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畫傳 第8章 再別康橋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裡的艷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裡,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裡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徐志摩《再別康橋》

    英國,倫敦,康橋,本是3個平常的地名,對於沉浸在愛情裡的徐志摩來說,這並不一般,而對於當時年齡尚小,卻已是一個聰穎的美麗少女的林徽因來說,這也是一段永世值得記憶的歲月。

    到了1921年夏天,雖然經歷一系列曲折,被愛情所鼓動的徐志摩不但沒有退縮,而且更加勇敢地追求林徽因,他已經下定決心。被遺棄的張幼儀想以死了結,經過反覆考慮,還是堅強地活了下來。不久,她離開沙士頓,去了巴黎她二哥那兒。

    而對兩人的性格、感情、現實狀況,甚至今後的人生道路,看得更為清楚的,是徐志摩的摯友——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徐志摩是個有婦之夫,他的浪漫天性難以拘束,自己已經與梁啟超有口頭之約等等因素他都會考慮。自己與這位忘年交玩「愛情遊戲」可以,但女兒的終身大事還是要慎重考慮,他對自己的朋友瞭解甚深,判定他只是一個好的朋友,而不能是一個好的女婿。因而,知道徐志摩的愛情之火已經愈燒愈烈,快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的時候,他立即決定讓林徽因跟隨柏烈特醫生一家前往英國南部的海濱小城布萊頓度暑假,以防止意外發生。

    在布萊頓海濱,林徽因與柏烈特的5個女兒吉蒂、黛絲、蘇珊、蘇娜、斯泰西盡情嬉戲,非常快樂。一次在沙灘上玩的時候,斯泰西用沙子堆了一個城堡,但是反覆幾次都快堆成的時候,一下子又塌了下來,於是她喊著黛絲:「來!工程師,幫幫忙。」

    黛絲一會兒就給妹妹堆一座沙子的城堡。果然,黛絲很快就用沙子堆成了一座漂亮的城堡。林徽因好奇地問:「為什麼大家叫你工程師?」黛絲說:「我對建築感興趣。將來我想做工程師。」林徽因又問:「你說的是蓋房子嗎?」黛絲告訴她:「不。建築和蓋房子不是一回事。建築是一門藝術!」林徽因的心動了一下,對建築這一藝術世界更加嚮往。

    閒暇時候,林徽因則更加冷靜地思考她與徐志摩的感情糾紛。徐志摩詩人的熱情會不會只在某個時期短暫燃燒,這熱情能持續多久?林徽因有父親的浪漫瀟灑,但骨子裡卻又十分理性。她後來說,如果徐志摩活著,「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實上太不可能,也許那就是我不夠愛他的緣故」。徐志摩是愛過她的,她也感覺到了,只可惜沒有發展下去。後來她多少是有點後悔的。

    不久,林徽因收到父親的來信,信中寫道:

    「得汝來信,來即復。汝行後,我無甚事,亦不甚閒。匆匆過了一個星期,今日起實行整理歸裝。『波羅加』船展期至十月十四日始行。如是則發行李亦可稍緩。汝如覺得海濱快意,可待至九月七八日,與柏烈特家人同歸,此間租屋,十四日滿期,行李能於十二三日發出為便,想汝歸來後結束余件當無及也。九月十四日以後,汝可住柏烈特家,此意先與說及,我何適,尚未定,但欲一身輕快隨便遊行了,用費亦可較省。老斐理璞尚未來,我意不欲多勞動他。此間余務有其女幫助足矣。但為遠歸留別,姑俟臨去時,圖一晤,已囑他不必急來,其女九月梢入越劇訓練處,汝更少伴,故尤以住柏家為宜,我即他住。將屆開船時,還是到倫敦與汝一路赴法,一切較便。但手邊行李較之尋常旅行不免較多,姑到臨時再圖部署。盼汝涉泳日諸,心身俱適。」

    八月二十四日父手書。

    度假快結束時林徽因又收到了父親的信:

    讀汝至壁醒函,我意正盼汝早歸。前書所云與柏烈特家同回者,如汝多盡數日遊興了。今我已約泰晤士報館監六號來吃年飯,汝五號能歸為妙。報館組織不可不觀,午飯時可與商定參觀時日。柏烈特處,吾懶致信,汝可先傳吾意,並雲九月十四日以後我如他適,或暫置汝其家,一切俟我與之面晤時,決定先謝其待汝慇勤之誼。

    八月三十一日父手書。

    1921年10月14日,林長民出國考察的時間到期,林徽因毅然隨父親乘海輪「波羅加」號歸國。此時林徽因的心情可以用她後來寫的《情願》一詩做註解。

    我情願化成一片落葉,

    讓風吹雨打到處飄零;

    或流雲一朵,在澄藍天,

    和大地再沒有些牽連。

    但抱緊那傷心的標誌,

    去觸遇沒著落的悵惘;

    在黃昏,夜半,躡著腳走,

    全是空虛,再莫有溫柔;

    忘掉曾有這世界;有你;

    哀悼誰又曾有過愛戀;

    落花似的落盡,忘了去

    這些個淚點裡的情緒。

    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

    比一閃光,一息風更少

    痕跡,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經在這個世界裡活過。

    臨行前,他們並沒有告知徐志摩要離開,徐志摩得知後自然異常痛苦。林徽因走後,為了抒發閒情逸志,他開始寫詩了。星月的光輝讓他感動得落淚,泠泠的溪水讓他體會到寂寞,薄霜滿地的樹林讓他備覺傷感,強烈的無處可宣洩的各種意念燃燒著他,詩行鋪滿了一頁頁稿紙。

