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認識林徽因首先就要撥去那些有礙認識林徽因的迷霧,但也不去有意迴避林徽因和徐志摩間的情結,因為徐志摩寫給林徽因的那首有名的《偶然》一詩恰恰正是認識林徽因的一把鑰匙,詩是這樣寫的: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芒。」
這是徐志摩對林徽因感情的最好自白,一見傾心而又理智地各走各的方向,這就是世俗所難理解的一種純情。林徽因在幾十年後也很真誠地向兒子傾訴了內心的蘊藏,她說:「徐志摩當時愛的並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詩人的浪漫情緒想像出來的林徽因,可我其實並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樣一個人」(梁從誡:《倏忽人間四月天》)。這樣的選擇,讓她沒有成為同時代的丁玲、石評梅或廬隱那樣以寫作為生又為寫作痛苦、從追求自由的愛開始然後又為愛困厄的新女性。她步入了一個家庭主婦的平凡生活,卻成為京派文化圈中最不平凡的一個女性。
《徐詩林說》是對他們之間感情的最佳詮釋,一切流言碎語,只不過是幾聲嗡嗡罷了。原來徐志摩眼中的林徽因是他人生理想達到至美至善境界的女神化身。那麼,徐志摩的人生理想是什麼?胡適曾這樣說過:「志摩的人生觀是一種單純信仰,這裡面有三個大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林徽因恰恰把這三者水乳般地交融成完整的一體,透過她飄逸的才思、清麗的文字引領我們緩緩地走近她。
應該說,徐志摩對林徽因的影響是巨大的,如果沒有徐志摩,林徽因是不會搞文學的。還在倫敦剛相識之時,徐志摩就經常寫詩給林徽因看。梁從誡在《林徽因文集》中說到,林徽因曾對子女們親口講過,徐志摩寫過很多詩送給她,最有名的是《偶然》。如果有這樣一個假設,如果沒有徐志摩的影響,林徽因在建築方面的成就也許要大得多,但是事實不是這樣,也許畢竟只是也許,後人無從細說。
徐志摩是1897年出生,按陽曆是1896年,同樣也是出身望族,按現在的說法是資本家家庭。他父親徐申如是浙江硤山鎮巨富,經營銀行,是有名的銀行家。按照父親的意願,徐志摩應該子承父業,於是他留在北大學習。1918年徐志摩北大肄業以後去了美國留學,讀的也是經濟系。但不久他就覺得經濟學與他無緣,他經常與文學家交往,漸漸荒疏了經濟學,不久即輟學到歐美各國遊歷。後來因為他非常崇拜西方哲學家羅素,便來到英國留學。
到了英國以後,才知道羅素去中國講學去了,這樣他就在倫敦住下來。而此時,由於對自己所學專業興趣不大,加上離家已久,徐志摩「正感著苦悶想換路走」,十分思念妻兒,因而盼望張幼儀能早日來到自己身邊。這是1920年秋天的事,同年年底,徐志摩就把張幼儀接到英國了,在劍橋大學旁邊一個叫沙士頓的地方住下。
對於這段生活,張幼儀說:「我來英國的目的本來是要夫唱婦隨,學些西方學問的,沒想到做的儘是清房子,洗衣服,買吃的和煮東西這些事,」「他的心思飛到別處去了,放在書本文學、東西文化上面。」「我沒法子讓徐志摩瞭解我是誰,他根本不和我說話……我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的時候,情況總是:『你懂什麼?』『你能說什麼?』」張幼儀說,他們結婚以來夫妻之間很少說話,關係冷漠,徐志摩說她是「鄉下土包子」,「觀念守舊,沒受教育」,甚至曾對她說過要成為「中國第一個離婚的男人」。
沉穩柔婉、性格內斂,主要接受傳統教育的張幼儀,難以吸引天性浪漫、天真、自由開放,受到中西兩種文化熏陶的徐志摩。而且,徐志摩對張幼儀的成見從一開始便有,這種成見頑固地阻止他對張幼儀作進一步的瞭解,因而,儘管張幼儀試著做種種努力,精心料理好家庭生活,但始終得不到徐志摩的認可,到了1921年的春天,他們這種本來就冷漠的關係更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這時的林徽因按陰曆算比徐志摩小8歲,按陽曆是7歲,他已是一個兩歲孩子的父親,是大哥哥輩的人物了。當年只有16歲的林徽因,卻還只是個中學生。
