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與境界 第29章 哲學旨圭 (11)
    莊子發揮老子的學說,進一步論證價值的相對性。莊子認為是非、善惡、美醜都是相對的。《莊子·齊物論》論美說: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非,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又論是非善惡說:「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吾惡能知其辯?」他進而否認了是非善惡的區別,「是不是,然不然」。《莊子·大宗師》云:「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莊子以為根本不必要進行價值判斷。

    《莊子·秋水》提出「物無貴賤」的命題,它說:「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睹矣。」又說:「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萬物一齊,孰短孰長?……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從普遍性的「道」看來,不存在貴賤之分。「反衍」即向相反的方面轉化。貴可轉為賤,賤可轉為貴,貴賤無別。「自化」即自然變化。何為何不為,不必考慮取捨,一切任其自然。但是,事實上,取捨是不可避免的。《秋水》下文云:「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還是要有去就,要避免災害。莊子的價值觀終於陷入自相矛。

    莊子提出真偽問題:「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非?」(《齊物論》)認為一般人所謂知不是真知,只是鬥爭的工具。「知出乎爭。……知也者爭之器也。」(《人間世》)莊子否認普通知識的價值,他認為真知是對於道的直覺。

    六、《易傳》與荀子關於價值標準的學說

    《易傳》認為貴賤差別是由天高地下的自然秩序決定的。《系辭上》說:「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天在上,地在下,天是最尊貴的,天地之間的萬物各有一定的貴賤之位。《易傳》認為,天地之間有道,《易傳》讚美道的功用說:「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系辭上》)一陰一陽對立統一是基本規律,稱為道。此道發育萬物,可稱為仁,這是此道的表現,此道可謂具有盛德大業,而盛德大業的涵義就是富有日新。《易傳》以「日新」為盛德,以「富有」為大業,即認為富有日新才是最高的價值。這可以說是一種關於價值標準的觀點。(此節「顯諸仁」以下數語的主詞都是道。「盛德大業」是對於道的讚美,也是對於天地的讚美,因為道是天地之道。)這也就是認為,內容豐富、不斷更新的才有價值。

    荀子肯定人類具有高於其他物類的價值,他說:「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苟子·王制》)人所以最貴,在於有義。荀子講「性惡」與孟子講「性善」不同,但承認人的特點是「有義」,則與孟子相同。荀子認為義是保持人類生活安定的必要條件。他說:「故人莫貴乎生,莫樂乎安,所以養生安樂者,莫大乎禮義。」(《強國》)和孟子一樣,荀子也極力貶斥只知追求物質利益的人。他說:「以從俗為善,以貨財為寶,以養生為己至道,是民德也。」(《儒效》)「不學問,無正義,以富利為隆,是俗人者也。」(同上)他把道義與勢利對立起來:「志意修則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內省而外物輕矣。」(《修身》)重道德而輕富貴,這是儒家的共同觀點。

    荀子以為價值的最高標準是「全盡」,他論學問說:「全之盡之,然後學術者也。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君子貴其全也。」(《勸學》)完全而精粹才是最有價值的。他又說:「積善而全盡,謂之聖人。彼求之而後得,為之而後成,積之而後高,盡之而後聖。」(《儒效》)這是荀子關於價值標準的學說。

    荀子亦談到德與力的問題,他說:「君子以德,小人以力。力者德之役也。」(《富國》)有力者應為有德者服務,德貴於力。但又認為治理國家,應兼重德力,他說:「全其力,凝其德。力全,則諸侯不能弱也;德凝,則諸侯不能削也。」(《王制》)既充實國力,而又以德服人,這樣就可以「常勝」(同上)了。這個觀點是比較全面的。

