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學指歸 第24章 尋本溯源 (12)
    又至安州懸法師下,聽《大品》、《三論》、《楞伽經》,即入武都山修業。安州在今湖北孝感縣,暠法師即慧暠,《續僧傳》卷十五有他的傳:

    慧暠,安陸人。……初跨染玄綱,希崇《大品》【《大品般若經》】。……承苞山明法師,興皇【寺名】遺屬,世稱郢匠,……因往從之,……遂得廣流部帙,恢裕興焉。年方登立【30歲】,即升法座。……然以法流楚服,成濟已聞,岷洛三巴,尚(上民下日)時罔,便以……隋大業【605—616】年,沂流江峽;雖遭風浪,厲志無前。既達成都,大宏法務。或達綿梓,隨方開訓,……無憚游涉,故使來晚去思。

    這個慧暠是一位大傳教師,他在成都、綿、梓一帶傳教,很得人心,引起了別人的猜忌。

    時或不可其懷者,計奏及之,雲,「結徒日盛,道俗屯擁,非是異術,何能動世?」武德【616—626】初年,下敕窮討。事本不實,誣者罪之。暠……乃旋途南指,道出荊門,隨學之賓又倍前集。既達故鄉,薦仍前業。……避地西山之陰,屏退成閒,陶練中觀。經逾五載,四眾思之,又造山迎接,……還返安州方等寺,講說相續。以貞觀七年【633】卒於所住,春秋八十有七。

    這正是法沖傳中所稱「安州暠法師」。暠傳中不曾說他是楞伽宗,但說他的老師苞山明法師是「興皇遺屬」。「興皇」指興皇寺的法朗,是攝山一派三論宗的大師,【死在581年,傳在《續僧傳》卷九。】講的應該是《大品般若》與《三論》。法沖傳裡也說他在暠法師處聽《大品》、《三論》、《楞伽》。但暠傳中又說:

    自暠一位僧伍,精勵在先,日止一餐,七十餘載,隨得隨(左口右敢),無待營求。不限朝中,趣得便止。……旦講若下,食唯一碗,自余餅菜,還送入僧。

    可見他也是一位修頭陀苦行的。

    以上敘法沖的早年師承。他年三十行至冀州;貞觀初年下敕:有私剃度者,處以極刑,而法沖不顧,便即剃落為僧。傳中說:

    沖以《楞伽》奧典沉淪日久,所在追訪,無憚險夷。會可師【慧可】後裔盛習此經,[沖]即依師學,屢擊大節;[其師]便捨徒眾,任沖轉教,即相續講三十餘遍。又遇可師親傳授者,依「南天竺一乘宗」講之,又得百遍。

    沖公自從經術,專以《楞伽》命家,前後敷弘,將二百遍。……師學者若請出義,乃告曰:「義者,道理也。言說已粗,況舒在紙,粗中之粗矣。」事不獲已,作疏五卷,題為私記,今盛行之。

    這一段說他從開皇寺三論宗轉到「專以《楞伽》命家」。我們從這一段裡又可以知道當年達摩一派曾自稱「南天竺一乘宗」。這個宗名起於《楞伽經》。楞伽是印度南邊的一個海島,有人指為錫蘭島,今雖不能確知其地,但此經的佈景是在南天竺的一島,開卷便說,「一時佛在南海濱楞伽山頂」,故此經名《大乘入楞伽經》。經中【卷四】有云:

    如醫療眾病,無有若干論,以病差別故,為設種種治。我為彼眾生,破壞諸煩惱,知其根優劣,為彼說度門。非煩惱根異,而有種種法。唯說一乘法,是則為大乘。【此依宋譯。魏譯末句雲,「我唯一乘法,八聖遭清淨。」】

    這是「南天竺一乘宗」的意義。

    法沖是北方中興《楞伽》的大師,他的魄力氣度都很可觀。傳中說他到長安時,

    弘福潤法師初未相識,曰:「何處老大德?」答:「兗州老小僧耳」。又問何為遠至,答曰:「聞此少『一乘』,欲宣『一乘』教綱,漉信地魚龍,故至。」潤曰:「斯實大心開士也!」

    這是何等氣魄?傳中又說:

    三藏玄奘不許講舊所翻經。沖曰,「君依舊經出家,若不許弘舊經者,君可還俗,更依新翻經出家,方許君此意。」奘聞遂止。

    玄奘是當代最尊崇的偉人,也還壓不倒這個「兗州老小僧」,所以道宣稱他為「強禦之士,不可及也」。他是偷剃度的和尚,不肯改屬官籍。到近50歲時,兗州官吏強迫他「入度」,屬兗州法集寺。但他始終不受拘束,「一生游道為務,曾無棲泊」。僕射於志寧讚歎他道:「此法師乃法界頭陀僧也,不可名實拘之。」

    法沖與道宣同時,道宣作傳時,法沖還生存,「至今麟德【664—665】,年七十九矣。」他生年約在隋開皇六年【586】。

    法沖傳中詳說《楞伽經》的歷史和楞伽宗的師承,是我們研究此宗的重要史料:

    其經【《楞伽》】本是宋代求那跋陀羅三藏翻,慧觀法師筆受,故其文理克諧,行質相貫,專唯念慧,不在話言。於後達摩禪師傳之南北,忘言忘念無得正觀為宗。後行中原,慧可禪師創得綱紐,魏境文學多不齒之。領宗得意者時能啟悟。今以人代轉遠,紕繆後學。可公別傳略已詳之。今敘師承,以為承嗣,所學歷然有據:

    達摩禪師後,有慧可、慧育【達摩傳作道育】二人。育師受道心行,口未曾說。

    可禪師後:粲禪師、惠禪師、盛禪師、那老師、端禪師、長藏師、算法師、玉法師。【已上並口說玄理,不出文記。】

    可師後:善老師【出抄四卷】,豐禪師【出疏五卷】,明禪師【出疏五卷】,胡明師【出疏五卷】。

    遠承可師後:大聰師【出疏五卷】,道蔭師【抄四卷】,沖法師【疏五卷】,岸法師【疏五卷】,寵法師【疏八卷】,大明師【疏十卷】。

    不承可師,自依《攝論》【《攝大乘論》】:遷禪師【出疏四卷】,尚德律師【出《入楞伽疏》十卷】。

    那老師後:實禪師、惠禪師、曠法師、弘智師。【名住京師西明,身亡法絕。】

    明禪師後:伽法師、寶瑜師、寶迎師、道瑩師。【並次第傳燈,於今揚化。】

    這一份《楞伽》師承表裡,達摩以下凡28人,其不承慧可之後而依《攝大乘論》治《楞伽》者二人,共30人。其所著疏抄【抄是疏之疏】共70卷之多。此30人中,達摩、慧可、那老師、法沖,均已詳見上文。那老師之後凡舉四人,而慧滿不在內,甚可怪。那師後四人中有曠法師,似是慧滿傳中提及的曇曠法師。可師後的明禪師也許就是慧暠傳【見上】中的苞山明法師,也許他先從慧可,後來到南方又成了「興皇遺屬」了。

    那位「不承可師,自依《攝論》」的遷禪師,即是《續僧傳》卷二十二有長傳的「隋西京禪定道場釋曇遷;」他本是太原人,研究《華嚴》、《十地》、《維摩》、《楞伽》等經;因北周滅法,他到南方,兼學「唯識」義,後得《攝大乘論》,「以為全如意珠」;他後來北歸,就在北方創開《攝論》,兼講《楞伽》等經,《起信》等論,成為一代大師。隋文帝的大興佛教,遍地起舍利塔,曇遷是一個主謀的人。他死在大業三年【607】,有《攝論疏》十卷,又有《楞伽起信》等疏。

    餘人之中,最可注意的是可禪師後的粲禪師。後來楞伽宗推崇僧粲為慧可傳法弟子,尊為第三祖。但《續僧傳》不為立傳,所可依據的只有法沖傳的七個字!此外只有卷十三辯義傳中有這樣一條:

    仁壽四年【604】春,[辯義]奉敕於廬州獨山梁靜寺起塔。初與官人案行置地,行至此山,……處既高敞,而恨水少,僧眾汲難。本有一泉,乃是僧粲禪師燒香求水,因即奔注。至粲亡後,泉涸積年。及將擬置[塔],一夜之間,枯泉還湧。

    這裡的僧粲,好像就是楞伽宗慧可的弟子粲禪師。關於僧粲,史料最少,只有上文引的兩條。淨覺的《楞伽師資記》的粲禪師一傳也是毫無材料的胡謅;其中有根據的話也只有引《續僧傳》、《法沖傳》的「可後粲禪師」一句!《師資記》中的粲傳,因為是8世紀前期的作品,值得抄在這裡:

    第四隋朝舒州思空山粲禪師,承可禪師後。其粲禪師,罔知姓位,不測所生。按《續高僧傳》曰:「可後粲禪師。」隱思空山,蕭然淨坐,不出文記,秘不傳法。唯僧道信奉事粲十二年,寫器傳燈,一一成就。粲印道信了了見性處,語信曰:

    「《法華經》雲,『唯此一事實,無二亦無三。』故知聖道幽通,言詮之所不逮;法身空寂,見聞之所不及,即文字語言徒勞施設也。」

    大師云:「餘人皆貴坐終,歎為奇異。余今立化,生死自由。」言訖,遂以手攀樹枝,奄然氣盡,終於皖公山,寺中見有廟影。【此下引「《詳玄傳》曰」一長段,乃是妄增篇幅。《詳玄傳》即《詳玄賦》,作者為北周禪僧慧命,他的著作甚多,「文或隱逸,未喻於時。有註解者,世宗為貴。」《續僧傳》卷二十一有長傳。《詳玄賦》久佚,今在淨覺書中保存原文及注的一部分,雖是妄加之文,也可寶貴。】

