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與境界 第31章 哲學旨圭 (13)
    這種肯定人在天地間的重要位置的思想,也是唐宋明清時代思想家的共同觀點。

    四、人應該如何對待自然?

    人應如何處理人與自然的關係呢?換句話說,人對於自然應持何種態度呢?這是人類生活必須首先解決的問題。關於這樣的問題,中國古代哲學中有三種學說:第一是莊子的因任自然的學說;第二是荀子的改造自然的學說;第三是《易傳》的天人協調學說。

    莊子認為自然界本來是和諧的美滿的,及至人類有了知識,發明了若干技巧,於是自然界的和諧美滿的狀態被破壞了,人生的基本原則是消除一切人為,回到原始的自然。莊子的思想綱領是:「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常因自然而不益生」。

    莊子以馬作比喻,藉以指斥破壞自然的過失。莊子認為,「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御風寒」,吃草飲水,翹足而跳,本來是自由自在地生活。後來伯樂自稱「我善治馬」,用了許多辦法來對馬進行訓練,「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橛飾之患,而後有鞭筴之威」,於是馬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很多的馬受傷而死了。遠古時代的人民,「織而衣,耕而食」,過著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生活。自從聖人發明了仁義,於是人民開始追求知識、追求財利,彼此爭奪,不得安寧了。

    莊子論天人的區別說:「何謂天?何謂人?」「牛馬四足,是謂天;絡馬首,穿牛鼻,是謂人。」自然而然的是天;對自然加以改造,是人。莊子學派完全否認了人為的價值,要求回到自然的本來狀態。

    與莊子處於對立地位的是荀子。荀子批評莊子說:「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莊子只是歌頌自然而不能理解人為的意義。荀子強調改造自然的重要。他在《天論》中說:「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與騁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與理物而勿失之也?」這裡提出了「制天」、「化物」、「理物」的理想,也就是主張改造自然、治理自然。

    荀子以為人類生活的理想應是「經緯天地而材官萬物」,「天之所覆,地之所載,莫不盡其美,致其用。」改造自然、利用萬物,以提高人類的生活。

    荀子提出了改造自然的理想,但是不重視對於自然的研究,他說:「君子之於天地萬物也,不務說其所以然,而致善用其材。」事實上,利用萬物,必須掌握萬物的規律;不理解萬物的「所以然」,是難以「善用其材」的。這是荀子學說的不足之處。

    與莊、荀不同,《易傳》提出天人協調的思想觀點。古代傳說《易傳》是孔子撰寫的,《易傳》的思想被認為是孔子的思想。近年多數哲學史工作者認為《易傳》是戰國時代的作品,《易傳》不是一人一時的著作,而是戰國時代傳授《周易》的儒家學者的著作,有些篇章早於荀子,也有些篇章晚於荀子。

    《易傳》的《象傳》中提出「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的原則,其主要含義是,調節自然規律的作用,協助自然的變化。《系辭傳》提出「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的理想原則。「範圍天地之化」、「曲成萬物」,意義比較顯豁,即調整自然的變化,協助萬物達到完滿的成就。

    《易傳》中的《文言傳》提出「與天地合德」的人格理想。《文言傳》說:「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大人即崇高偉大的人格,其品德與天地相合。先天即在自然變化之前加以引導,後天即在自然變化之後加以順應。既能開導自然的變化,又能適應自然的變化,這樣就達到了天人的協調。

    《易傳》所謂「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雖然只有幾個簡單的命題,卻提出了一個比較全面的辯證的觀點,既要掌握自然規律的作用,更要調節自然變化的過程,一方面承認自然變化及其規律的客觀性,另一方面又肯定主體的能動作用。

    莊子要倒回到自然,事實上,人類從原始的純樸狀態過渡到知識發達的文明時代,本來是自然而然的,要求擯棄文明,重返純樸,倒是違反自然的。這是道家學說的內在矛盾。但是,道家要求不要盲目毀傷自然,宣揚「不毀萬物」,還是一個對於文明社會的重要警告。

