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全神貫注也無法克服先天的根本限制:意識性注意力一次只能應付一件事;任何時刻,心智的聚光燈下只能保存一個意念。雖然我們似乎可以同時處理許多事情,但其實只是在它們之間穿梭罷了。我們將一件事情簡短地放在聚光燈下,然後換下一件,輪流不斷,直到第一項意念又回到腦中。電腦的運作,也不是真正的多工處理,只是因為速度太快而看似如此罷了。我們的大腦裝置大概比電腦慢一億倍,而我們「一次一件事」的注意力又更慢吞吞了。一邊講電話一邊做物理作業的女學生,或許以為自己可以一面聆聽姊妹淘的疑難,一面計算公式,但在任何一刻中,其中一項活動其實被推到次要地位,等候輪到它的機會。
多工處理會引發兩項成本。其一是直接成本:簡單地說,任何一串意識能取得的心智時間相形較少。另外是間接成本:推開一個意念、拾起另一個意念是需要時間的,轉換過程中的一丁點遺忘,便會耗損整個意念。聽了電話號碼後記住了數字就忘了前面的人,可以體會如此健忘的痛苦。我們在多工處理時,每一串意念分得的注意力,遠比我們自以為的少得多。如果你同時處理兩件事,兩件事各分得的腦力,都不到整體腦力的一半。
腦部氧氣耗用量的相關研究,為此提出戲劇化的證明。2001年,卡內基美隆大學的科學家研究一個人同時處理兩件複雜工作時,腦能量(以氧氣衡量)會出現怎樣的變化。他們首先吩咐受試者聆聽複雜文句,例如「金字塔乃墓葬之地,也是古文明七大奇跡之一」,然後判斷這段話是對或是錯。科學家在受試者聆聽與應答之際,利用功能性核磁共振造影技術掃瞄受試者腦部。其腦部不同部位出現光影,顯示出神經細胞活動。
接下來,科學家出示成對的三維圖像給受試者看,要求他們在腦中旋轉圖像,判斷每對圖像是否相符,同時掃瞄受試者腦部。這項活動激化的腦部部位,和語言理解測試激化的部位截然不同。然而兩項任務的困難度不相上下,耗用的氧氣量大致相當。
最後,受試者同時旋轉三維圖像並聆聽複雜的文句段落。掃瞄結果並未顯示腦部耗用雙倍於單一任務的能量;消耗量反而遠低於此。因此,切割注意力無法讓大腦更奮力運轉,只會分散投注於各項任務的腦力罷了。
切割注意力也會消耗投注於鞏固記憶的時間與力氣。在不同專注點之間游移的人,思維與記憶跟那些因年紀、酒精或睡眠不足而受損的人一樣糟。一邊開車一邊使用移動電話時,多工處理的危險性尤其顯著。問題根源不在於行動電話本身,而在於駕駛人在他應專心開車時分心講話,還要斟酌自己的措詞。數年前,在社會大眾尚未警覺不專心開車的危險性以前,我和一位知名的認知科學家共乘一輛車,他再三道歉,但拒絕在開車之際與我交談;他太明白聊天對他的開車能力會造成多大的損耗。
某些活動不需要高度的心智監督,或者說,就算有什麼差池,也不會釀成嚴重後果。你可以一邊煮飯一邊講電話,只要你不介意偶爾煮得太老了即可。況且,以新鮮事打破無聊的例行工作,有助於讓心思停留在整件差事上。但多工處理會提高出紕漏的機會,你的注意力可能無法及時回到正題上。所以,同時展開多項任務之前,先反躬自問:要是出了差錯,如此多工進行真的划得來嗎?如果只是烤焦吐司,或許還值得;若是出了車禍,恐怕就得不償失了。
當然,沒有人打算改掉多工處理或分散注意力。所以最實際的做法,是判斷哪個任務需要較高的專注力,並接受在次要任務上不盡完美的表現。同樣的,明白轉移注意力是一件費力氣的事,而且會減低你所運用的整體腦力。多工處理比專心致志更費精神,有鑒於此,你投注於多工處理的時間,可能無法像專心做一件事情那般持久。
人們應付某一件事的經驗愈豐富(例如開車),就能愈輕易地負荷另一項心智工作。你會發現,在只需低腦力的熟悉任務之間轉移,比穿梭於新奇的工作之間有效率。有些專家建議設定特定任務的時限,然後利用鬧鐘提醒自己轉換另一項任務。如果你一邊在線上整理電子郵件,一邊拿紙筆書寫一份備忘錄,你或許可以將計時器設定為每隔幾分鐘響一次,借此幫助你移轉注意力。太空人傑瑞·林能格爾(JerryLinenger)在和平號太空站執勤時,任務繁重,他身上攜著三四隻設定不同鬧鈴時間的表,提醒他在各項任務之間切換。
自動注意力