    思空山【又作司空山】在安徽太湖縣西北,皖公山在安徽潛山縣西北,兩山緊相連。獨山在廬江縣西北,即是在皖公山之東。皖公山現有三祖寺。這一帶是僧粲故事的中心,似無可疑。辯義傳中所記的獨山的僧粲,即是那皖公山和司空山的僧粲,也似無可疑。《師資記》也苦於沒有材料,只好造出一段禪門常談,又造出「立化」的神話,還嫌太少,又抄上了一大段《詳玄賦》和註解這樣枯窘的雜湊,至少可以證明關於僧粲的材料的實在貧乏了。

    六、道信與弘忍

    後來的傳說都說:慧可傳僧粲,僧粲傳道信。道信傳弘忍,是為蘄州黃梅雙峰山的「東山法門」;道信又傳法融,是為牛頭山支派。但在《續僧傳》裡,僧粲承慧可之後是見於法沖傳的;僧粲與道信的關係卻沒有明說。道信傳弘忍是明說的;道信與法融的關係也沒有提起。【牛頭山的傳法世系是法融一智嚴一惠方一法持一智威一玄素,見於李華所作《玄素碑銘》。此世系甚不可靠。《續僧傳》卷二十五有智嚴傳,他是一個隋末武將;武德四年,——西曆621——他四十多歲,棄官入舒州皖公山,從寶月禪師出家。寶月或與僧粲有關係;《寶林傳》卷八記慧可弟子八人,一為寶月,「有一弟子名曰智嚴,後為牛頭第二祖師也。」智嚴修頭陀苦行,晚年住石頭城癘人坊,為癩人說法,吮膿洗濯。永徽五年,——654——終於癘所,年七十八。法融死在其後三年,年僅六十四。後人稱法融為第一祖,智嚴為第二祖,不但師承不同,年歲也倒置了。《傳燈錄》改智嚴死年為儀風二年,——677——竟是移後23年,但這又死在道宣死後十年,不應該入《續僧傳》了!】《續僧傳》卷二十六有道信傳,說:

    釋道信,姓司馬,未詳何人。初七歲時,經事一師,戒行不純;信每陳諫,以不見從,密懷齋檢;經於五載,而師不知。又有二僧,莫知何來,入舒州皖公山靜修禪業;【信】聞而往赴,便蒙授法;隨逐依學,遂經十年。師往羅浮,不許相逐。但於後住,必大弘益。國訪賢良,許度出家,因此附名,住吉州寺。

    此傳但說兩個來歷不明的和尚「入舒州皖公山靜修禪業」,而不明說其中一個就是僧粲。皖公山雖然和僧粲傳說有關係,但我們不能證實那山裡修禪業的和尚就是僧粲。此傳中又有「師往羅浮」之說,後人因此就說往羅浮的也是僧粲。如敦煌本《歷代法寶記》說:

    璨禪師……隱皖公山十餘年。……璨大師遂共諸禪師往羅浮山隱三年。

    我們對於僧粲和道信的關係,現在只能說:據7世紀道宣的記載,道信曾在皖公山跟著兩個不知名的和尚學禪業;但後來的傳說指定他的老師即是僧粲。其說出於道信門下,也許有所根據;道信與他的弟子弘忍都住蘄州黃梅的雙峰山,其地離皖公山、司空山不遠,他們的傳說也許是可靠的。

    道信傳中說他從吉州欲往衡山,

    路次江州,道信留止廬山大林寺;雖經賊盜,又經十年。蘄州道俗請度江北黃梅。縣眾造寺;依然山行【適按,「依然山行」,似是說他不管縣眾造寺,他還要尋山水】遂見雙峰有好泉石,即住終志。……自入山來三十餘載,諸州學道無遠不至。刺史崔義玄聞而就禮。

    臨終語弟子弘忍:「可為吾造塔,命將不久。」又催急成。又問中【日中】未,答欲至中。眾人曰,「和尚可不付囑耶?」曰,「生來付囑不少。」此語才了,奄爾便絕。……」

    即永徽二年【651】閏九月四日也,春秋七十有二。此傳似是根據碑傳材料,雖有神話,大致可信。如道信死日,我試檢陳垣的《二十史朔閏表》,永徽二年果閏九月。即此一端,可見此傳可信的程度。又如道信臨終無所付囑,這也是「付法傳衣」的神話起來之前的信史,可證此派原來沒有「付法傳衣」的制度。

    道信在當時大概確是長江流域的一位有名大師。《續僧傳》裡,道信專傳之外,還有三處提到他:

    【1】荊州神山寺玄爽傳【卷二十五】

    玄爽,南陽人,早修聰行,見稱鄉邑。……既無所偶,棄而入道。游習肆道,有空【有空與空宗】俱涉。末聽龍泉寺璇法師,欣然自得,覃思遠詣,頗震時譽。又往蘄州信禪師所,伏請開道,亟發幽微。後返本鄉,唯存攝念。長坐不臥,系念在前。……以永徽三年【652】十月九日遷神山谷。

    看此傳,可知黃梅道信一派的禪法。

    【2】荊州四層寺法顯傳【卷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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