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不服氣,臉紅紅地問:「易老師,我就一直想問,你究竟信仰什麼?你能不能給我說說。」
易敏之一聽,知道自己被張維套住了,只好說:「當我們靜靜地觀察宇宙和世界時,我們就會發現宇宙中有一種大精神存在,科學主義把它叫規律,人文學者將它稱為精神,哲學家將它稱為『道』或『絕對理念』,而藝術家把它激活了,叫『靈』,意思是她也是有感情的,有道德的,有善惡標準的,宗教則將她稱為神。一般人是難以發現的,只有有悟性的人才能領會她。當一個人悟出這層道理來時,他也就和宇宙精神相遇了,也就是得道了,那麼,他對生死就有與一般人不同的認識,他的一生也就與別人不一樣。你的問題已經不是一般哲學意義上的問題,而是宗教的問題。宗教是無需論證的。你現在是用有知來論證無知,準確地說,你是用無知想知道有知。你不是宗教徒,你是知識的信徒,但知識往往是很不可靠的。你現在必須放棄從前的問題,進入一個相對理性的世界。」
張維的失眠奇跡般地好了一周。這一周,他的心情格外好,試也考得很好。李寬問他:「易教授那兒去了沒有?」他說:「去了。」李寬問:「有沒有收穫?」他說:「還行。」李寬笑著問:「有沒有想過上他的研究生?」
張維早就想過,真要讓他上研究生,他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易敏之才配做他的導師。
張維的狂妄有他的道理。這道理來自於北方大學那些同樣狂妄自大的寫作者圈子。張維在同班同學和同系的老師們那兒看上去有點瘋,有點神經病,但在那個不到十個人的寫作圈子裡,他是最正常不過的人,是那個圈子的中心人物和英雄。北方大學人才輩出,尤其是文科方面的人才,幾乎都是各學科方面的領頭人。在文學方面,北方大學更是文壇的焦點之一。北方大學每年都要出幾個文學方面的人才,而且這些人每每以狂妄著稱,當然,這狂妄也是有根基的。比如,北方大學最近幾年出現的幾個天才式的詩人和作家都先後自殺,在他們的遺作裡,充滿了狂妄的聲音和不世的才華。北子是他們的代表。北方大學的學生為此而驕傲,他們從不為那些自殺的詩人而悲痛,相反,他們覺得那才是真正的英雄。這種觀念尤其是在文學圈子裡達到了高潮,張維的自殺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這種觀念和情感推動的結果,而且,與張維同時要自殺的還有兩個,只不過那兩個一直停留在日記裡寫遺言而已。張維的退學和跳湖自殺早已被那些哥們兒寫在文章裡傳揚於世了,張維後來收到很多其他大學的文學愛好者寫的信,在那些信裡,充滿了對他的崇拜和讚美,他們把張維比喻為「天才詩人」,而張維也真的以為自己是天才。
張維在高年級的文人們畢業後,迅速就成了低年級學生崇拜的對象。這崇拜也使張維更加狂妄。他們幾個人常常聚集在一起,在湖邊一起朗誦偉大的詩篇。所謂偉大是他們覺得偉大,並非世人認為的偉大。當然大多是傳世之作,但有些卻是他們自己的。張維只有在這個圈子裡才覺得自己是一個正常的人,是一個在真正呼吸和生活的人。他把自己裝扮成了英雄,加上他那北方式的英雄主義的悲劇詩篇和傳奇般的經歷,使他不折不扣地成為北方大學學生中的精神領袖。
但張維對他的那個圈子實際是很不滿意的,他覺得那些人都很淺薄,也不思考什麼重大的命題。他平時也不怎麼多說話,但凡說話,都是些很深沉的語言,所以他在圈子裡的威信很高。
總之,張維隨著他在學生中地位的提高,對那些學者簡直不屑一顧,他覺得那些人在大學裡教書,簡直是大學的恥辱。張維跟易敏之的僵持,也與張維的狂妄有關。
張維馬上就要去實習了,他跟易敏之來告別。易敏之問:「最近還失眠嗎?」
張維說:「稍好一些。」易敏之說:「你要不失眠,就得徹底忘記你的問題,好好地去玩,放開去玩。我們現在為什麼沒有哲學家,就是知識太多,所以我告訴你,你現在的主要任務是放棄你的知識,獲得你鮮活的生活,只有生活是最真實的,知識是最不可靠的。」
張維被分配到健康時報社實習時,發現同時分到這裡實習的還有吳亞子。吳亞子聽到這個消息時,心裡很高興,但偏偏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們約好一起去報社。一路上,她一邊挖苦張維一邊又央求張維道:
「大才子,這下你可派上用場了,我告訴你,無論到哪裡去採訪,我都要跟著你,你知道我最討厭寫作,我也不會寫東西,你可要幫我。我們這次是綁在一起了,逃也逃不掉。你採訪的時候,我如果有時間就跟你去,我採訪的時候,你必須去。」
女人就是這樣無理,但無理的女人最讓人喜歡。他側眼看了看吳亞子,有點傷感。現在的吳亞子已經不是當初的吳亞子了,她的臉上抹著一層化妝品,眼睛裡原有的那股純情之水已經被風乾了,身體也越來越性感。
《健康時報》離學校不是太遠,坐公交車也就是半個小時。張維被分到社會新聞部,吳亞子卻被分到專題部。中午下班時,張維去找吳亞子,就見吳亞子的旁邊圍了好幾個人,都在跟吳亞子說笑。吳亞子見張維來了,對張維說:「你等一會兒我。」那些人就都斜著眼看著張維,走開了。路上,張維說:「那些人可能都覺得我是你的男朋友。」吳亞子轉過身來看著張維笑著說:「難道不是嗎?」張維臉紅了,心裡高興極了。
晚上,吳亞子要張維給她寫稿子。兩個人就在吳亞子宿舍一直寫到很晚。宿舍裡的四個人都去了外地,只有兩個人在宿舍住。那一個見張維和吳亞子在,就出去找人玩。吳亞子給張維泡了一杯牛奶咖啡。張維的眼睛有些濕潤。他覺得如果真的和吳亞子結婚,吳亞子對他可能會很好。吳亞子也動了情,認真地說:
「我媽說,女人就是要管理好家,男人嘛,就要在外面幹一番事業,等他回家的時候,有人給他把一切都弄好了,像現在這樣,有一杯熱牛奶。那樣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