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閱世 第25章 中篇:讀史札記 (3)
    撤領事裁判之權,所用民法、商法、治罪法無一不折衷於拿破侖之成憲,不可謂非修明法度也。內則集權中央,有內閣、外務、內務、司法、大藏,軍務諸省;外則地方自治,有郡長、市長、村長、委員諸職,不可謂非講求治術也。變易農法,獎勵工商、鐵道、運河、燈台、電信、橋樑、諸大工業無所不備,不可謂非挽回利權輸進文明也。乃他人行之無不足以致太平,而埃及行之,非獨無以救貧弱,且將不免於敗亡,豈其事之有效有不效耶?毋亦誠意未孚,不務其實而務其名,徒以為塗飾耳目娛樂外人之用,未行之先,不暇推究,既行之後,遂無一不與國勢民情相觸,以至潰敗決裂而不可收抬也。既種是因,應結是果,縱級慘酷,於人何尤。特是埃及已矣,而歐洲之帝國主義、民族主義已由近東而推至遠東。凡與結接為構者,能無履霜堅冰之懼乎?雖然,吾不患他人之以埃及待我,而特患我之甘為埃及也。

    光緒二十九年三月涉園主人序。

    《法學協會雜誌》序

    (1911年7月)

    管商諸子號稱法學之祖,然不過為政治家思想之偏重法治,未嘗認法律為一種科學,而分科研究之也。漢唐以後,但有箋注律令之學,絕少攻究法理之儒。至近世怵於歐美各國之強威,自摹仿戰器工藝時代,漸進而窺見其法制之明備,頗有與吾古法家言相合。因此漸有研究歐洲法學者,光緒已亥以後,東遊漸眾,聰穎者率入其國法科。因文字之便利,朝受課程於講室,夕即侈譯,以餉祖國。斯時雜誌之刊前後相繼,稱為極盛,鼓吹之力,中外知名,大吏漸為所動,未幾而朝廷有考察憲政之使命,又未幾而仿行立憲政體之國是定矣。

    溯厥原因,雖至複雜,然當時輸入法學,廣刊雜誌,不得謂無絲毫助力也。至今日,則所謂預備立憲者既四年矣。舊法之修改,暨新法之頒行,匯錄而置之案,其高幾可隱人,此法治之效果也。雖是歐美法制美備之國,尚不逮十二三,然返觀社會,頗苦於朝廷立法之本意及法治國國民之本分,均有未甚瞭解者,則社會於法令之頒布,尚無有加以研究而糾正之、推闡之、指導之之故也。然以個人而研究法令,則智識有限,不如以學會共同研究之之所得為多。以學會研究之誠善矣,尤不如以雜誌刊布之之所及者廣。故以學會研究法學,以雜誌發表研究法學之所得,誠為今日至急之事矣,約舉其利,益有數端。

    今朝廷設修訂法律及編查憲政之館,網羅中外明法之士,無慮數十人,又廣延通才充顧問、諮議之選。然大率身任數事,精力未能專注,或更尸位素餐,無所可否,其實行握管起草者,不過三數人。此三數人之學問經驗如何姑無暇論,以吾國幅員之廣,風俗習慣之不同,政治歷史之繁複,謂以三數人之智識,所發表可以通行無阻,無是理也。故近年所頒法令,其不利於實行者,實不勝枚舉。然非身受其痛苦者,雖明知其不法,亦漠不相關。至執行之官吏,本相習無實行之觀念,亦明知其不能實行而姑為奉行,且深利法令之不能實行,可預為諉卸之口實。若夫身受痛苦之人,則又以知識之不足,至無所控訴之時,橫決暴動,以自為救濟。然其借口以為橫決之事實,又率非其所受痛苦真實之原因,因此法令之不善,反得借此以自匿,而永無改良之望。若有學會焉,於法令之已頒布而未善者,共相研究,指其得失,而加以糾正,以雜誌公佈於天下,則修訂者可借為攻錯,執行者可預為補救。即身受者亦可心知其故,而為正當之訴。願此學會雜誌之利一也。

    且聞從事起草法令之人,亦有明知法令之未善,而不能救正者。則以政府意旨所在,或一二要人為遷謬錮蔽之論所劫制,甘以一時之感情,冒天下之不韙。新進下吏,或因利害所關而不敢爭,或爭矣而未見信,遂致前後牴觸,違背法理之法令時時成為問題。若有學會焉,於法令之正在起草尚未頒行之際,預為研究,凡今日政府所易蹈之謬誤,先為痛論其得失,則政府或有所顧忌,未敢任意雜以私見,即起草諸君之稍明法理者,亦可藉以自壯,不敢終於緘默。此學會雜誌之利二也。

    凡法律之解釋最易起疑問,有同一條文而當事者雙方各主張自己之利益,各有堅卓之理由者。故各國解釋法律之書,汗牛充棟,學派頗多。其他施行細則、判例、批評等應用之際,疏解之方,亦至不一致。然立法之本意決無甘違反人情者,法律而有不順人情,非字句之偶疏,即解釋之或歧耳。故法律解釋之當否,其關係甚巨,其權決不能全委之官吏,必有學者以為之監督補助。蓋官吏因其地位感情之不同,而觀念遂淆,或至徇一時之利害。若學者則以學理人情為標準,必能顧世界之公論。故若有學會雜誌,於已頒行之法令共為研究,而加以箋注、解釋,則非特可祛解法令之弊,且可妨官吏曲法之害,庶可得公平之結果。此學會雜誌之利三也。