    七、法家的道德無用論

    與儒家以道德為至上相反,韓非則以道德為無用。他認為「仁義惠愛」是不足以治國的。他說:「世之學術者說人主,不曰乘威嚴之勢以困奸邪之臣,而皆曰仁義惠愛而已矣。世主美仁義之名而不察其實,是以大者國亡身死,小者地削主卑。……吾以是明仁義愛惠之不足用,而嚴刑重罰之可以治國也。」(《韓非子·奸劫弒臣》)韓非把道德與法律完全對立起來。他又說:「治強生於法,弱亂生於阿。君明於此,則正賞罰而非仁下也。爵祿生於功,誅罰生於罪,臣明於此,則盡死力而非忠君也。君通於不仁,臣通於不忠,則可以王矣。」(《外儲說右下》)他以父母教子為例證來說明惠愛的無效:「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為改,鄉人譙之弗為動,師長教之弗為變。……州部之吏操官兵、推公法而求索奸人,然後恐懼,變其節,易其行矣。故父母之愛不足以教子,必待州部之嚴刑者,民固驕於愛,聽於威矣。」(《五蠹》)這裡用不才之子不聽教訓來說明僅靠惠愛不足以治國,是正確的。但是他完全不瞭解教育與法律是相輔相成的,於是完全抹煞了道德教育的作用。韓非強調實用,他說:「夫言行者以功用為之的彀者也。……今聽言觀行,不以功用為之的彀,言雖至察,行雖至堅,則妄發之說也。」(《問辯》)「故明主舉實事,去無用,不道仁義諸故,不聽學者之言。」(《顯學》)把仁義道德完全看成無用,這種觀點可謂狹隘功用論。

    韓非否認道德的價值,僅承認權力的價值。他論歷史的演變說:「古人亟於德,中世逐於智,當今爭於力。」(《八說》)又說:「上古競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謀,當今爭於氣力。」(《五蠹》)他所謂力,在上為權力,在下為勇力。孟子重德輕力,韓非則崇力貶德。孟子還給力以一定的地位,韓非則認為道德完全是迂腐無用的。秦統一六國,以韓非學說治理天下,僅僅二世就滅亡了。歷史證明韓非的極端專制主義是不可取的。

    八、董仲舒「莫重於義」的價值觀

    董仲舒尊崇孔子,重新肯定了道德的價值。他認為人之所以為貴在於有道德。他說:「人受命於天,固超然異於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驩然有恩以相愛。此人之所以貴也。」(《漢書·董仲舒傳》引)有道德是人貴於物的特點,所以道德的價值高於物質利益。他提出「身之養莫重於義」的命題:「天之生人也,使之生義與利。利以養其體,義以養其心。心不得義不能樂,體不得利不能安。義者心之養也,利者體之養也。體莫貴於心,故養莫重於義。……夫人有義者,雖貧能自樂也;而大無義者,雖富莫能自存。吾以此實義之養生人,大於利而厚於財也。」(《春秋繁露·身之養莫重於義》)物質利益是養護身體的,道德是培養心靈的,在身體之中,心靈最貴,所以道德具有更高的價值。董仲舒更提出一個著名命題:「仁人者,正其道不謀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對膠西王越大夫不得為仁》)這兩句話,《漢書·董仲舒傳》引作「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漢書》所引的這兩句後來發生了深遠的影響,成為義利之辯的公式。

    九、王充提倡「德力具足」的價值觀

    王充著重討論了德與力的問題,他認為治國之道應德力並重。他說:「治國之道,所養有二:一曰養德,二曰養力。養德者,養名高之人,以示能敬賢;養力者,養氣力之士,以明能用兵。此所謂文武張設,德力具足者也。……夫德不可獨任以治國,力不可直任以禦敵也。」(《論衡·非韓》)一方面要尊崇道德,一方面要培養實力。這裡所謂力指勇力。王充論力,有時也取其廣義,如說:「人有知學,則有力矣。文吏以理事為力,而儒生以學問為力。……故博達疏通,儒生之力也;舉重拔堅,壯上之力也。」(《效力》)壯士有力,儒生也有力。

