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進者,西人之至吾國者,以教士為最多,其足跡所至亦最遍。吾歷觀各國博物院,所陳吾國之物品,凡諸惡俗無不具備,偶有工藝亦至粗劣,大抵由教士采送,其用意可不言而喻(日本物品在各國博物院者多楚楚可觀,聞多由彼國自行選送,此亦吾國所當取法者。)。近日彼國昌言殖民,至有立會演說,專摘取吾民之短,以及吾國力之弱,以張其國民移殖東向之焰。此雖細事,然影響於外交者甚大,吾既不能禁其演說,又不能要求其博物院撤去損吾體面之物,則惟有於賽會之時盡力張揚以為抵制,使彼國之人常有中國政教工藝素著文明。近更進步,非棕黑人種可比之觀念,往來於心目之間,則輿論所成,輕重易勢。而吾已大收其效,譬諸常人交際,既不敢輕視其為人,相待白不至於無禮,其明證也。
吾國出洋賽會之舉,既如此其要,當以何道行之,曰: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豫之之道可得而言。歐美諸國幾於歲一賽會,吾既歷應美比之招,度未必能拒他國之請,然欲為通盤籌算之計。則此十年內無理何國要請赴會,均暫謝絕(本年比京賽會,俄美兩國即未赴會),每會兩萬金誠不足。吾不敢言聖魯意司之豪舉,亦不敢望黎業資之全數。姑以半計,積十年當得七十萬,則請以此數分十年籌備,其法如下:
南洋勸業會創造匪易,閉會之後驟令解散,豈不可惜。今可繼勸業會設物品陳列館,擇會中精美有用之物,勸原主留置,不允則議價購入,館屋不另築,可以會場之一部分充之。如價購之物過多,則乞政府借撥一二十萬,以資開辦,限若干年,於應撥數內扣還,更歲撥若干。以為十年既滿赴外洋建造會場(各國會場多系木質,可以拆卸移動,由此處移至彼處。),而以其餘為增置物品。練習人材之用,歐洲市肆,凡百貨物,陳設裝潢皆有專技,而賽會出品為尤精,蓋兼心理學、審美學而運用之。非可以造次為也,竊謂櫥架畫之屬宜專用吾國固有之式,以表吾國民之品性,更就所有之物,調查其性質、製法、功用、價值,撰為廣告,分譯英法德三國文字,分贈外人。
凡此二事,關係至重,不可以不學無術者為之,此人材之屬於佈置者也。歐洲會場招攬之法非吾國商人所能為,不能不預為教練。且為出洋賽會之用,更不能不兼習各國語言。竊謂館中宜招集生徒,晝則任事,夜則就學,且可隨時開地方勸業會,以為試驗之地,使在館之人皆能辦會場之事而後已,此人材之屬於酬應者也。
物品既備,人材亦集,十年屆滿可舉館中之所有。出而與世界各國相競,甲國既畢,轉至乙國,每會必赴,每赴必備(歐洲各國商人赴會大都如是。)。既免臨渴掘井之勞,且收駕輕就熟之便。行之十年,當有大效。商業漸盛,商智亦開,即可移交商民,令其自辦,國家可不必過問,歲撥經費亦可停止。前後統計僅二十年,所費不過百四十萬,而可為國民開無盡之財源,兼為收間接之利益,則亦何憚而不為也。
吾聞意大利明年又將賽會,政府亦已允其所請,備物與賽,吾甚慮蹈比京之覆轍。故敢貢其芻蕘,謀國者或有取焉。
在海鹽兩日之所見所聞
(1937年2月)
海鹽城內中心地點,觀者見之,得無疑其有敵國外患,如一二八閘北之戰禍乎?曰:「無有也。」然則有大地震乎?曰:「無有也。」然則有大火患乎?曰:「無有也。」此情此景胡為乎來乎?曰:「此吾縣之新建設也。」建設雲何?曰:「公路。」
海鹽不已有南達海寧,北通乍浦之滬杭公路乎?曰:「此為海嘉公路。由嘉興來經本縣入平湖,路將出於城中,自南而北,故毀屋以讓路。」城之西北隅東南隅多隙地,何在不可辟路,而何必貫穿城心?縣長張君韶舞之言曰:「將以繁榮城市也。」