    荀子提出改造自然的理想,這是一個光輝的觀點,但是荀子沒有找到改造自然的有效途徑。

    《易傳》提出「裁成」、「輔相」原則,主要是農業生產總結出來的,在二千年的歷史上,這一原則也主要被運用於農業生產上,隨著春夏秋冬四時的變化而採取不同的措施。這一原則的實際意義是保持生態平衡。

    中國古代關於人與自然的學說,無論儒家和道家,都不把人與自然的關係看作敵對的關係,而是看作相輔相成的關係,以天人的完全和諧為最高理想。這種觀點,在今天看來,也還是具有深刻意義的。

    孔子哲學解析

    孔子是中國古代最有影響的哲學家,在五四運動以前,就影響而論,沒有別的歷史人物能和他相比。過去封建統治階級借「尊孔」來維護其封建統治;而在前些年,「四人幫」又借「反孔」來推行他們的封建法西斯主義。時至今日,歷史在發展,時代在前進,現在已經達到這樣一個時代:「尊孔」固不足以騙取人心;「反孔」亦不足以偽裝革命,因而有可能對於孔子進行科學的實事求是的討論了。我們現在哲學史工作者的任務之一是全面地客觀地評論孔子。孔子的學說在歷史上確曾起過嚴重的消極作用,而在若干方面也未嘗沒有顯著的積極意義。對於孔子,應該進行全面的辯證的解析。

    關於孔子的資料,有《論語》和《左傳》、《國語》以及《禮記·檀弓》中關於孔子言行的記載。過去傳統的看法,認為《易大傳》是孔子撰作的,《禮運》的大同理想是孔子倡導的。但仔細考察起來,《易大傳》和《禮運》應是孔門後學的著作,都不能代表孔子的思想。現在來研究孔子,仍以《論語》、《左傳》、《國語》和《檀弓》為最可信的材料。

    孔子在漢代以後二千多年中,被崇奉為偶像,在那個時代,人們「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這種傳統態度,當然必須首先打破。惟有推倒了孔子的偶像,然後才有可能對孔子進行實事求是的科學討論。

    從《論語》看,孔子確有一個簡單的哲學體系,至少有一個倫理學的體系。這個體系並不特別深奧。在先秦時代,孔子的學說,與老莊孟荀對照,還是比較簡單的。雖然如此,孔子的學說中,也還有一些深微曲折之處,也並非易於理解。有許多問題,眾說紛紜,迄無定論。現在僅就孔子學說的主要內容,舉出孔子思想的十個特點,略述管見。這十個特點是:一、述古而非復古;二、尊君而不主獨裁;三、信天而懷疑鬼神;四、言命而超脫生死;五、標仁智以統禮樂;六、道中庸而疾必固;七、懸生知而重聞見;八、宣正名以不苟言;九、重德教而卑農稼;十、綜舊典而開新風。分別評述如下。

    一、述古而非復古

    多年以來,人們認為孔子是復古主義者,認為孔子絕對擁護周禮,主張恢復西周制度。其實這種看法並不完全合乎事實。孔子說:「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論語·為政》,以下凡引《論語》,只注篇名)這裡有三層意思:【1】肯定有「繼周者」,即認為周代不可能永存;【2】肯定「繼周者」對於周禮亦有所損益;【3】認為「百世」的歷史,後代對於前代,都有所損益,但不過有所損益而已,不會有根本的改變。這種觀點,可稱為「損益」觀點,承認歷史有變化,但不承認有根本的變化。這種觀點,不是復古主義。後來荀子講「百王之無變,足以為道貫」(《荀子·天論》),正是從孔子「百世可知」引申出來的。