關於第一次見面,林徽因在《悼志摩》中說,「我初次遇到他,也就是他初次認識影響他遷學的狄更生先生。」1920年秋天,徐志摩為了與英國文學家和「中國迷」狄更生認識,想請林長民作介紹,因而到林家去拜見林長民,在那裡,他不但結識了狄更生,而且與林長民相談甚歡,彼此都有相見恨晚之感,更為重要的是,他見到了讓他傾慕一生的人——林徽因。可以說,正是這次見面,改變了徐志摩今後的人生,使他的生命得到了絢爛但卻短暫的綻放。
由於性情相近,都十分浪漫瀟灑、率真幽默,從第一次見面起,徐志摩與林長民就一見如故,很快成為無話不談的忘年交。從此,徐志摩成為林家的常客,一有空就跑去找他的老朋友聊天。林長民告訴徐志摩,他在留日期間曾經愛上一個日本女孩,並向他傾訴自己對婚姻的感受。徐志摩則向他講述留美的經歷,對學業的厭倦,等等。
這種忘年的友誼在短短的時間內突飛猛進,甚至發展到二人互通「情書」的地步。徐志摩扮一個有夫之婦,林長民則扮一個有婦之夫,假設兩人在不自由的情況下相愛,只能互通書信傾訴綿綿情意。更有意思的是,徐志摩在回國之後還將一封林長民給他的「情書」公開發表。可以說,林長民的浪漫才情進一步激發了徐志摩內心的激情,使他更加開放、活躍。他說,當時他們兩人「彼此同感『萬種風情無地著』的情調,這假惺惺未始不是一種心理學叫做『昇華』的」。
在林長民死後,徐志摩曾做一篇感情沉痛的悼文。在文中,他詳細地談到了對林長民的認識、敬佩,以及二人真摯深厚的友誼,一種「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感慨讓人唏噓不已,他說:「誰有你的豪爽,誰有你的倜儻,誰有你用,你何嘗放過你自己來?對己一如對人,你絲毫不存姑息,不存隱諱,這就夠難能,在這無往不是矯揉的日子,再沒有第二人,除了你,能給我這樣脆爽的清淡的愉快。再沒有第二人在我的前輩中,除了你,能使我感受到這樣的無『執』無『我』精神。」也許,只有他們這種具有真性情的人才能有這麼獨特的友情。
隨著和林長民交往的深入,徐志摩與林徽因也熟了起來。他漸漸發現,這個梳著兩條小辮、像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不僅俊秀可愛,而且思維活躍,見識明澈,她對文藝作品的理解和悟性都超出了她的年齡。
林徽因第一次與徐志摩見面,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外表的美麗,蘊於內而體現於一顰一笑的大家閨秀的氣質,都讓徐志摩讚歎不已。而且,隨著交往的增多,林徽因的聰慧、幽默、追求獨立、堅持己見等等內在的品質越來越散發出迷人的光輝,讓徐志摩深深折服。在很多的閒暇時間,他們一起談論各地見聞、風土人情、文學藝術、故家舊事等等。而其中最令兩人著迷、讓兩顆心靈激動的,應該是文學的迷人殿堂。
徐志摩本來就具有浪漫不羈的詩人氣質。在進入劍橋大學學習之後,他大量閱讀喬治·華茲華斯、拜倫、雪萊、哈代、艾略特等著名詩人、作家的作品,沉浸於文學的世界盡情逸游。心中的浪漫主義激情終於找到了文學上的知己,林徽因對文學藝術也是充滿熱愛,而且正以一顆敏感的少女的心感受、想像著這個世界。
他們一起討論某個作家的風格、某首詩歌的韻味,有時為有共同的見解而激動不已,有時也會互相爭論。這時的徐志摩在對她的一片深情中,可能已不自覺地扮演了一個導師的角色,領她進入英國詩歌和英國戲劇的世界,新美感、新觀念、新感覺,同時也迷惑了他自己,也就是在這種頻繁而又讓人著迷的交往中,徐志摩對林徽因「傾倒之極」,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夢想中的伴侶,回味不盡的詩歌情思。他在日記中宣洩自己的感情,靈感閃現便給林徽因寫信傾訴,用他自己的話說:
