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畫傳 第25章 那一段硝煙四起的日子 (2)
    停住,不再去擾亂心情!

    一天一整串辛苦,

    此刻才賺回小把安靜,

    夜晚回家,還有遠路,

    白天,誰有工夫閒看雲影?

    不都為著真的口渴

    四面窗開著,喝茶,

    蹺起膝蓋的是疲乏,

    赤著臂膀好同鄉鄰閒話。

    也為了放下扁擔同肩背

    向命運喘息,倚著牆,

    每晚靠這一碗茶的樂趣

    幽默估量生的短長……

    這是立體的構畫,

    設色在小生活旁邊,

    蔭涼南瓜棚下茶鋪,

    熱鬧照樣的又過了一天!

    在生活稍為安定的時候,梁思成便想恢復營造學社的活動,對西南地區的古建築進行考察,繼續完成未竟的事業。為了籌措經費,梁思成給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的周詒春寫信,詢問能否得到補助。周詒春覆信說,只要有梁思成和劉敦楨在,基金會便承認營造學社,可以繼續給補助。正好劉敦楨從湖南新寧老家來信表明願到昆明來,而後又有營造學社的幾個骨幹也陸續到了昆明,營造學社便又重新組建起來了。

    重新組建的中國營造學社只有6人,梁思成、林徽因、劉敦楨、劉致平、莫宗江和陳明達。劉敦楨畢業於日本東京高等工業學校建築科,回國後曾任蘇州工業專門學校教授,1931年入中國營造學社擔任文獻部主任;劉致平1932年畢業於中央大學建築系,畢業後到上海華蓋建築事務所工作,1934年來到學社,是梁思成的主要助手;莫宗江和陳明達則是營造學社自己培養的研究人員,也是測繪高手(後來都成為我國著名古建築學家)。

    這時對於昆明的轟炸越來越多,為了躲避戰爭帶來的災難,他們搬到了更為偏遠的地方。在林徽因的監工下,林徽因在昆明12公里外的小村莊龍頭村,建造了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家。挑選距離城市這麼遠的地方,只是因為他們都希望能避開轟炸。

    「出乎意料地,這座房子花了比原來告訴我們的高3倍的錢。所以把我們原就不多的積蓄都耗盡了,使思成處在一個可笑的窘境之中(我想這種表達方式大概不對頭。)在建房的最後階段事情變得有些滑稽……我們的房子是最晚建成的,以至最後不得不為爭取每一塊木板、每一塊磚,乃至每根釘子而奮鬥。」林徽因寫道。

    一直到1940年春天梁思成從四川回來以前,都是由林徽因獨自辛苦撐著這一個簡陋的家。因為在1939年秋天,梁思成的身體基本恢復的情況下,他便和劉敦楨、莫宗江、陳明達這些營造學社的同僚們一起,對雲南、四川、陝西、西康等省的36個縣開始了長達半年的古建築考察。

    「現在我們已經完全破產,比任何時候都慘。米價已漲到100塊錢一袋,我們來的時候才三塊四。其他東西的漲幅也差不多。今年我們做的事沒有一件輕鬆。……思成到四川去了已經5個月。我一直病得很厲害,到現在還沒有好。」

    1940年9月費慰梅從美國寄來的支票幫了林徽因的大忙,這正好支付了建築費用,幫助林徽因脫離了這種「可笑的窘境」。

    住進新居,林徽因的心情可以說是喜憂參半:一方面是在戰火紛飛的年代,自己一家終於有了一個可蔽風雨的屋頂,有了可供自己安靜生活、工作的空間;另一方面,戰爭的陰影卻仍然隨時籠罩著一切。

    生活是艱難的,冷熱自來水都沒有。第一樣買回的物品是一口陶制的大水缸,有近一米高,用來儲存挑進屋裡的水。對一個家庭來說,一口水缸是如此重要,以至於一座燒缸的窯開張時,婦女們彼此擁擠甚至打架,惟恐買不到。燒飯是俯身在一隻三條腿的火盆上動手,火盆的頂部離廚房的泥地不過四五十厘米,只能支一口鍋。燃料用煤灰和泥做成的煤球,火必須扇旺到能做飯的程度。如果要洗澡、洗衣或洗碗,就得從水缸裡舀出水來,在這個或另一個爐灶上燒熱。任何家庭若是有一個大熱水瓶來儲存熱水,就把它當成是家中的寶貝。除此,還要冒著塵土或泥濘,迢迢跋涉到村裡去買那些買得起的食物帶回家,而且還得天天去,因為根本沒有冷藏這回事,連想都別想。當然沒有電話或交通工具。

    天黑了點菜籽油燈,但那也很貴,所以最好還是跟村民一樣,天一黑就睡覺。孩子的衣服穿破了或穿不下,不知如何是好。布,幾乎沒有。一句話,戰爭、通貨膨脹和原始的生活方式,已把梁家變成了窮人家。這段時期,林徽因生活得很苦很累,自己有病,梁思成又經常外出,營造學社的日常工作、照顧子女的重擔都落在她羸弱的肩上。林徽因雖然是名門閨秀,留洋才女,但她並不嬌嫩,長期的野外調查已磨練出了堅強的意志和性格。然而,在沒電、沒自來水、沒交通工具的鄉村,又要工作又要拖兒帶女,還是使她備受煎熬。生活留給林徽因的記憶是深刻的。建房的艱辛,生活的困難,從月色中野花的清香到堤岸上聳立的柏樹,從田間地頭的農婦村夫到燒製盆罐的窯工泥匠,都使她更加接近現實社會生活,