    且法律文字雖謹嚴,而意義則包含甚廣,往往手段則如此,目的則在彼,以普通人之見解觀察之頗易失其精意。如本為保護多數之權利也,或誤為增加義務;本為增進多數之幸福也,或疑為限制自由;或較舊法為嚴,而反以為寬,或視舊法為輕,而反以為重;或本已概括,而指為疏漏;或本為防遏,而疑為獎勵。非有學者將法律之精意,時時推闡之、演繹之,作為淺說,以指導國民,則雖有最良之法令,而吾民不能心知其意,因疑俱之故,不特不能食良法之利,或反釀成惡果。若有學會焉,共相研究,而以雜誌發表之,則推行之際,補助必多。此學會雜誌之利四也。

    綜以上數利觀之,則今日法學雜誌之刊,誠宜多多益善矣。乃環觀海內外,凡六七年前留學界所刊行之雜誌,已十不存一,而海內新刊之專攻法學、能備上述數利者尤為絕少,是不特於向者鼓吹輸入之功實為未竟。即如從前箋注律令之勤,亦覺未逮,憲政前途其將焉賴,元濟頗以為慮,不揣譾陋,今年與同人在上海創立法政雜誌社,月刊雜誌一冊,冀上助憲政之進行,下為社會謀幸福。今發行亦數月矣,乃者吾鄉明法諸子,於杭州行政長官所駐之地,有法學協會之集合,以研究法學為宗旨,而以雜誌報導所研究之狀況及結果。將即日出版,書來問序於元濟,因將平日所懷之意見,及吾國法治之現象,述其所感而為之序。

    《浙江圖書館善本書目甲編》序

    (1937年2月)

    陳子叔亮長浙江省立圖書館有年,去歲冬於館創設全浙文獻展覽會。余往觀者再,雖公私藏弆未能盡致,然塍帙滿前,吾浙文物之盛可以概見。越二月,以所輯館藏善本書目甲編視余。余惟浙中藏書素頁殊譽,宋元之世綿邈勿論。於明有錢塘妙賞樓高氏、嘉興萬卷堂項氏、山陰淡生堂祁氏、會稽世學樓鈕氏、鄞萬卷樓豐氏、天一閣范氏、蘭溪少室山房胡氏。

    於清有仁和小山堂趙氏、玉玲瓏閣龔氏、壽松堂孫氏、欣托山房汪氏、椒園沈氏、丹鉛精舍勞氏、琳琅秘室胡氏、結一廬朱氏、錢塘瓶花齋吳氏、振綺堂汪氏、抱經堂盧氏、婕影園何氏、嘉惠堂丁氏、海寧道古樓馬氏、得樹樓查氏、向山閣陳氏、拜經樓昊氏、別下齋蔣氏、嘉興靜惕堂曹氏、清儀閣張氏、秀水潛采堂朱氏、平湖味夢軒錢氏、小重山館胡氏、石門講習堂呂氏、桐鄉文瑞樓金氏、裘桿樓汪氏、知不足齋鮑氏、歸安芳椒堂嚴氏、咫進齋姚氏、皕宋樓陸氏、烏程暝琴山館劉氏、德清鑒止水齋許氏、鄞雲在樓陳氏、雙韭山房全氏、抱經樓盧氏、山陰鳴野山房沈氏、瓞瓜堂周氏、蕭山十萬卷樓王氏、湖海樓陳氏。

    即吾海鹽,如胡孝轅之好古堂、張文魚之石鼓亭、馬笏齋之漢唐齋、黃椒叔之醉經樓、及余家之涉園,當其盛時亦嘗充箱照軫,輝耀一世,或百年或數十年。堂構凋零,五厄時至,銷沉飄墮,莫可究詰。琳琅萬卷,化為煙雲,東觀石渠,徒留後人憑弔之跡。獨無一兀峙巋然靈光,而菁華亦既耗竭矣。七閣之建,逾二百載,東南存者,厥唯文瀾。雖中更喪亂,而鴻編巨簡,散者復聚,佚者復完。典冊有靈,神物呵護,省館得是以為之基。主其事者錢章二子,精研國故,思有以光大之。博收廣采,日有增益,叔諒規隨,克竟其志。自宋訖明,精槧名鈔凡得六百餘種。而浙人著述有四之一,其在今日洵難能而可貴矣。自茲以往,倘能盡集鄉賢遺著,薈萃一堂,更取宋之臨安書棚、元之西湖書院、明之閔凌二氏、套板諸舊本而附益之,使全浙之文獻充實光輝與湖山而益壽,豈不懿歟?吾知叔諒必有取於是矣!民國紀元二十有六年二月海鹽張元濟。

    《馬相伯先生年譜》序

    (1939年11月14日)