    孔子又說:「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八佾》)這裡明確宣稱「從周」,但應注意,這裡所講「從周」,乃是以周代與夏殷二代比較而言,乃是認為周代的文化比夏殷二代優勝,所以主張從周。在春秋時代,周制已壞,孔子宣稱「從周」,確有保守的意義,但也有在三代之中取其最近的意義。孔子從周,也是相對的。他又說:「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衛靈公》)對於夏殷也還是有所取。孔子反對「鑄刑鼎」,不同意「用田賦」,表現了在政治上的保守傾向;但他贊同「舉賢」,主張知識分子(士君子)參政,宣稱他的弟子仲由、端木賜、冉求都有「從政」的才能(《雍也》),並且說:「雍也可使南面」(同上),即以為冉雍可以治國。這種士人參政的主張,顯然是與西周制度不合的。

    孔子自稱「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述而》),即強調繼承前人的傳統,不必致力於新的創造,可以說有尊重傳統而輕視創新的傾向。這種態度,對於保持傳統有積極的作用,而對新事物的創造重視不夠,在中國歷史上確實起了消極的作用。後來的墨子,主張述而且作,就比孔子進步了。

    二、尊君而不主獨裁

    儒家主張尊君(法家也是如此),這是從孔子開始的。子路批評荷蓧丈人說:「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微子》)正是因為孔門強調「君臣之義」,所以後來受到歷代封建統治者的尊崇。但是,應該注意,孔子並不主張君主個人獨裁。《論語》中有這樣一段對話: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子路》)

    非常明顯,孔子是反對「言莫予違」的,以為不辨是非的「言莫予違」足以喪邦。這也就是,孔子雖然主張尊君,卻不同意一人獨裁。

    孔子認為,人臣事君,要有一定的原則,他說:「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先進》)人君如有過失,應該進行諫諍。《論語》記載:「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憲問》)「犯之」即犯顏直諫。中國古代有「納諫」的傳統,雖然真能納諫者不多,而表面上還要鼓勵直諫。這個傳統也與孔子有關。

    孔子也要求君主遵守一定的原則,他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八佾》)君對於臣,也要遵守一定的制度。所謂禮,當然是有利於君的,但對君的行為也有一定的約束。

    三、信天而懷疑鬼神

    在孔子的哲學中,最高範疇是天,天是人事的最高決定者。孔子說:「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子罕》)又說:「知我者,其天乎!」(《憲問》)天是有意志、有智慧的。從孔子所謂天的這一意義來說,孔子的哲學是唯心主義。

    但孔子所謂天已不同於商周傳統觀念的天,有時又接近於自然之天。孔子說:「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泰伯》)所謂「唯天為大」,恐不能理解為唯有上帝最偉大,而是說天是最廣大的,這天就是廣大的自然了。孔子又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陽貨》)這所謂天,可以有不同的理解,有人解釋為主宰之天,有人解釋為自然之天。無論如何,這所謂天不同於商周傳統觀念中的天。在商周傳統觀念中,天是要發號施令的。孔子所謂天,可以說是由主宰之天到自然之天的過渡形態。

    孔子沒有多講天道問題,子貢說「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公冶長》);但並非完全未講:「四時行焉,百物生焉」,一個「行」字,一個「生」字,都可以說有相當深刻的意義。《論語》記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子罕》)萬事如川流,動轉不息。孔子強調「行」、「生」、「逝」,這就是孔子的天道觀。這個天道觀包涵著辯證法。

    孔子雖然承認天,而對於鬼神則持懷疑態度。他曾說:「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八佾》)兩個「如」字,表示並非真有鬼神存在。孔子又說:「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雍也》)對於鬼神,雖仍要敬,卻須「遠之」,這樣才算是明智。《論語》記載:「子不語怪力亂神。」(《述而》)又:「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先進》)可見孔子是不願談論鬼神。《論語》又載:「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於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禱久矣。』」(《述而》)由這段故事看,孔子是不贊同祈禱的。所謂「丘之禱久矣」,乃是拒絕祈禱的委婉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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