    林徽因有一首詩,《微光》是這段生活的寫照:

    街上沒有光,沒有燈,

    店廊上一角掛著有一盞;

    他和她把他們一家的運命

    含糊地,全數交給這黯淡。

    街上沒有光,沒有燈,

    店窗上,斜角,照著有半盞。

    閤家大小樸實的腦袋,

    並排兒,熟睡在土炕上。

    外邊有雪夜,有泥濘,

    砂鍋裡有不夠明日的米糧;

    小屋,靜守住這微光,

    缺乏著生活上需要的各樣。

    缺的是把乾柴,是杯水;麥面……

    為這吃的喝的,本說不到信仰——

    生活已然,固定的,單靠氣力,

    在肩臂上邊,來支持那生的膽量。

    明天,又明天,又明天……

    一切都限定了,誰還說有希望——

    即使是做夢,在夢裡,閃著,

    仍舊是這一粒孤勇的光亮?

    街角里有盞燈,有點光,

    掛在店廊,照在窗檻;

    他和她,把他們一家的運命

    明白的,全數交給這淒慘。

    提到林徽因在這段時期裡每天的生活,她自己形容:「我是女人,理所當然變成一個純淨的『糟糠』典型,一起床就灑掃、擦地、烹調、課子、洗衣、鋪床,每日如在走馬燈中過去。然後就跟見了鬼似的,在困難的三餐中間根本沒有時間感知任何事物,最後我渾身疼痛著呻吟著上床,我奇怪自己幹嘛還活著。這就是一切。」

    她繼續回憶說:「每當我做些家務活時,我總覺得太可惜了,覺得我是在冷落了一些素昧平生但更有意思、更為重要的人們。於是,我趕快幹完了手邊的活兒,以便去同他們『談心』。倘若家務活兒老幹不完,並且一樁樁地不斷添新的,我就會煩躁起來。所以我一向搞不好家務,因為我的心總一半在旁處,並且一路上在詛咒我幹著的活兒——然而我又很喜歡幹這種家務,有時還幹得格外出色。反之,每當我在認真寫著點什麼或從事這一類工作,同時意識到我在怠慢了家務,我就一點也不感到不安。老實說,我倒挺快活,覺得我很明智,覺得我是在做著一件更有意義的事。只有當孩子們生了病或減輕體重時,我才難過起來。有時午夜捫心自問,又覺得對他們不公道。」

    金岳霖用兩句簡單的話,概括了他對林徽因這段時期生活的看法:「她仍舊很忙,只是在這種鬧哄哄的日子裡更忙了。實際上她真是沒有什麼時間可以浪費,以致她有浪費掉生命的危險。」

    天氣開始轉冷,天空佈滿愈來愈多的秋天的泛光,景色迷人。空氣中飄滿野花香——久已忘卻的無數最美好的感覺之一。每天早晨和黃昏,太陽從那方位帶來靜穆而優美的快感,偷偷射進這個充滿混亂和災難的無望的世界裡,人們仍然意識到安靜和美的那種痛苦的感覺之中。戰爭,特別是我們自己的這場戰爭,正在前所未有地陰森森地逼近我們,逼近我們的皮肉、心靈和神經。

    到11月,轟炸越來越厲害。林徽因在給費慰梅夫婦的信中這樣說道:

    日本鬼子的轟炸或殲擊機的掃射都像是一陣暴雨。你只能咬緊牙關挺過去,在頭頂還是在遠處都一樣,有一種讓人嘔吐的感覺,尤其是當一個人還沒有吃過東西,而且今天很久都不會再吃任何東西,就是那種感覺。

    可憐的老金,每天早晨在城裡有課,常常要在早上5點半從這個村子出發,而還沒來得及上課空襲就開始了,然後就得跟著一群人奔向另一個方向的另一座城門、另一座小山,直到下午5點半,再繞許多路走回這個村子,一天沒吃、沒喝、沒工作、沒休息,什麼都沒有!這就是生活。

    沒有辦法的林徽因和梁思成,帶著兩個孩子和外婆,在1940年11月底搭卡車離開了昆明。車上31個人,從70歲的老人到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都有。每家都領到一份少得可憐的行李津貼,坐在擠滿了人的敞篷卡車裡,雙腳叉開坐在鋪蓋捲上,「蹲馬步」,是當時中國普遍的交通方式。行行復行行,這趟旅程持續了兩個星期。林徽因形容:「裝載著老的少的,在仲冬天氣裡越過大山。」走的那天梁思成忽然發燒了,只好一個人留在昆明,他在三個星期後抵達。

    1940年的冬天,營造學社在四川南溪縣李莊鎮上壩村安營紮寨。為了便於利用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的圖書資料(此時梁思永在該所供職),營造學社也同史語所入川。林徽因一家和營造學社同人乘一輛卡車,經曲靖、六盤水,過敘永直下瀘州,在離宜賓60華里的南溪縣李莊鎮上壩村安營紮寨。

    上壩村距李莊鎮只有兩華里,依山傍水,還有大片的竹林。竹林深處有一個院落,內有兩間低矮、陰暗的陋室,沒有自來水和電燈,煤油燈也要節約使用,夜間讀書寫字只能靠一兩盞菜油燈照明。林徽因一家租用了兩間低矮的陋室,牆是竹篾抹了一層泥巴,大大的牆縫能爬進淒冷的月光。頂上的席棚年長日久,是老鼠經常出沒的地方,偶爾還有蛇猙獰地探進半個身子。床上的臭蟲成群結隊,吃水用水要到村邊水塘去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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