    王充更詳論各種不同類型的力說:「故夫墾草殖谷,農夫之力也;勇猛攻戰,士卒之力也;構架斫削,工匠之力也;治書定簿,佐史之力也;論道議政,賢儒之力也。人生莫不有力,所以為力者或尊或卑。孔子能舉北門之關,不以力自章,知夫筋骨之力不如仁義之力榮也。」(同上)這就是說,體力是力,腦力也是力。不同類型的力之中也有尊卑之分。王充高度評價了知識道德的力量。他嚴厲指斥了「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飽食之人」,他說:「人生稟五常之性,好道樂學,故辨於物。今則不然,飽食快飲,慮深求臥,腹為飯坑,腸為酒囊,是則物也。裸蟲三百,人為之長。天地之性人為貴,貴其識知也。今閉暗脂塞,無所好欲,與三百課蟲何以異?而謂之為長而貴之乎?」(《別通》)王充提倡德力並重,也認為知識道德是價誼最高的。

    十、宋明理學的價值觀

    宋明時代的理學家繼承孔孟學說,極力宣揚人生的價值和道德的價值。他們闡釋孔孟的觀點,有時講得比較明顯易懂。理學家中講道德價值最透徹的是周敦頤。周敦頤說:「顏子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而不改其樂。夫富貴,人所愛也;顏子不愛不求,而樂乎貧者,獨何心哉?天地間有至貴至愛可求而異乎彼者,見其大而忘其小焉爾!」(《通書》)又說:「天地間,至尊者道,至貴者德而已矣。至難得者人,人而至難得者,道德有於身而已矣。」(同上)這是說,世間的富貴並不是至貴的,至貴者是道德。周敦頤又說:「君子以道充為貴,身安為富,故常泰無不足;而銖視軒冕,塵視金玉,其重無加焉爾。」(同上)周氏這些言論雖然基本上是重述孔孟的論點,但比較明白曉暢,足以發人深省。

    邵雍以數字表示人的價值,他說:「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萬物之物,有億物之物,有兆物之物。生一一之物,當兆物之物者,豈非人乎?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萬人之人,有億人之人,有兆人之人。生一一之人,當兆人之人者,豈非聖乎?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聖也者,人之至者也。」(《皇極經世·觀物內篇》)又說:「唯人兼乎萬物,而為萬物之靈。如禽獸之聲,以其類而各能其一,無所不能者人也。推之他事亦莫不然。……人之生,真可謂之貴矣。」(《觀物外篇》)人的能力兼乎萬物,所以是最貴。

    張載提出對於《易傳》所謂「富有」、「日新」的解釋,他說:「富有者大無外也,日新者久無窮也。」(《正蒙·大易》)又解釋「久」、「大」說:「久者一之純,大者兼之富。」(《至當》)一之純、兼之富,就是豐富而不駁雜。這可以說是關於價值標準的規定。

    程頤說:「人人有貴於己者,此其所以人皆可以為堯、舜。」(《程氏遺書》卷二十五)又說:「君子所以異於禽獸者,以有仁義之性也。」(同上)人的價值在於有道德意識。程頤又說:「君子所賁,世俗所羞;世俗所貴,君子所賤。」(《程氏易傳·賁卦》)這揭示了學者的價值觀與世俗的價值觀的對立。世俗所追求的是聲色貨利,富貴權勢。學者所追求的則是道德理想。

    程頤高度讚揚了董仲舒關於義利的觀點。他說:「『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此董子所以度越諸子。」(《程氏遺書》卷三十五)後來的朱熹、陸九淵雖然在許多學術問題上相互爭論,但都強調義利之辨。茲不具述。

    宋明理學家重視道德修養,注重「身體力行」,在生活上也達到了較高的修養境界。理學亦稱為道學。清初以來,道學為許多人所詬病,近年更有許多人貶斥道學家為偽君子。事實上確有不少標榜道學的人言行不一致,可謂偽君子、假道學。但是許多屬於道學的思想家確實安於清苦的生活,表現了堅定的志操,雖然難免遷闊,卻並非虛偽。正如程頤所說:「君子所賁,世俗所羞;世俗所貴,君子所賤」,因而遭到一些人的非議,這是可以理解的。

    十一、王夫之「珍生務義」的價值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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