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禪閱世 第9章  禪裡禪外 (7)
    昔人謂山水畫自唐始變,蓋有兩宗,李思訓、王維是也(後稱王維畫法為「南宗」,李思訓畫法為「北宗」)。又分勾勒、皴擦二法:「勾勒」用筆,腕力提起,從正鋒筆嘴跳力,筆筆見骨,其性主剛,故筆多折斷,此歸「北派」;「皴擦」用筆,腕力沉墜,用惹側筆身拖力,筆筆有筋,其性主柔,故筆多長韌,此歸「南派」。

    李之傳為宋王詵、郭熙、張擇端、趙伯駒、伯驌,及李唐、劉松年、馬遠、夏圭,皆屬李派;王之傳為荊浩、關同(一名種,又作童,《宣和畫譜》作仝)、李成、李公麟、范寬、董元(一作源)、巨然,及燕肅、趙令穰、元四大家,皆屬王派。李派板細乏士氣,王派虛和蕭散,此又惠能之禪,非神秀所及也。至鄭虔、盧鴻一、張志和、郭忠恕、大小米、馬和之、高克恭、倪瓚輩,又如不食煙火人,另具一骨相者。及至今人,多忽略於形象,故畫焉而不解為何物,或專事臨摹,苟且自安,而詡詡自矜者有焉。明李流芳曰:「余畫無師承,又不喜規摹古人,雖或仿之,然求其似,了不可得。」夫學古人者,固非求其似之謂也。子久、仲圭學董巨,元鎮學荊、關,彥敬學二米,亦成其為元鎮、子久、仲圭、彥敬而已,何必如今之臨摹古人者哉?

    衲三至扶桑,一省慈母。山河秀麗,寂相盈眸。爾時何震搜衲畫,將付梨棗。顧衲經缽飄零,塵勞行腳,所繪十不一存,但此殘山水若干幀,屬衲序之。嗟夫!漢畫之衰久矣!今何子留意於斯,跡彼心情,別有懷抱。然而亡國留痕,夫孰過而問者?

    佛滅度後二千三百八十三年

    粵東慧龍寺曼殊。

    《梵文典》自序

    如是我聞:

    此梵字者,亙三世而常恆,遍十方以平等。學之書之,定得常住之佛智;觀之誦之,必證不壞之法身。諸教之根本,諸字之父母,其在斯乎?夫歐洲通行文字,皆原於拉丁,拉丁原於希臘。由此上溯,實本梵文。他日考古文學,唯有梵文、漢文二種耳,余無足道也。顧漢土梵文作法,久無專書。其現存《龍藏》者,唯唐智廣所選《悉曇字記》一卷,然音韻既多齟齡,至於文法,一切未詳。此但持咒之資。無以了知文義。

    衲早歲出家,即嘗有志於此。繼游暹羅,逢鞠竄磨長老。長老意思深遠,殷殷以梵學相勉。衲拜受長老之旨,於今三年。只以行腳勞勞,機緣未至。嗣見西人撰述《梵文典》條例彰明。與慈恩所述「八轉」、「六釋」等法,默相符會。正在究心,適南方人來,說鞠窣磨長老已圓寂矣!爾時,衲唯有望西三拜而已。今衲敬成鞠率磨長老之志而作此書。非謂佛剎圓音,盡於斯著,然溝通華、梵當自此始。但願法界有情,同圓種智。抑令者佛教大開光明之運,已萌於隱約間,十方大德,必有具奮迅勇猛大雄無畏相者。詞無礙解,當有其人。他日圓音一演,成金色佛遍滿娑(上「般」,下「女」)即(上「般」,下「女」)。雖慧根微弱,冀願力莊嚴,隨諸公後。若夫忘言忘思,筌蹄俱廢,奚以是為?然能爾也。

    嶺南慧龍寺僧博經書於西湖靈隱山

    《文學因緣》自序

    先是在香江讀Candlin師所譯《葬花詩》,詞氣湊泊,語無增減。若法譯《離騷經》、《琵琶行》諸篇,雅麗遠遜原作。

    夫文章構造,各自含英,有如吾粵木綿、素馨,遷地弗為良。況歌詩之美,在乎節族長短之間,慮非譯意所能盡也。

    衲謂文詞簡麗相俱者,莫若梵文,漢文次之,歐洲番書,瞠乎後矣!漢譯經文,若《輸盧迦》,均自然綴合,無失彼此。蓋梵、漢字體,俱甚茂密,而梵文「八轉」、「十羅」,微妙傀琦,斯梵章所以為天書也。今吾漢土末世昌披,文事弛淪久矣,大漢天聲,其真絕耶?

    比隨慈母至逗子海濱,山谷幽寂,時見殘英辭樹。偶錄是編,閩江諸友,願為之刊行,得毋靈府有難塵泊者哉?

