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大師對他說:「出家人必須有禮貌,所謂禮儀三百、威儀三千。你為什麼到這兒來?粗裡粗氣的,一點禮貌都沒有?」
永嘉禪師說:「『生死事大,無常迅速。』意思是說,生死這樁事比什麼事情都大,無常鬼不知什麼時候就來了,我哪有時間來行禮呢?哪有時間管細節呢?沒有時間講究這些禮儀三百、威儀三千。」
六祖大師就說:「你為什麼不研究無生法呢?你為什麼不去弄明白『無常迅速』的道理呢?」
永嘉禪師說:「你不用說研究,研究也沒有一個生死明白,也沒有一個快慢,沒有一個無常。」
六祖大師說:「你既然如此說,誰有這個意思來分別呢?」
永嘉禪師說:「分別也沒有一個心念在。」
六祖大師就給他印證說:「確實如此。」
永嘉禪師聽到已給他印證,於是頂禮謝法,就要告辭。
看他到這裡來,只說了幾句話就要走,六祖大師說:「你為什麼這麼快就要走?」
永嘉禪師答道:「本來就沒有來,沒有去,有什麼快慢的?」
六祖大師說:「你真得到無生的意了。」
永嘉禪師說「說無生怎麼還有個意呢?」
六祖大師說:「沒有意,誰又在這兒分別呢?」
永嘉禪師說:「分別亦非意。」
六祖大師依依不捨地說:「你確實是已經達到很高的悟境了。但是不要走,住一晚吧。」
永嘉禪師於是在南華寺住了一宿,後人稱之為「一宿覺」——住一宿就開悟了。
年少時夢窗國師千里迢迢來到京都一山禪師這裡參學。有一天夢窗來到方丈室請示道:「弟子大事未明,請求師父指點!」
一山禪師神情嚴峻地回答:「我宗門無言句,也無一法與人。」
夢窗再三懇求道:「請和尚慈悲方便。」
一山更加威嚴地說:「我無方便亦無慈悲。」
如此多次請示,仍得不到一山禪師的任何開示,夢窗心想:既然與禪師無緣,長此下去也無法開悟。於是忍淚辭別一山門下又到萬壽寺叩參佛國禪師。 不承想在佛國禪師座下卻遭到更無情的棒打。這對殷殷求道的夢窗實在是一大打擊,他傷心地對佛國禪師發誓道:「弟子若不到大休歇之地絕不再來見禪師。」然後便辭別了佛國禪師夜以繼日地專與大自然做心靈問答。
一日,夢窗坐在庭前樹下心中無牽無掛,這樣不知不覺到了深夜。
夢窗進庵房上床睡覺時,因為將虛空之處誤認為牆壁,糊里糊塗跌了下來。
在跌倒的一剎那夢窗不覺失笑出聲,豁然大悟,脫口作了一偈:「多年掘地覓青天,添得重重礙膺物;一夜暗中揚碌磚,等閒擊碎虛空骨。」
夢窗心眼洞明之後,懷著感恩之情去會見一山禪師和佛國禪師,呈上自己所見。佛國大為稱讚,立刻為他印證說:「你已經參得祖師密意,今後要善自護持!」
趙州禪師問弟子:「一日看多少佛經啊?」弟子答:「大概七、八卷或十卷吧!」禪師說:「你不會看佛經。」弟子不解,反問禪師:「師父一日看多少經呢?」趙州答:「老僧一日只看一字。」
有道是:口內誦經千卷,體上問經不識,不解佛法圓通,徒勞尋行數墨。
所謂「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佛陀宣說三藏十二部經典,無非探討我們這個「心」!他老人家橫說豎說、東說西說,就是希望藉由各種方式去接引不同根器的眾生。然而,佛陀身後留下這許多經論,卻是成了後世佛子「光說不練」的藉口,或是徒務名相之學、逞口舌之快,致令忘卻學佛修行的真正目的。如今,科技發達、經論流通更便利了,但若大藏經只是拿來看、拿來講,卻不身體力行的話,即使佛陀再世、再講一部大藏經,也是無濟於事啊!
