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情愛 第17節 :輕易不見外人
    張維一聽是易敏之,心裡一震。自從來到北方大學後,很多人都曾談論過這個學術界的傳奇人物,有很多作家和詩人到北方大學後也想見見易敏之,可是易敏之輕易不見人。張維曾經數次想跟著一些作家和詩人一睹這位美學大師的風采,卻都落空了。此時聽李寬想介紹他們認識,喜出望外,禁不住地問:

    「他不是輕易不見外人嗎?」

    「是這樣,但是,他肯定願意見你。」

    張維真的太激動了。他直接來到了作家廢人的住處。廢人是西北的一位作家,在一所大學裡教授文學。他是在北方大學訪學,快要回去了。廢人曾經和張維去找過幾次易敏之,但易敏之一直不在。聽別人說,易敏之一般不給人開門,無論別人怎麼敲門,他也不會開。廢人後來自己單獨去找過幾回,還是沒能敲開門。張維對廢人說:

    「何必呢,他如此高傲就讓他高傲算了,你又何必苦苦找他呢?」

    「你不知道,越是這樣的人,才越是珍貴的人。當今天下,能為我廢人的書作序的,除了易敏之,別無他人。我在年輕時就讀過他寫的文章,那時我就發誓,有一天,我一定要讓他為我寫上一筆。易敏之是很少給人寫序的。到現在,他只為三本書寫過序,而這三個序就是三個故事。」廢人說。

    「哪三個故事?」跟廢人同宿舍住的一位學古典文學的博士驚問。

    「一是他的導師胡理去世後,出版社要出版胡理的文集,就請人作序,全天下也就只有他能擔當此任了,可是,他是胡理的學生啊,他不寫,出版社的那個編輯就說,作序也沒有什麼規矩,再說了,學術界對你們師徒二人的關係一直眾說紛紜,你不寫不是讓有些說法有了根據嗎?你知道那個編輯為什麼這樣說嗎?」

    「是不是說易敏之當年批評胡理的事?」張維說。

    「是啊。易敏之實在是一個傳奇般的怪人。他是雲南人,祖父是一個將軍,而他父親則是一個留洋博士。新中國成立那一年,他到了北京讀大學。那時他的志向是做一個將軍。可是大學畢業時,因為一篇論文被鼎鼎大名的哲學家胡理博士看中,成為胡理的研究生了,而那篇文章正好是批評胡理哲學的。這件事在學術界一直被傳為佳話。能上胡理博士的研究生,是那時文科學生的夢想。易敏之陰差陽錯撞到了名下,也就索性學哲學了。易敏之心高氣傲,對什麼都不服,畢業論文竟然又是批判自己導師胡理的。

    前一次是他們互不相識,倒無所謂,而這次不一樣,培養了三年竟然給自己培養了掘墓人,誰不生氣呢?那時,禮教還是很嚴格的,於是,學術界對易敏之的這種行為先是批評,後是贊同,然後就是爭論。報紙上把他們的事炒得沸沸揚揚。易敏之就這樣成名了。胡理剛開始也非常生氣,但後來看見學術界批評易敏之時又非常喜歡易敏之,覺得這才是他的學生。為了更進一步探討一些問題,他們倆又主動地進行了一系列的學術爭鳴,從而掀起了解放後哲學界和文藝理論界第一次聲勢浩大的思想運動。胡理和易敏之的爭論文章被很多雜誌和報紙轉載,易敏之一夜間名揚天下,但他們師徒間的關係仍然很好。這也成為學術界的佳話。就是因為他們的爭鳴,表達了對當時時局的一些不滿,使他們在1957年都成了大右派。當然,據說易敏之最為嚴重的罪行是他寫了一些反動詩。那些詩沒有發表,只是在日記本上寫著而已,可是被告密了。他的罪行可大了。

    「他先是到了甘肅河西的夾邊溝被改造,險些餓死。在那兒,他又奇跡般地遇到了當時的另一個哲學界的泰斗朱四維。朱四維和胡理在當時並稱為中國哲學界的兩大泰斗,學術界稱他們為『南朱北胡』。胡理的哲學是在結合進化論的基礎上強調儒家的入世觀念,而朱四維卻重形象,重感悟,重性靈,側重於道家一派。他們後來被轉移到了武威縣的一個農場裡,繼續接受改造。」

    「你怎麼這麼清楚?」那位學古典文學的博士好奇地問道。

    「胡理和易敏之的名氣在那時有多大啊,誰不知道他們?他們在那裡吃盡了苦頭。不幸的是,朱四維沒能熬過去,易敏之終於熬過來了。20年之後,易敏之終於又回到了北方大學任教。奇怪的是,胡理從此不著一字了。孔子是述而不作,胡理是述都不述了。易敏之可不一樣。和朱四維十幾年的交往,使他的思想與先前大不一樣了。不過,那時候也是很有意思的。胡理的突然沉默與他當時的紅極一時恰恰成了反比。被平反的胡理因為時局的原因,比他年輕時更紅。相反,卻沒有人想起朱四維。在胡理去世之前,易敏之又一次懷著一種難以抑制的複雜心情向胡理發起了批評。可是,誰也想不到的是,在易敏之向胡理表達了這一想法後,胡理竟然同意了,而且作了序。在胡理去世的前夜,易敏之的書也剛剛出版。這就給不明真相的人們增加了一份懸念。易敏之三批恩師,使他在學術界確立了崇高的地位,但是,同時也使他背上了欺師滅祖的罪名。有人說,他是踩著自己恩師的脊背爬上去的。」

    「那第二個序是什麼呢?」那位學古典文學的博士急切地問道。

    「第二個序是有關詩人北子的故事。張維你比我更清楚。」廢人說。

    張維一聽詩人北子,就沉重地點點頭。那位學古典文學的博士對張維說:

    「我在這裡也聽說過那個詩人北子的事,他自殺了,是嗎?」

    「對,北子是一位天才詩人,他十五歲上了北方大學,十八歲開始工作,在另一所大學裡教哲學。他在大學時期就寫了大量的超現實主義詩歌,可是,一首詩都沒有發出去。二十歲時,他開始發表第一首詩,從此他的詩到處開始發表,但是,他在整個詩壇上是個異端,沒有人站在他一邊。慢慢地,他的詩也沒有地方給他發表了,可是,他試圖想創造中國最偉大的史詩。在二十歲到二十六歲期間,他奇跡般地寫下了大量的長詩。在我上大學的那年三月,他臥軌自殺了。那一年,他才二十六歲。他死後,人們才像發現卡夫卡一樣發現了他的天才,而首先發現他的人竟然是易敏之。易敏之為他的詩集寫了序。」張維講得很沉重。

    廢人看了看張維的眼睛,也有些感動,但是他覺得張維講得太簡單了,太不引人入勝了,他說:

    「你可能還不知道北子和易敏之之間的故事吧?」

    張維搖搖頭。廢人說:

    「北子並不是易敏之的學生,但是,北子一直想上易敏之的研究生。北子曾經對易敏之說過,如果要讓我上研究生,全天下我只上你的,其他人的,白送給我我也不上。」

    「那易敏之就把他招上算了!」那位學古典文學的博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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