    曩見JamesLegge博士譯述《詩經》全部,其《靜女》、《雄雉》、《漢廣》數篇,與「MiddleKingdom」所載不同;《谷風》、《鵲巢》兩篇,又與FrancisDais所譯少異。今各錄數篇,以證同異。伯夷、叔齊《采薇歌》、《懿氏謠》、《擊壤歌》、《飯牛歌》,百里奚妻《琴歌》,箕子《麥秀歌》、《箜篌引》、《宋城者謳》,古詩《行行重行行》,及杜詩《國破山河在》等,亦系Legge所譯。李白《春日醉起言志》、《子夜吳歌》,杜甫《佳人行》,班固《怨歌行》,王昌齡《閨怨》,張籍《節婦吟》,文文山《正氣歌》等,系Giles所譯。《採茶詞》亦見Williams所著「TheMiddleKingdom」,系Mercer學士所譯。其餘散見群籍,都無傳譯者名。尚有《山中問答》、《玉階怨》、《贈汪倫》數首,今俱不復記憶。

    畏友仲子嘗論「不知心恨誰」句,英譯微嫌薄弱。衲謂第以此土人譯作英語,恐彌不逮。是猶倭人之漢譯,其賽澀殊出意表也。又如「長安一片月」,尤屬難譯,今英譯亦略得意趣。友人君武譯拜倫《哀希臘》詩,亦宛轉不離原意,惟稍遜《新小說》所載二章,蓋稍失粗豪耳。顧歐人譯李白詩不可多得,猶此土之於Byron也。其《留別雅典女郎》四章,則故友譯自《Byron集》中。沙恭達羅(Sakoontala)者,印度先聖毗捨密多羅(Viswami-tra)女,莊艷絕倫。

    後此詩聖迦梨陀娑(Kalidasa)作「Sakoonta-la」劇曲,紀無能勝王(Dusyanta)與沙恭達羅慕戀事,百靈光怪。千七百八十九年,WilliamJones(威林,留印度十二年,歐人習梵文之先登者)始譯以英文。傳至德,Goethe見之,驚歎難為譬說,遂為之頌,則《沙恭達綸》一章是也。Eastwick譯為英文,衲重移譯,感慨系之。印度為哲學文物源淵,俯視希臘,誠後進耳。其《摩訶婆羅多》(「Mahabrata」)、《羅摩衍那》(「Ra-mayana」)二章,衲謂中土名著,雖《孔雀東南飛》、《北征》、《南山》諸什,亦遜彼閎美。而今極目五天,荒丘殘照,憶昔舟經錫蘭,憑弔斷塔頹垣,淒然淚下。有「恆河落日千山碧,王捨號風萬木煙」句,不亦重可哀耶!

    曼殊

    《潮音》跋

    曼殊闍黎,始名宗之助,自幼失怙,多病寡言,依太夫人河合氏生長江戶。四歲,伏地繪獅子頻伸狀,栩栩欲活。喜效奈良時裹頭法師裝。一日,有相士過門,見之,撫其肉髻,歎曰:「是兒高抗,當逃禪,否則非壽征也。」五歲,別太夫人,隨遠親西行支那,經商南海,易名蘇三郎,又號子谷。始學粵語。稍長,不事生產,奢豪愛客,肝膽照人。而遭逢身世有難言之恫。年十二,從慧龍寺住持贊初大師披剃於廣州長壽寺,法名博經。由是經行侍師惟謹,威儀嚴肅,器缽無聲。旋人博羅,坐關三月,詣雷峰海雲寺,具足三壇大戒,嗣受曹洞衣缽,任知藏於南樓古剎。四山長老極器重之,鹹歎曰:「如大德者,復何人也!」亡何,以師命歸廣州。時長壽寺被新學暴徒毀為圩市,法器無存。闍黎乘歐舶渡日本,奉太夫人居神奈川。太夫人令學泰西美術於上野二年,學政治於早稻田三年,一無所成。清使汪大燮以使館公費助之學陸軍八閱月,卒不屑。從此孑身傲游,足跡遍亞洲,以是贏疾幾殆。太夫人憂之,藥師屢勸靜養,而闍黎馬背郎當,經缽飄零如故。

    嘗從西班牙莊湘處士治歐洲詞學。莊公欲以第五女公子雪鴻妻之,闍黎垂淚曰:「吾證法身久,辱命奈何?」莊公為整資裝,遂之扶南,隨喬悉摩長老究心梵章二年,歸入靈隱山,著《梵文典》八卷,蓋仿《波彌尼八部書》。餘杭章枚叔、儀征劉申叔,及印度邏罕學士序而行之。

    闍黎繪事精妙奇特,太息苦瓜和尚去後,衣缽塵土,自創新宗,不傍前人門戶。零縑斷楮,非食煙火人所能及。顧不肯多作,中原名士,不知之也。

    初,駐錫滬上,為《國民日日報》翻譯。後赴蘇州任吳中公學義務教授。繼渡湘水,登衡岳以吊三閭大夫。復先後應聘長沙實業學堂、蒙正學堂、明德學堂、經正學堂、安徽公學、蕪湖皖江中學、金陵陸軍小學、日本西京學社、淑德畫院、南海波羅寺、盤谷青年學會、錫蘭菩提寺、(左「口」右「惹」)(左「口」右「班」)中華會館諸處,振鈴執鞭,慈悲慷慨,詔諸生以勇猛奮迅,大雄無畏,澄清天下。故其弟子多奇節孤標之士。