魯據梧、朱交蘆幾位居士問湛然圓澄禪師:「經書上說,世界山河大地都是因為個人的妄想變化而成,是嗎?」
禪師回答:「是的。」
居士們又問:「那和尚可以為我們想像一錠黃金嗎?」
禪師回答:「可以。」
居士們說:「那就把金子亮出來給我們看一下吧!」
禪師反問:「你們在閒暇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杭州城的景色啊?」
居士們回答:「有想過。」
禪師說:「當你們在想的時候,杭州城的樓房、屋宇、人物、街道是否都清晰逼真呢?」
居士們回答:「當然是啦。」
禪師說:「既然如此,何不把杭州城亮出來給我看看?」
居士們回答:「雖然腦海中景物清晰逼真,但是拿不出來啊!」
禪師說:「既然你們拿不出來,那我又如何能將黃金亮出來給你們看呢?」 有道是: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唯識唯心,眼聲耳色。色不到耳,聲何觸眼。眼色耳聲,萬法成辦。萬法匪緣,豈觀如幻。山河大地,誰堅誰變。
科學家告訴我們:自然界的繽紛色彩,並不是客觀實存的現象,而是光線從物體反射到我們眼中,經視神經、大腦解讀後,依其不同波長而顯出不同顏色;而據瞭解,貓咪的世界是灰色系的、蜜蜂能看見紫外線……因此可知,同一個認知對象,人類以及其他動物所形構的參考座標皆不盡相同,就好像同樣是水,餓鬼道眾生見如濃血、魚族則見如住處、天界有情見如琉璃……六道眾生隨其不同業力,現起各自相應的幻象。也因此,當我們歷緣對境時,應以性空、緣起的觀照,取代對這幻象世界的執取。
擁絨對芳叢,
由來趣不同。
發從今日白,
花是去年紅——
唐·法眼文益
法遠活佛
心安的前提是理得,理不得心更不安。可事實上很多人做事難做到「心安理得」這一層。良心是自我的判官,用自己雙翼飛翔的鳥兒,才能真正領悟飛翔的意義。
法遠禪師是寺中首座,他負責寺裡僧眾的衣食,每日打水生火、炒菜煮飯,天天忙得不亦樂乎。這年大旱,田中顆粒無收,寺裡米糧有限,施主的供養也越來越少,因此,寺中常常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眾僧度日如年。
這一天,住持歸省禪師外出化緣去了,門外來了幾個面黃肌瘦的師兄弟,他們湧進廚房向法遠禪師齊聲哀求道:「煮點麵湯給大家吃吧!我們都走不動路了。」法遠二話沒說,取出櫃裡儲藏的油面放進鍋裡,給大家做起五香粥來。
沒想到香粥剛剛做好,歸省禪師就回來了,擠在齋堂的眾僧跌跌撞撞逃散一空。歸省禪師直接走進廚房,厲聲質問法遠:「今日有施主設齋供養大眾嗎?」
法遠熄滅了灶火,低頭回答:「沒有。」
「那……這鍋粥是從哪裡來的?」歸省禪師提高嗓門問道。
法遠直了直腰,輕聲說道:「弟子覺得大家近來都吃不好,面黃肌瘦,形如枯木。我怕大家吃不消,於是就把貯藏的應急油面拿來煮了,請師父原諒。」
歸省禪師目光嚴峻,大聲責備道:「你倒是好心,盜用寺中的東西來做人情。來人!依清規打他三十大板,逐出寺門!」
法遠默默地繳回了鑰匙,又想辦法按原價償還了寺中已用去的油面,接著就離開了寺院。但他卻沒有下山,而是在寺院外的柴房邊找了個角落棲息下來,每天依舊隨眾僧一起上堂聽歸省禪師講法,他就這樣在這裡度過了半個春秋。
這天晚上歸省禪師路過柴房,偶然發現法遠住在這裡,他問:「你住在這裡多久了?」
「已有半年多了!」
「你向寺中交付過房錢嗎?」
「沒有。」
「沒有交錢你怎麼敢住在這裡!這是寺中房產,要住,就去繳錢!」
法遠聽到這些,此後就經常托缽走向市集,開始為人誦經、化緣,回來以後就用誦經的收入交付房錢。
歸省禪師上堂講法時,笑著對僧眾說:「法遠,乃活佛也。」
歸省禪師臨終前把自己的衣缽傳給了法遠。
法遠禪師住在會聖巖時,受大陽警玄禪師之托為其物色嗣法弟子。一天夜晚,法遠夢見自己養了一隻青色大鷹,覺得是個吉兆。第二天一早,義青正巧來到會聖巖法遠十分熱情地招待了他,並要義青認真參究一下「外道問佛、不問有言、不問無言」這段因緣。
三年後法遠忽然問義青:「你還記得三年前我要你參的那段話頭嗎?談談你的心得吧。」義青正要開口,法遠急忙用手堵住他的嘴。義青一下子覺悟了,於是向法遠施禮答謝。法遠問:「你妙悟玄機了嗎?」
