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惠哭得更厲害了,張維說:「惠惠,你聽哥說,我回去跟他們商量商量,我帶了些錢,可以供你上學。就是吃飯問題,他們也可以做飯啊,誰說男人就不能做飯?」
「你再別留錢了,媽媽就是為這個死的。」惠惠說完就覺得不對,看了看張維,反而不哭了。
「你說什麼,媽是為錢死的?你快告訴哥,媽究竟是怎麼死的?」張維說。
「他們不讓我告訴你。」惠惠說。
「你快說啊,我不給別人說就是了。我是你哥啊!」張維急切地說。
「好吧,你一定不能告訴別人。那天,我給你說了哥最近又看下了一個姑娘,要八千元的訂金嗎?我們家拿不出來,到處借也借不上。就在那時候,那家來人說,如果在最近拿不出這些錢來,他們就把姑娘給別人家了。哥是一定要娶這個姑娘。爹就說,要問你要一些錢。媽堅決不幹,說你的身體差,我們一直也沒有幫過你,你一個人在外面太難了,而且還在上學,沒有工作呢。哥不幹,說如果這樣的話,他就死。他太沒出息了。爹和媽就在那天晚上吵起架來,後來爹把媽狠狠地打了一頓。媽想不通,就在做飯的時候,在廚房裡上吊了。」惠惠又哭起來。
張維聽得淚水直打轉,可是一滴淚也流不出來。他緊緊地咬著雙唇,不一會兒就流下了血。他恨透了劉老漢和劉洋。惠惠一看這樣也嚇壞了,撕著張維的衣服說:
「哥,你千萬不要給他們說,如果你說了,他們就會打死我的。」
「好,哥不說。」
他們一聲不響地回到了家裡,可是,再也沒有了笑聲。大概劉老漢等也感覺到了什麼,也沉默著。第七天,張維從墳上回來後,他對劉老漢說:「聽說惠惠不能上學了?」
「難嘍!」劉老漢說,「莊稼人嘛,再說了,一個女娃娃家,將來還不是別人家的人,念什麼啊?」
「如果缺錢,我來給她交學費,如果是要讓她做飯,我覺得她還太小,你們就做一下吧,爭取讓她好好讀書。」
劉老漢沉默了。惠惠已經哭起來了,劉老漢厲聲罵道:「哭什麼,你這個掃帚星。」
惠惠嚇得不敢再哭了。劉老漢這時才說:「到秋上再說吧!」
「最差要讓她把初中讀完啊!」張維乞求道。
「行吧,你說了嘛。」劉老漢極不情願地說。
張維又拿出身上帶來的錢,取出四千元,給劉老漢說:
「我帶的錢也不多,留一些給劉田和惠惠交學費,剩下的給劉洋娶媳婦用吧。我也只有這點錢了,以後如果有,我再給你們寄來。」
劉老漢從張維回來的那天,就一直未見張維拿出一分錢來。有人問他:「三秀的那個在北京工作的兒子肯定給你們把辦喪事的錢給了吧!」他狠狠地說:「沒有。」從說完那兩個字後,他就對張維有些恨意了。如今看見張維終於拿出錢來,便轉過身來說:「再拿你的錢不好意思了。」
「沒什麼,一家人還說兩家話?」張維笑著說。
劉老漢再沒有推辭就收下了。那天天黑的時候,張維離開了三里屯。他得去坐晚上的火車。劉洋、劉田和劉惠惠都去送他了。劉惠惠這些天一直跟著張維,對張維的感情已經很深了,她一直抓著張維的袖子。到公路上候車時,她對張維說:「哥,你以後還會來看我們嗎?」
「會的。」張維的淚水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以後能去北京找你嗎?」惠惠說。
「當然了,如果可以的話,我以後把你接到那兒去讀書。」張維是真的這樣想。
張維坐上車的時候,惠惠忍不住就大聲地哭起來。一路上,張維忍不住地一個勁拭淚。當他坐上火車時,顫抖地問自己:「還會來這兒嗎?」
他想起了母親。一想起母親,就覺得母親的一生真是太苦太苦。他覺得自己對不起母親。他趴在茶几上,悄悄地哭起來。
悲傷使張維無法及時地進入寫作狀態。他只要一拿書稿來看,就看見母親上吊的情景。是劉老漢和劉洋逼死了媽媽啊,可是又能怎麼樣呢?三里屯的人以討飯為生,一年之中,家裡有一半的人得到外面去討飯吃,他們怎麼可能拿出那麼多錢呢?越是貧窮落後的地方,越是把女兒當成搖錢樹。他知道,從根本上來說,也不能全怪劉洋和劉老漢。是落後愚昧殺了媽媽啊!是時代造成了媽媽的命運啊!