    前歲,池州楊仁山居士接印度摩訶菩提會曇磨波羅書,欲遣青年僧侶西來漢土,學瑜伽、禪那二宗,並屬選諸山大德,巡禮五天,踵事譯述,居士遂偕詩人陳伯嚴創辦(左「禾」右「氐」)垣精舍於建業城中,以為根本。函招闍黎,並招李曉暾為教師,居士自任講經。十方宗仰,極南北之盛。闍黎盡瘁三月,竟犯唾血,東歸隨太夫人居逗子櫻山。循陔之餘,惟好嘯傲山林。一時夜月照積雪,泛舟中禪寺湖,歌拜倫《哀希臘》之篇。歌已哭、哭復歌,抗音與湖水相應。舟子惶然,疑其為精神病作為。後為梵學會譯師,交遊婆羅門憂國之士,捐其所有舊藏梵本,與桂伯華、陳仲甫、章枚叔諸居士議建「梵文書藏」,人無應者,卒未成。

    闍黎雜著亦多,如《沙昆多邏》、《文學因緣》、《嶺海幽光錄》、《婆羅海濱遁跡記》、《燕子龕隨筆》、《斷鴻零雁記》、《泰西群芳名義集》、《法顯、惠生地名今釋及旅程圖》,俱絕作也,又將《燕子箋》譯為英吉利文,甫脫稿,雪鴻大家攜之瑪德利,謀刊行於歐土。

    闍黎振錫南巡,流轉星霜,雖餐啖無禁,亦猶志公之茹魚膾,六祖之在獵群耳。

    余與闍黎為遠親,猶念兒時偕闍黎隨其王父忠郎弄艇投竿於溪崖海角,或肥馬輕裘與共。曾幾何時,其王父已悲夙草。彈指闍黎年二十有八,而余綜觀世態,萬緒悲涼,權洞上正宗監院之職,亦將十載。今夏安居松島,手寫闍黎舊著《潮音》一卷,將英譯陳元孝《崖山題奇石壁》,澹歸和尚《貽吳梅村詩》,杜牧《秦淮夜泊》,陸放翁《細雨騎驢入劍門》絕句,及漢譯雪萊《含羞草》數章刪去,復次加《拜倫年表》於末,系英吉利詩人佛子為闍黎參訂者。今與蓮華寺主重印流通,仍曰《潮音》。聖哉,響振千古,不啻馬鳴菩薩《賴吒婆羅》,當願恆河沙界,一切有情,同圓種智。會闍黎新自梵土歸來,詣其王父墓所,道過山齋,握手欷歔,淚隨聲下。爰出是篇,乞闍黎重證數言。闍黎曰:「余離絕語言文字久矣,當人鄧尉力行正照,吾子其毋饒舌。」闍黎心量廓然而不可奪也。古德云:「丈夫自有沖天氣,不向他人行處行。」闍黎當之,端為不愧。

    學人飛錫拜跋於金閣寺

    《雙枰記》序

    燕子山僧按:爛柯山人此著來意,實記亡友何靡施性情遭際,從頭至尾,無一生砌之筆。所謂無限傷心,卻不作態!而微詞正義,又豈甘為何子一人造狎語邪?夫士君子惟恐修名不立,願為嬰嬰婉婉者,損其天年,奚獨何子?殆亦言者一往情深,勸懲垂戒焉耳!

    若夫東家之子,三五之年,飄香曳裾之姿,掩袖回眸之艷。羅帶銀鉤,綃巾紅淚;簾外芭蕉之雨,陌頭楊柳之煙,人生好夢,盡逐春風,——是亦難言者矣。乃書記翩翩,鎮翡翠以為床,拗珊瑚而作筆。寶鼎香消,寫流魂於異域;月華如月,聽墮葉於行宮。故宅江山,梨花雲夢。燕子龕中,淚眼更誰愁似我?小(上「甫」下「方」)山下,手持寒錫吊才人。欲結同心,天涯何許?不獨秋風鳴鳥,聞者生哀也已!

    《三次革命軍》題辭

    馮君懋龍,余總角同窗也。少有成人之風,與鄭君貫一齊名,人稱「雙璧」。會戊戌政變,中原鼎沸,貫一主持清議於粵五稔。一夕,擲筆長歎曰:「粵人多言而寡要,吾知其終無成也。」遂絕食而殞,君亦翩然遐征,與余不相見者十有餘載。前年於上海遇之,正君倉皇去國之日。余方願其有邁世之志,用釋勞生,比日君自美利堅國觀巴拿馬大會造遊記以歸,更有撰述,命余作序。余愀然告君曰:「久病之人,終日解衣覓虱而外,豈能共君作老健語耶!」

    君有澄清天下之志,人但謂廣東人有生為亂,而不知君故克己篤學之人。若夫傅嘏所云:「志大心勞,能合虛譽」者,期無望已。

    拜倫詩選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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