「正當我生平最重大一個關節,也是我在機械教育的桎梏下自求解脫的時期,所以我那時的日記上只是氾濫著洪水,狂竄著烈焰,苦痛的呼聲摻和著狂歡的叫響,幻想的希望蜃樓似的隱現著……」
張幼儀則說:「幾年以後,我才從郭君那兒得知徐志摩之所以每天早上趕忙出去。那時倫敦和沙士頓之間的郵件送得很快,所以徐志摩和他女朋友至少每天都可以魚雁往返。」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徐志摩發現自己來林寓不僅僅是為了找林長民,更是想見林徽因,想和林徽因說話。他生平第一次,深深體會到愛戀一個人的痛苦和甜蜜,儘管他與妻子張幼儀已經結婚6年。徐志摩的感情來得迅疾而強烈,他認為,他對林徽因的追求是對愛與美及自由的追求。因此,他要結束與張幼儀無愛的婚姻。
對於林徽因來說,這種火一般的愛戀讓她感到激動、幸福而又困惑。她因為有了這麼一位才華橫溢、寬容、善良、體貼的「大朋友」而慶幸。父親不在身邊的時候也有人做伴了,滿腹的對於這個世界的看法也有人傾訴了。世界好像不再那麼空虛,一個熱情的身影填補了無聊的空閒時間,一切變得似乎更有活力,更有激情。但是,她只能把他當做一位「大朋友」。其實,一開始相識的時候,比她大近10歲的徐志摩更傾心的是與她的父親的友誼。甚至可以說,一開始,徐志摩是作為林徽因的「徐叔叔」而出現的。當這位比自己年長而且已婚的男子向自己坦白火辣辣的愛慕之情的時候,林徽因感到有些無所適從,不自主地往後退縮,像是怕被這熱情所灼傷。
這期間,徐志摩曾對林徽因表示了一點感情,林徽因見了信驚慌失措,自己不敢給徐志摩回信,由林長民給徐志摩回了封信。現在已經發現了當年林長民給徐志摩的信,信上說:「閣下用情之烈,令人感驚,徽亦惶惑不知何以為答,並無絲毫嘲笑之意,想足下誤解了。」不可否認,她愛徐志摩廣博的見識、獨立的見解、奔放的性情、坦蕩率真的為人。儘管徐志摩長她8歲,但他是一個具有赤子之心,孩子般的「真人」。
面對徐志摩熱烈而率真的感情追求,林徽因不知所措了。林徽因的一首名作《那一晚》,寫的就是1920年康橋的「那一晚」,她說: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藍的天上照著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牽著我的手,
迷惘的黑夜封鎖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兩人各認取個生活的模樣。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飄,
細弱的桅桿常在風濤裡搖。
到如今太陽只在我背後徘徊,
層層的陰影留守在我周圍。
到如今我還記著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淚、白茫茫的江邊!
到如今我還想念你岸上的耕種:
紅花兒黃花兒朵朵的生動。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頂層,
蜜一般釀出那記憶的滋潤。
那一天我要跨上帶羽翼的箭,
望著你花園射一個滿弦。
那一天你要聽到鳥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靜候你的讚賞。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亂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闖入當年的邊境!
最初的慌亂過去之後,16歲的林徽因竟沉靜下來。她難過地反省自己:當初,正是清楚地知道徐志摩是有家室的人,才會跟他無顧忌地交往,自己怎麼可以去做破壞別人家庭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