吾邑蟲災早災相繼者數年,農村瀕於破產。去歲收穫稍豐,而貧瘠之實未減,豈有農村破產,築一公路入城即可躋城市於繁榮者。洪楊亂前,城中廛捨櫛比。亂定至今逾七十年,南北大街居民才數十家,今所毀者十之六七,恍置身於洪楊亂時(聞被毀之家無力修復者有十之三四)。以言繁榮,至速恐當在五十年後,而彫零頹敗之狀則已呈於目前矣。
去年二月間余聞本縣將拆毀民房造路入城,不勝駭異。又聞被害居民呈請改道,地方官置之不理,余因以私函上蔣行政院長,並獻改沿城垣由西北行之議。四月間得行政院秘書處抄送浙江省政府復函,知被本縣張縣長駁斥,其言謂修改之線系環由城北而西南(按余請改路線系沿城西北行,並無環城之說,更無由城北而西南之說,所言與本縣地勢完全相反。)。其間雖間有空地,然路線增長多至三分之一(按幾何公式,弧形線與直角線相較為一與零七八五四之比,是修路線比原定路線約短五分之一強。此稍知數學者均能言之,雖城形未必確為正圓,而弧形自在總較原線有減無增。今雲增長三分之一,直是自欺欺人之言。),有民房多處仍不能避免拆讓云云(聞張縣長言,其時甫經到任,此復呈為前縣長所定)。
異日全路開通,由嘉至平之汽車能有幾何,余恐日不得一,所便於行旅往來者甚微,而苦吾民以蕩析離居者甚巨,且聞人言:路基成已數年,以橋樑涵洞工程無款中止,即張縣長亦言需費六七萬,省庫支絀,頒發無期。然則此路之能成與否尚未可知,就令能成,地在必讓,亦何妨俟橋樑畢工。南北接線之日而後為之,而何必急於星火,限以時日,不許吾民有旦夕之苟安乎。
如是而言建設,恐非民生主義之建設也,且吾海鹽之新建設尚有多端,請類及之。
一、練童子軍。本年元旦,縣長檢閱全縣小學童子軍,到者九百餘人,集城中演習,離城較遠者先一日僱舟入城。某鄉校教員余嫂氏姻戚也,攜其學生數十人投宿余家,嫂氏為之略備衾枕,群臥樓板上,瑟縮堪憐。翌日起上午八時,迄下午三時,各獻其藝能以供縣長之檢閱,茶飯俱缺,師徒不勝其憊,既畢還家。往返三日,校款已絀,又不知耗去幾許。縣令童子軍服制服,每襲需數金,其父母以無力辭,校長不許,曰:縣令胡可違,當舉債為之,故軍容頗整。
二、放婢女。邑中豢婢女多,亦農村破產之一證。自解放令下,父母全群向主家領回,鄉愚無識,於是有從中漁利者,既至家,父母貧不足以養之,又轉而鬻諸遠地,此豈真解放乎。余謂不若仍責主家撫養,改為傭雇、及歲遣嫁,或曰:汝仍為主家地也,餘日其然,豈其然?
三、設菜市。並城闢地一方,鄉民擔蔬入市者,悉納其中。不許沿街停留,違者由警察拘局罰幣四角。盡售其蔬猶不足以償所罰,故往往有棄擔而逃者。貧戶單丁,居非近市,門無售者,即欲嚼菜根亦不得矣。
四、辟公墓。邑中無公墓,有之自余家始,行之十二年,葬者百數十棺。踵之者徐氏、馮氏,然皆限於一姓。縣公墓之籌備始於民國十八年,購地十七畝有奇,不意公墓未成。而鄉賢胡孝轅先生暨其子姓之墓反被踣毀,近且改為駐兵教場矣(此事余別記)。
五、禁私廁。前省主席黃氏因事蒞海鹽,隨行武弁有觸私廁穢氣者,以告黃氏,黃氏責縣長胡不整飭市容,於是嚴禁私廁。然稍僻左之處所在皆是,又有何法可以禁絕。此非待國民有普通衛生知識未易言也(聞鄰縣對此亦雷厲風行,余鄉榜同年某君所居門外有私廁一,縣長毀之。嗣知其子現膺顯職,寅夜為之修復,且工程倍加精美。)。
余邑素育蠶。去歲秋蠶收成甚劣,聞蠶種必須購諸公家。若良種何以歉收,若不良咎果誰屬。
鄰縣平湖產西瓜甚美。悉鬻於滬市。吾邑與接壤者亦業之,然以捐稅重,多荒棄矣。邑人醃冬菜日壇菜,為本邑大宗土產,歲獲巨值。近以鹽價貴又出境須納捐稅,亦相率停罷,征及瓜菜,不知可稱為苛捐雜稅否。雖然誰敢言,又誰知。
地瀕海。沿海居民多業漁,以不諳儲藏之術,故所獲僅售於城市,號曰「海貨」。余童時日必見數十挑踵接於路,今幾絕跡,蓋居人貧困,鮮過問者,而網罟之利竭矣。
余此行以一月九日晨往,翌日晚歸,久作羈人,故鄉事多隔閡。留居兩日,所見所聞於我心有慼慼焉者,骨鯁在喉,故縷述之如右。
擬請修復胡墓並撥還墓田以資修葺公呈