    余聞相伯先生死於諒山之訊。哀其以大耋之年,不獲寧居一室,被迫遠徙,殞身於千里炎徼之外,為之悲憤者不置。越四日,張子若谷以書來,言己輯先生年譜,欲謀梓行。又三日,過余所,視余以全稿。自言與先生同為天主教徒,幼時肄業震旦學院,出先生門下。暇輒詣土山灣先生所居道院,聆所述生平經歷,既歸必筆而存之。自先生留居南京後,不得復見。乃遍搜時人著述,參以所聞,輯為是譜。會先生年屆百齡,分日排登中美日報,以餉世人之欲知先生者。今哲人萎矣,竊思以是傳諸久遠,又指卷中所記蔡元培、梁啟超、汪康年與余從先生習臘丁文事示余。余與三君皆同年摯友,意當時或同有茲約,而又余與汪君皆未能實行。然竟獲廁於私淑之列,亦彌自欣幸也。戊戌政變,余謫南下,僑居海上,始識先生。

    一日與談泰西科學之盛,先生徐言科學必有其大原,且世人又何以能知科學。余乃知先生深於教理,與世之以禍福感人者迥不相侔。數十年來,未忘斯語。張子許以其稿留余所,閱讀既竟,竊歎以先生之學之才,未能一展其用。於內則僅至山東督制機器,勘查礦產;於外則僅參贊東京使署,襄助高麗舉辦新政,至議辟九龍商埠。且未採行,在美貸金設銀行,又成而被駁。懷奇不遇,壹郁誰語?賴有是譜,聊以識其言行。師弟之情,有足多者,張子語余。先生尚有手書隨使高句麗日記,暨所儲中西名籍,寄贈丹陽圖書館。旅滬同鄉會為之運至故里,尚未發篋而城已陷,且大火,恐書毀矣,使存者,譜中事必可裒益多許。相與感喟者久之,余悲先生之病歿蠻荒,而猶幸其能得高弟以傳諸不朽也。因序而歸之,讀是編者,其亦有山高水長之思也夫。

    《德詩漢譯》序

    (1939年1月)

    昔嘗讀玄奘三藏法師傳。當時翻譯經文,有證義、綴文、筆受諸職,有字學證梵語梵文諸大德為之贊助,其後又有於志寧、來濟、許敬宗、薛元超、李義、杜正倫等時為閱看,隨時潤色。蓋兩國文字迥殊,溝而通之,若是乎其難其慎也。海通以還,譯學大啟。異城名編,日新月盛。顧未聞由援唐世譯經之例以從事者,余友侯官嚴幾道,少習英文,歸修漢學。其自定迻譯之例,一反當世苟簡之為。厥例有三,日信達雅,讀其成書,殆無愧色。竊嘗聞其緒論,謂譯詞章家言,最為不易。蓋詞章由文字而生,文字已移,詞章何所附麗,牽強附會,必有害辭害志之失。余於英文所造極淺,然聆其言而深信,近有創真譯之說者,關節脈絡,一仍其朔。僅摘其所涵之實義,易以相對之辭,詰屈聱牙,不可卒讀,即讀之亦如墜五里霧中。

    此窮而思遁之術,自欺欺人,未可為訓者也。吳興應君溥泉,幼懷壯志,間關求學,初之英倫,轉而之德,誦其詩人戈德翕雷諸家之作,詠歎流連。謂其能感發人之善心,譯之以餉國人。一日袖以示余,余受而讀之,訓詞深厚不懈,而及於古。余不能誦其原作,然可決其證義綴文之際必極矜慎。溥泉語余,非獨不敢違其意,即其詞采、其音節,亦一一以兩國之言文求其訴合而無間焉。此嚴幾道所視為難者,而君乃黽勉以赴之,雄文健筆,洵加人一等矣。原有序,言彼邦之詩明暢淺顯,能使讀者變化氣質,余竊請進一解。倘能更以極明淺之文,恆習之序,別譯一編,使如白香山詩,老嫗都解。則所以激發吾國人者,其收效不益廣且遠乎。或以為俯徇時好,則非余之所望於溥泉者也。時民國紀元二十有八年元月,海鹽張元濟序。

    《美國不動產抵押放款之研究》序

    (1939年10月)

    徐子旭瀛,肄業南洋公學,余方攝理校事,知其劬學勵行篤實,異於儕輩。既卒業,遊學北美,歸國從政,先後長上海特區法院尤久。嘗過余語,其行詣之篤實,一如其在學時。一日攜其哲嗣賢懷君所撰《美國不動產抵押放款之研究》際余,謂是在美國康乃爾(Comell)大學習銀行學報滿考績之作,欲得余序,以弁卷首。余未交賢懷君,然因父以知子,斷必能不負所學也。留案頭數月,余讀之竟,竊有所感。美,富國也,其利商重農之政尤為世所稱道。然在七十餘年前,猶未有國家銀行。設於各州者,地方銀行耳。亦州自為政,而資本之■(「支力」),競爭之濫,管理之膚率,農與商交困,而農為尤。至一八六三年,《國家銀行法》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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