在意識性注意力的既定限制之下,我們很幸運地擁有另一套更完整的注意力:自動注意力。自動注意力監督著持續轟炸我們的景觀、聲音、觸感、氣味、口味及各種內在感受,它是魔幻記憶的一部分,在意識察覺之前便以驚人的速度運作。遠在你察覺自己的動作,發現廚房長螞蟻之前,自動化注意力便指揮你的視線朝向地板上移動的小黑點。它監視我們週遭的一切,也監視我們的意念。自動化注意力完全不花腦力;它是個完備而獨立的附屬系統,為我們的意念與記憶服務。
我們大體上對自動注意力提供的訊息毫無察覺;它所伴隨的意念一般是淺薄而粗略的,而它所產生的記憶則往往如浮光掠影——猶如短片中的橋段或新聞插播那般浮泛。此類注意力可以在未提供細節或填補空缺的情況下,傳遞一股熟悉感或了悟感。一些若有若無的感覺,像是預感、直覺或朦朦朧朧的恐懼感,往往源自於此。雖然自動注意力的付出幾乎了無痕跡,但它不停地默默運作,隨時留神可能對我們產生重大意義的事件。至於它如何判斷事件的重要性,就取決於我們的魔幻記憶了。
老練的駕駛人幾乎凡事倚賴自動化注意力;他不假思索地在停止標誌前止步、避開坑洞、做出一切必要的細微修正以維持車行。我們剛學習開車上路時,可以敏銳地察覺專心做這一切動作所費的腦力,以及如此警覺竟然還左支右絀手忙腳亂。我們不知如何同時間應付路上的坑洞、滾到街上的球、行人穿越道上的孩童、停止標誌和其他駕駛人。這是因為我們尚未形成能產生自動化注意力的魔幻記憶,因此陷入自己那經常被一切任務壓得喘不過氣的意識性注意力。
然而,一遍遍留心駕駛信號之後,記憶開始固化、迷你心智逐漸發展,而無意識的自動化注意力著手主掌大局。你的心智一旦學會安全駕駛所需的種種,你投注於駕駛的注意力,便可大體從意識性注意力承交給自動化注意力。經驗老道的駕駛人將開車的瑣碎任務交由自動化注意力及魔幻記憶處理,後者自有應付一般狀況的全盤計劃。舉例而言,自動化注意力負責例行的駕駛雜務,並通知你前方閃過一隻貓。意識性注意力緊接著接管局面,它先透過後照鏡檢查後方來車是否緊貼車尾,然後才允許你的魔幻記憶猛踩煞車。你的心智並非完全進入自動狀態——它仍預備迎接突如其來的狀況,並凝神觀察,確保凡事平安無差錯。這就是不專心開車之所以如此危險的原因。
我們可以訓練自動化注意力接管各式各樣的任務。有些人不必多加思索就可以打字;有些人不必考慮各項動作就可以操作計算機。熟悉路況的行人不必多費神,就可以毫無阻礙地穿梭在緩慢移動的車陣中。當我們任由自動化注意力指引時,也不斷地在增強魔幻記憶,後者進而提高了我們的效率。技術純熟的駕駛人遷居明尼蘇達州之後,學習在黑冰(blackice.,夜晚氣溫驟降,使路面露水結成一層薄冰,由於清澈不可辨,透著柏油路面的黑色,故稱為黑冰,是駕駛人的隱形殺手)上開車,即取得一組新的記憶,使他一生的駕駛技術更加精進。隨著你成為某一行的專家之際,你的記憶變得益發聰明。福爾摩斯初識華生時就對他做出了迅速評價,即展現了受魔幻記憶推動的自動化注意力之典型。
幾年以前,瑪莎打算買輛二手車,心中鍾意於一輛紅色的斜背式雙門小轎車。這是她第一次踏入二手車世界探險,心知自己可能忽略了一些重要細節,因而邀請她的朋友丹(一位業餘賽車手)幫忙驗車。丹開始進行檢驗,方法與瑪莎之前的檢驗無異:檢查里程表、仔細察看引擎的磨損現象、鑽到底盤下尋找車體整修的蛛絲馬跡。不過,丹的偵查手法可比瑪莎深入許多。他檢查油門和煞車踏板,看看輪胎表皮狀況是否與里程表上的里程數吻合。瑪莎的自動注意力只搜尋到座椅布套的狀況而已,而丹則在墊子和地毯上徹底搜查,找到了一些玻璃碎屑。他解釋,這些碎屑來自於一面破裂的窗,意味著這輛車曾出過車禍;因此,她必須留意車上任何劣等的修復工作。
丹受過良好的無意識注意力訓練,讓他對心智掃瞄器抓到的一鱗半爪保持警覺。他並未刻意搜索,之所以見到這些細枝末葉,乃是他的知識與經驗訓練,他的目光尋找它們所致。這些玻璃碎屑也是瑪莎「目所能及」的,但她的注意力卻沒有聚集在它們及其重要性身上。既然找到玻璃片,丹就更專注於尋找其他撞擊損毀的痕跡了。由於丹的二手車閱歷豐富,他的魔幻記憶充塞著許多重要案例,因此在他檢查舊車時,能派得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