呈為鄉賢遺墓被佔毀,懇祈查儆修復,並墓地售充公產懇請撥還,俾資修葺而留名跡事。竊查本邑前明兵部員外郎胡公震亨,才識通敏。早膺鄉薦,服官京外,卓著政聲。退休後專心著作,成書千數百卷。呈為鄉賢遺墓被佔毀、《海鹽圖經》為最著,流傳至今。有功後學,浙江通志、嘉興府志及本縣縣志均有專傳。歿後葬於本邑南門外白坊停駕橋地方,歷數百載,後裔零落,丘隴荒蕪。經邑紳徐用福於前清光緒年間加以修治,立有碑誌。近訪得七八年前其後,嗣名壽山者將墓地售去六畝六分五厘五毫,由本縣款產委員會撥款壹百五十元收為公墓之用,其後公墓復加買毗接鄰地,計全址面積有十七畝一分一厘六毫。聞以經費籌措為難,公墓尚未建築,私意胡公遺墓必尚存留。元濟於本年一月十日偕同黃仰旃親往察勘,並約胡壽山到場指點。詎科胡墓已被掘損,劃去墳土,上築平台。據壽山及左近鄉民咸稱以供兵士操演之用,又據壽山聲稱,墓南有地五六尺及墓後之地並未出售,且兩旁尚有先代古墓多處。該地均被盜用,所有袝墓亦被刨掘淨盡等語。復據前款產委員會委員徐海孫。
抄示公墓收購胡氏墓地圖說,載明南至官河,東至大路,北至胡墳,西至馬墳,是胡公之墓確在所售界外,壽山之言可以徵信。查民國十七年九月十三日,內政部公佈名勝古跡古物保存條例第四條第二項。古代陵寢墳墓,應於附近種植樹株,圍繞周廓,建立標誌,禁止樵牧等語。又查海鹽縣志輿地考塚墓門,兵部員外郎胡震亨墓在縣南門外停駕橋側,按之內政部所頒條例,至少當在禁止樵牧之列。今乃將其墓地佔用,並將墓穴刨損,任意凌踐,又並其附葬之墓而平毀之,揆諸現行刑法,實為犯罪行為。
元濟等睹此情形,不勝悲憤,查縣公墓在縣政府管轄之下,為此具呈懇祈查究主名,依法懲辦。並勒令將胡公墓址修復,所有盜用胡氏未經賣出之地,一併歸還原主,以崇文獻。而儆凶頑,再元濟等景仰先賢,敬恭桑梓,並擬措資重修胡公之墓。惟原有墓地被其後裔售去大半,所餘無幾,殊不足以壯觀瞻,查公墓尚未築成,亦未有一棺入土,且已陸續添置地畝,即須展拓。日後亦可更購鄰田,其原屬胡氏墓地之六畝六分五厘五毫本系地方公款所購。擬請特准撥還,仍作為胡氏墓田,由元濟等措資修葺,添栽墓木,公議保管之法,留為後學瞻式之資。似於崇敬鄉賢,保存名跡之道不無相合,除另呈省政府外。謹合併上呈,懇祈垂察,轉詳省政府核准施行。
為海鹽縣城心建築汽車公路第二次標拆民房與本縣縣長書
(1937年6月7日)
敬啟者:張前縣長在本縣城心建築公路拆毀民房一事,停止殆及半年。近聞有重行標拆之舉,眾情惶駭,旅滬同鄉曾代呼籲,蒙示當交本邑人士詳慎審議,聞命欣感。前月三十日,元濟因事回裡,道出其地,見有若干居戶牆垣之上,均標有新鮮朱漆箭形,旁書拆字,且有書於前已拆讓。近甫修復之屋之門內牆上者,惻然久之。翌午晉謁,重申前請,復承明訓。原路未定中心線,故令重行測量,並無飭令拆毀之事,且謂案經詳准省府,允再轉詳,冀得寬假,語語純誠。欽感何極,別後返滬,追憶所陳,詞意容或未盡,請詳言之。築路入城,拆讓民房,為已成之局。本不必溯言既往,惟不明當日之謬誤,即無以定今日之權衡。茲欲求有所補救,故不憚為再三之瀆,或可於轉詳省府時略備采擇也。
此路線今由嘉興,經沈蕩歟城二鎮西南來至縣城,入南門,出北門,東北行至西塘橋鎮,而達於平湖。使來至縣城時,即由城之西南隅,經石匠匯,沿城牆過西城門口,轉而東北,以至於北門。則所經多空曠之地,除西城門口外,沿途應毀民房甚少,此議元濟陳之於行政院長。行政院長移之於浙江省政府,浙江省政府下之於本縣。時在二十五年二月,城中南北大街民房全未拆動,張前縣長苟關心民瘼,稍費一二日改測之勞,即可免數十家流離之苦。乃漠不措意,漫以路線增長,有民房多處仍不能避免。
敬告滬學會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