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乾淨的飯。
沒有帶一分錢生活費,潘石屹在蘭州的中專讀了兩年,直到兩年後考上了河北石油職業技術學院。潘詩麟曾問大兒子怎麼過來的,兒子說:「別人不喝的玉米粥,不要錢,我喝。」中專供應的飯一半是雜糧、一半是細糧。很多來自城鎮的女孩子不吃雜糧,她們嫌棄的雜糧,轉為潘石屹肚子裡的救命糧。
這些經歷多少影響了潘石屹,他當年創辦SOHO中國後,對公司銷售員工實行「末位淘汰制」。一方面,他對金錢有慾望,公司早期也缺資金;另一方面,他的生存能力、抗壓能力超乎尋常,末位淘汰制對他來說,並不殘酷。
潘石屹的末位淘汰制每季度執行一次。開始共五個銷售小組,淘汰業績排名在後的銷售人員。後來,潘石屹覺得光淘汰銷售人員對帶團隊的人壓力不大,要加碼。他又從銷售副總監開始淘汰,五個副總監中,銷售額排最後的一個走人。他的團隊被打散,能力強的被編入別的小組,能力差的也走人。這競爭就殘酷了。
潘石屹的末位淘汰制引起過媒體熱議。後來,他進行了調整,增加了目標責任制。金懷南說:「單純的末位淘汰制,會激發人性裡一些醜惡的東西。破壞別人的單子、拆台,只要他不被淘汰,別人被淘汰就行了。」原先的淘汰制是就算你完成目標但是排最後一名,照樣淘汰。增加了目標責任制之後,完成目標的人都不會淘汰。
潘石屹說:「公司剛創立,用各種制度刺激銷售。用末位淘汰制,立竿見影,效果明顯得不得了。這個制度一直實施,過程中也有好多副作用。現在也在實行,但修改了。人在競爭的環境中發揮了他的潛能。」
在SOHO中國做銷售,屁股上如同有一根刺。銷售副總監張祖邦國慶節去貴陽探親,去了三天就待不住了,心裡發慌,回到北京。
金懷南告訴我,SOHO中國銷售員很辛苦,工作沒有時間點,客人來了隨時得去接待人家。同其他公司的銷售員不一樣,別人是坐在那裡等客戶上門。SOHO中國的銷售員只要客戶來北京,就需要開車接送,陪著。「這不是我們要求的,他自己就得那麼做,因為你服務不好,客戶就不找你了。」
他們還得去礦區、山溝裡找客戶——SOHO中國很多客戶來自於內蒙古、山西那些靠能源發家的地區。公司支持這些上山下鄉的行動,給予費用上的支持。
也有些公司模仿SOHO中國的末位淘汰制,但是學得不像。金懷南說,很多公司發佣金,都是給你期待卻一拖再拖,直到你留不下去了。但是潘石屹制定了規則,從不拖欠銷售員佣金。就算你走人,該給你的一分錢不少。
2009年10月前後,SOHO中國的銷售人員大概有160人,要淘汰百分之十。但是,如果你幹得好,三個月就能賺幾十萬元。金懷南說:「有獵頭公司來挖人,都不願意走,因為給不了這個待遇。」張祖邦手下有一個人2009年第三季度做了2.18億元的生意,國慶後被提為副總監,到另一個團隊當頭了。張祖邦說:「這很公平」。有一個賣保險的女孩,來了SOHO中國後,2008年個人收入稅後400萬元。這是SOHO中國銷售員中頂級的收入。
有些被淘汰掉的銷售員,在外面做個一年半載,找到新的客戶,又找上潘石屹,說「老闆,我又找到大客戶了」,重返前東家。他們在SOHO中國,看到成功的夢,而且有人實實在在地實現了。在金錢的誘惑面前,潘石屹始終要求公司成員,第一誠信,不說假話;第二,不允許說對手的壞話。金懷南說:「他(潘石屹)做人的標準,就是秉承誠實做人的原則。」