義青答:「要有的話也早已吐出來了。」
法遠的侍者在一旁說:「義青今天好像在病中出了一場大汗。」
義青瞪了他一眼說:「閉上你的狗嘴。你再多說,我真的要吐了。」
此後義青又在法遠門下學了三年,法遠時常用曹洞宗的禪法開示他,義青都能契合無間。
一天,法遠將大陽警玄的半身肖像、皮履、直裰交給義青囑托道:「你要繼承大陽警玄的禪法光大其宗風,不要在此地久留。你到圓通法秀禪師那裡去吧。」
義青投奔圓通法秀後,並不參禪問道,每天只是蒙頭大睡。
職事僧告訴法秀:「有個僧人總是白天睡覺,應該按院規處理。」
法秀問:「是誰?」
職事僧答:「義青上座。」
法秀說:「且慢處理,等我去問問。」
法秀帶著柱杖走進僧堂,看見義青正在睡覺,於是用柱杖敲著禪床呵斥道:「我這裡可沒有閒飯給你吃了,以後睡大覺。」
義青揉著眼睛爬起來問:「師父叫我幹什麼?」
法秀說:「為什麼不去參禪?」
義青不動聲色地說:「吃飽了的人對任何美味佳餚都不感興趣。」
這是一句雙關語:一是表明我並不是來吃閒飯的,二是暗示正等待應接禪機。
法秀立即回應:「無奈有些人就是不同意你的看法。」
義青說:「自性自知自用,原應依照本性行事。等到別人都同意還有什麼意思?」
法秀見義青機鋒凌厲,不禁問道:「上座從什麼地方來?」
義青答:「浮山法遠禪師那裡。」
想到以不拘禮法而著稱的法遠禪師,法秀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麼死皮賴臉。」於是兩人握手相視而笑。
義青從此名震禪林。義青後住舒州投子山勝因院世稱「投子義青」。
溪聲儘是廣長舌,
山色無非清淨身。
夜來八萬四千偈,
他日如何舉似人?——
宋·蘇東坡
棒下悟禪
禪,有時不解釋,有時就是解釋,但都說些不相干的事。如果能於言外會意,則禪師們的一言一語,一動一靜,就無不是禪了。
有僧人從神秀大師的徒孫定州和尚那裡來參問烏臼禪師。
烏臼和尚問這僧人:「定州和尚說什麼法?和這裡是不是一樣?」
僧人回答:「和這裡沒有區別。」
定州和尚也是禪宗傳人,禪宗的宗旨沒有什麼根本差別。乍聽起來這答語很好,其實已經有漏洞了——還有一個「不別」!
烏臼禪師就說:「如果沒有區別,你就不必到我這裡來,那就還回原來的地方去。」說完舉棒就打。
那僧人心想:我是開悟的人,你怎麼能輕易地舉棒就打呢!不由大聲叫道:「棒頭有眼,不得草草打人!」
烏臼禪師冷笑一聲心說:「打的就是你,你說不能瞎打,你是個有道的人。有道還是有東西在,我今天就是要把你這個有道打掉。」邊說邊又打了僧人三下。
那僧人不再吭氣扭頭就向外走。
烏臼禪師望著僧人的背影,還要再檢驗檢驗他便說:「原來冤枉棒也有人吃啊!」
僧人聽了這話,也不與烏臼和尚爭論,不過心裡是不服氣的:若我們倆換換位置,你也不得不吃屈棒。忍不住輕輕地轉身說:「爭奈構柄在和尚手裡。」 烏臼禪師不愧大師,朗聲說道:「你不是說因為構柄在我手裡,你才不得不吃屈棒麼?那好,我就把構柄送給你看你如何處置。」
那僧人也不客氣走上前來,從烏臼禪師手裡奪過棒子就打了烏臼禪師三下。
烏臼禪師卻大叫起來:「屈棒!屈棒!你這是棒頭無眼瞎打人!」
那僧人也冷笑一聲,說:「你說屈棒,就有漏洞,有漏洞就該吃棒。打你打得正好,並不冤枉。」烏臼禪師哈哈大笑,說:「今天碰上了一個漢子,打中了一個明眼人。」
聽烏臼禪師如此說,那僧人急忙禮拜。
烏臼禪師卻不上當,尊稱一聲「和尚!現在構柄還在你手裡,你卻向我禮拜,想就這麼去了麼?」在佛教中,「和尚」這個稱呼不是隨便誰都能承當的,只有主持道場的大祖師才擔當得起。
看到彼此的機鋒都能識破,那僧人大笑而去,遠遠地傳過來幾句話:「這個道場是你的,應該你坐你當之無愧。現在我把構柄還給你,我還是出去雲遊好了。」
禪心一任蛾眉妒,
佛說原來怨是親。
雨笠煙衰歸去也,
與人無愛亦無策——
民國·蘇曼殊
無風起浪
佛學源遠流長,其中充滿辯證哲理,細細咀嚼,別有一番風味。禪宗之中充滿機鋒,到處閃耀智慧之光,認真體會就能真正領悟禪理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