悲傷使他的失眠更加嚴重。晚上,他異常清醒,但大腦雖清醒,身體卻無比困乏,眼睛也睜不開。他只能閉著眼睛任憑疾病抽打他。因為晚上沒有休息好,白天也只能躺著。他又吃起了安眠藥,加大了藥量。他借了任世雄的五千元錢,就必須把書稿按時交給人家。任世雄來過一次,話也說得很明白,如果八月中旬交不了稿,趕不上九月份的書市,就難了,那麼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盡棄。這一次安眠藥倒是管用了,但管得過分。他一直能睡到第二天中午。不是清醒過來的,是餓醒來的。吃過飯回來,又瞌睡得不得了,只好睡午覺,誰知午覺一下又睡到了晚飯時分。吃過飯,頭還是不清醒,只好喝濃茶、抽煙、喝酒,以助醒腦。只有在晚上干了。好在晚上能一直幹到夜裡三點鐘,雖然大腦也不算很清醒,但也算是彌補了白天的不足。但是,他又怕第二天還會如此,所以吃了藥趕緊睡覺。誰知第二天就沒有昨天那麼幸運。一直睡到了下午,吃了一些東西後,還是困,晚上也沒有精神。這樣一直好幾天,他就有些受不了了。去看中醫,是位老中醫。他一號張維的脈,就問:
「結婚幾年了?」
「沒結婚啊!」張維大驚。
「是不是最近有很悲傷的事啊?」中醫也大驚。
「是,母親過世。」張維說。
「怪不得呢,你的元氣大傷,內中不足。需要好好休養,而且最好不要動肝火,什麼也不要做,休息上一半年就好了。」中醫說著就要開方子。
張維一聽,心感不妙,急說:
「大夫,我失眠已經多年,最近母親又過世,所以悲傷過度,但我有急事要辦,有沒有辦法先把我的失眠治好,其他的病慢慢再說?」
「當然沒有。我的方子也是為了給你安神,還是治你失眠的病,但是失眠也與你身體條件有關,身體太差,反而安不了神。我還是奉勸你一句,人的身體要緊,先治病,然後再做其他的事。」中醫看著他說。
張維取了藥,回來就煎著吃了。吃藥的當兒,一算,離八月中旬還有幾天了。他不能失信於任世雄,再說,這本書對他太重要了,從某種程度上比生命還要重要。
使張維激動但也使他為難的是,在他再一次讀易敏之的書稿時,他發現,自己先前那五萬言簡直太冒失了。他在修改的時候,幾乎是重新來寫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思想在與日俱進,這使他非常興奮,但離交稿的時間越來越近,看來他是難以交稿了。
任世雄這天來找張維,張維便說:
「能不能再推幾天?」
「不行,再推就錯過書市了。」
「其他的稿子都沒什麼問題,就是批評易敏之老師的那篇文章我覺得還得重寫,已經寫了一半了。」
「要不這樣,把那篇稿子先放一放,先把其他的文章弄成一本書出掉。等那本書寫好了,出個單行本還更好。」
張維也覺得這樣比較好,於是,第二天就把書稿給任世雄拿過去。因為開學後,他們要到廣州的幾所大學去訪學,這是研究生必須做的一件事,就像一門課一樣,所以張維就開始著手去訪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