的一個借口。賈氏筆下的性缺乏基本的精神判斷,可以說是一種死亡之性。我們很難從那種性的描寫中看出人的道德衝突和精神傾向。作為一個一流的大作家,如此想當然地描寫性,在我看來,是一種失敗。事隔多年,在人們都想當然地批評我時,突然體會到賈平凹之不幸。

    性是什麼?性在整個人類文化中屬於一種什麼樣的文化存在?性的真正身份我們又知道多少呢?現在我可以妄言,大概那時候中國的所有批評者跟我一樣,對性基本上一知半解,那麼,那時候的批評是什麼批評呢?誰來給賈平凹驗明正身,平反昭雪呢?時至今日,似乎也沒有。我能看到的僅僅是他自己寫的一些感性的語言,那些感性的文字看上去也那樣「無知」,讓人一看三歎。

    實際上,從世界文化史的角度來看,性始終是文學所要表達的一種重要的主題。所謂愛情是文學永恆的主題,倒不如說性是文學永恆的主題。愛情是性文化中的一個主題。我們中國人把愛情與性往往分開來看。曾經在西北民大作報告,一個男大學生憤憤然地給我寫了張紙條:徐先生,你怎麼能把性與愛情混為一談呢?我當時愕然,轉而大笑。這並非什麼濫言。這種觀點也並非只來自於這個學生。在西方可以追溯到柏拉圖,在中國自然是儒家文化(獨尊儒術後的儒家)。中國人有這種觀念很久了,以至於我們的青春前期對性持一種對抗的狀態。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不受中國傳統道德對我們的束縛,在青春期我們會有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呢?在我第一次看完黃色錄像後的三個月之內,我一看見女人就感到噁心。一想到愛情有一天會被性糟蹋,我便痛心疾首,更不願意想起性了,但事實上,由於那時的年齡已經很大,是性在不斷地提示我們的時候。我在很長一段時期常常懷疑,我的性器官是否還能用。我相信那時候有很多人都持這種心理。張賢亮的《綠化樹》對我們的影響太大了。

    後來,我相信,把性與愛分離,是傳統的中國人青春期必然要走過的道路,然後才走向性。但恰恰就是在這個時期,中國人對性就處於一種矛盾的心理了。一方面,想得到性,另一方面,拒絕性。它使我們的人格分裂,心理失衡。

    給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發生在90年代初。我的一位詩人朋友已經快30歲了,但他沒有談過女朋友,也沒有看過黃色錄像。他幾次想到學校附近的錄像廳去看通宵錄像,據說那裡12點以後會放一陣子黃色錄像,但他害怕被公安逮住,便深夜來找我。我當時住的地方可以放錄像,但那天晚上我恰恰不在。據說他瘋了一樣地把我找了整整一夜,在每一個我可能會去的地方大聲地喊我,直到很晚很晚才入睡。後來,這件事被傳為奇談,所有人都恥笑他。他瘋狂地找女朋友,在舞廳裡他一個接一個地請姑娘們跳舞,他從不氣餒,他在被自己看上的姑娘拒絕後只是皺一下眉頭,把心頭擰一下,便昂起首去請下一位。我們常常笑他。他甚至為了想認識一個女孩子,從公共汽車上下來問人家,你好,請問師大怎麼走。那個女孩子說,你不是給我們上過課的劉老師嗎?他不知道怎麼辦。這個笑話也成為他在蘭州的傳奇。再後來,他實在在蘭州找不到女朋友,便去了南方。很多年以後,我感到了心痛。我分明看到了性是如何捉弄一個詩人的,性在他的身體裡是如何遊走的。

    另一個給我印象深刻的也是一位詩人的性經歷。他在夏天來到我的宿舍,總是要住整整一個暑假。我管吃管住,他說是要寫詩,但實際上後來我才知道,他被性控制了。他也快30了。他常常在夜裡光著身子踱度,把自己的那玩意兒舉得老高。他給我們吹他在18歲那年和一個女教師的一夜情,他形容性時用了很多象聲詞。他幾乎每晚都想去找某個女人,為的就是性。我們都覺得可怕,又都覺得好玩,同時也不可思議地被他蠱惑了。性在那幾個夏天像火一樣地燒著我們,很多異常行為今天難以理清。

    而在我當教師的那幾年,不幸的是我身邊有好幾個研究心理學的研究生朋友。一到夜晚,我們都無事可做,他們便給我講他們正在研究的一系列性心理變態者的行為,使我大為驚訝。不過,那時候我們都把它們當成笑話。

    市場經濟以後,街上到處都是洗頭房,不斷地聽說大學生出事的事情。結婚以後,再想想婚前長達十幾年的性恐怖,真是難以訴說。

    人類對性的恐怖造成了人類的性變態,而這些性變態又造成了多少悲劇。想起《少年維特的煩惱》,還有《麥田里的守望者》,和正在流行的《挪威的森林》。

    那時已是2001年底,我已有了一個女兒。也是我拒絕文學四年之後。那是春天,妻女都去了涼州,家裡就剩下我一個人。無事可做,突然想寫點什麼。在一種衝動中,便寫了《非常日記》,意在記錄我所經歷的那個青春的年代。

    寫完後給一個學生看,誰知他們都認為好,說可以暢銷。那時候的我已對文學無所求,哪敢有其他的奢望。便又給其他學生看,希望他們給我提點意見。大概真的是寫了一些沒人敢寫的東西吧,很多學生都要看,便流傳開了。當然,實際上也沒有一些媒體所寫的那樣「瘋狂」。這時候就想,有一家出版社能夠給我出就行了。就給了敦煌文藝社。是劉鐵巍副總編。她認為可以出,我喜出望外,便簽了。

    後來的情形便有些可疑了。那時還不懂炒作,都是新聞媒體來找我採訪,也不會找話題。後來粗粗地統計了一下,那年大概有200多家媒體(包括80家電視台和一些門戶網站以及一些流行雜誌)報道了此事。中國新聞社題為《性心理變態問題成為蘭州大學校園裡面的熱門話題》成了當時政府注意的焦點問題,蘭州大學也成為「被告」和「批評對像」,省上幾個領導對此事非常關注。批評和檢查開始了。這給我的單位西北師大帶來了麻煩。現在想起來,我要感謝西北師大當時在任的幾位領導,是他們對我的小說有一個理性的認識,認為這是藝術,就應該以藝術規律來處理。他們的意見使我脫離了逆境,小說也在修改之後得以出版。雖然當時有很多政府領導在四處批評我,被我牽扯進去的蘭大也對我「恨之入骨」,但只要能出版,我已心滿意足。現在回過頭來看,我還要感謝他們的宣傳。

    一本書就這樣被一個新聞無意中炒起來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