    但徐志摩並沒有追隨而去,而是留在康橋等待著與張幼儀離婚,進而再作打算。從1921年秋開始,徐志摩獨自在康橋待了約一年的時間,正是有了這種相對安靜的獨處,徐志摩的詩情在醞釀中開始爆發。

    徐志摩後來回憶說:「那年的秋季我一個人回到劍橋。整整有一個學年,那時我才有機會接近真正的劍橋生活。同時我也慢慢地『發現』了康橋,我不曾知道過更大的愉快。」「我一輩子就只那一春,說也可憐,算是不曾虛度。就只那一春,我的生活是自然的,是真愉快的!(雖則碰巧那也是我最感受人生痛苦的時期)我那時有的是閒暇,有的是絕對單獨的機會,說也奇怪,竟像是第一次,我辨認了星月的光明,草的青,花的香,流水的慇勤。我能忘記那初春的眼嗎?曾經有多少個清晨我獨自冒著冷去薄霜鋪地的林子裡閒逛——為聽鳥語,為盼朝陽,為尋泥土漸次甦醒的花草。」

    林徽因從20世紀30年代初開始寫作新詩,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徐志摩的影響。她寫於1931年的《仍然》,可以看做是對徐志摩《偶然》的應答之作,也是她自己心跡的坦陳: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著晴空裡

    白雲,又像是一流冷澗,澄清

    許我循著林岸窮究你的泉源:

    我卻仍然抱著百般的疑心

    對你的每一個映影!

    你展開像個千瓣的花朵!

    鮮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

    那溫存襲人的花氣,伴著晚涼:

    我說花兒,這正是春的捉弄人,

    來偷取人們的癡情!

    你又學葉葉的書篇隨風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個深思;每一角心境,

    你的眼睛望著,我不斷地在說話:

    我卻仍然沒有回答,一片的沉靜

    永遠守住我的魂靈。

    在林徽因的詩中,正是把徐志摩對她的愛,比做「像一湖水向著晴空裡白雲」,這樣,我們從《仍然》可以看出,林徽因對她與徐志摩的愛情的實質,已有比較冷靜的思考,認識到他們各有各的人生的「方向」,不能走到一起的,因此,我們完全可以說,《仍然》是林徽因對她與徐志摩的愛情的一個總結,標誌著林徽因對他的愛情已經告一段落,從此將有新的開端——愛情被昇華為一種更為深沉的感情。

    1922年2月,張幼儀在德國生下了第二個兒子彼得。徐志摩知道後於3月趕到柏林,雖然沒有得到林徽因的允諾,他卻仍然不顧家人和親友的一致反對,堅決與張幼儀離了婚。徐志摩的父親徐申如聽說兒子如此對待妻子,氣憤之下宣佈斷絕父子關係,並停止供糧,且將銀行業務及財產交由張幼儀主管,此後這位徐家大公子就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了。而徐志摩在給張幼儀的信中寫道:

    「無愛之婚姻無可忍,自由之償還自由,真生命必自奮鬥自求得來,真幸福亦必自奮鬥自求得來!彼此前途無限……彼此有改良社會之心,彼此有造福人類之心,其先自作榜樣,勇決智斷,彼此尊重人格,自有離婚,止絕苦痛,始兆幸福。」張幼儀看到此信後的第二天便趕到徐志摩借住的吳經熊家裡,忍痛與徐志摩離婚,並由吳經熊、金岳霖作證。不久,徐志摩將《徐志摩、張幼儀離婚通告》刊登在《新浙江》副刊《新朋友》上,同時也作了一首《笑結煩惱結》,一併登在報上:

    如何!畢竟解散,煩惱難結,煩惱苦結。

    來,如今放開容顏喜笑,握手相勞;

    此去清風白日,自由道風景好。

    聽身後一片歡笑,爭道解散了結兒,

    消除了煩惱。

    徐志摩離婚的行為遭到了父母的激烈批評。徐志摩的父親徐申如一直非常疼愛張幼儀,得到離婚的消息後,把張幼儀認作乾女兒,支持她在德國求學。

    徐志摩是1922年3月在德國柏林和張幼儀協議離婚的。胡適在《追悼志摩》一文中寫道:「他正式向他的夫人提出離婚,他告訴她,他們不應該繼續他們的沒有愛情沒有自由的婚姻生活了。他提議『自由之償還自由』,他認為這是『彼此重見生命之曙光,不世之榮業』。他說:『故轉夜為日,轉地獄為天堂,直指顧間事矣……』」「『彼此尊重人格,自由離婚,止絕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張幼儀不愧為」一個有志氣有膽量的女子「(徐志摩語),看到徐志摩已移情別戀,便毅然答應了離婚。

    為了繼續追求林徽因,1922年9月,徐志摩回國。但林徽因已與梁思成訂婚了。徐志摩是梁啟超的學生,在老師面前,除了克制自己外,還並沒有其他什麼辦法了。但在遇到陸小曼之前,徐志摩一直懷念著林,因此總是梁思成和林徽因家裡的常客。一位梁家的客人這樣描述徐志摩來訪的情景:他的出現是戲劇性的。他穿著一身緞子的長袍,脖子上又圍著一條英國制的精細的馬海毛圍巾。真是奇怪的組合!所有的眼睛都看著他。他的外表多少有些女性化卻富有刺激性。他的出現使全體都充滿活力。林徽因是活潑愉快的,而梁思成總是那麼熱情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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