北京中宇大廈是SOHO中國的三里屯SOHO銷售中心,我在這裡見到了金懷南、張祖邦等人。金懷南曾經做了十幾年醫生,20世紀90年代援助非洲回國後,開始做房地產銷售。他原先在鄧智仁的公司,這家公司代理過萬通北京公司的萬通新世界銷售,潘石屹當時是萬通的總經理。從1998年起,金懷南就跟著潘石屹干。
金懷南告訴我,他們最大的一筆生意是16億元。還有一筆是4億元,算是比較大的單子。
經朋友介紹,張祖邦認識了一位山西的客戶,一直保持聯繫。2008年4月,他去山西出差的時候,在客戶的辦公室裡談定了SOHO北京公館的生意,一套公寓加一個商舖,共二千六百多萬。他當天晚上訂了機票,帶客戶一同去北京簽約。但是,去機場的高速公路修路,他們晚到了10分鐘,飛機已經關艙門了。張祖邦立即改訂下一班航班,沒有了。
他又趕緊訂第二天一早的航班,打算在太原附近找酒店住下來。等他把退票、手續費等手續辦完後,客戶心裡犯嘀咕了,覺得波折太多,打算放棄。張祖邦給他做工作,但是客戶說:「因為我們做生意的人很講究這個,這個事情波折太多,可能就不會順利,我給你訂一個機票,你回去吧。」
張祖邦說:「你也不用給我訂機票,我暫時不回去了。」2600萬元的單子因為十分鐘就一下沒了,他一氣跑到五台山上散心。
2009年2月,潘石屹去山西搞客戶聯誼活動。張祖邦又邀請這位客戶來,他一直和這位客戶保持著聯繫。客戶說:「是不是吃飯就得買房啊,那我就不來吃了。」他說不用。
客戶來了。潘石屹他們也帶來了SOHO北京公館的沙盤。當時已賣得差不多了,但還有一套特別好的。客戶看了很滿意,說週末過來,卻一直沒過來。張祖邦專程飛過去,到了他辦公室,給他做了一個方案。第二天,客戶跟著他來了北京,簽了約,花了5000多萬元,買了500平方米的房子。
簽完約,客戶就回去了。第二次再來付款的時候,張祖邦開車拉著他在三里屯、工體西門等轉了一圈。當時是晚上10點到11點,正是那一帶燈紅酒綠的浮華時刻。第二天早晨,客戶付款的時候又買了價值三千多萬元的房子,總成交額達到八千多萬元。
我採訪的時候,一位二十多歲的女銷售員帶著一疊合同找張祖邦簽字,這是一單1900萬元的生意,成交一套360平方米的商舖。
在中宇大廈23層的三里屯SOHO銷售中心的大廳裡,放著九張桌子,每張桌子前坐著三三兩兩的人,很多買家是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銷售員大多是二三十歲的女性,走路風風火火,高跟鞋在地面上敲打出急促的聲音,五六分鐘就要接一個電話。如果成交一筆1000萬的生意,她們大約能賺上6萬元。而這裡最小的一單生意是500萬元。
在走道上,我遇到一位保潔員。她穿著綠色工裝,腳上套著一雙膠底鞋。她40歲出頭,一個月工資到手的有1050元。她說:「我十輩子也賺不了一套房子呀。」她經常聽說哪個女孩子又發了幾十萬的獎金。她忍不住感歎,「我為什麼沒有這麼會賺錢的女兒呢?」
採訪完畢,我站在中宇大廈的23層落地窗前眺望。旁邊是三里屯SOHO工地,裝修即將接近尾聲。我被1900萬、8000萬、4億、16億這些不停翻滾的數字弄得恍恍惚惚。金懷南告訴我,如果銷售員年收入只有二三十萬元,就得準備捲鋪蓋走人。在中國,二三十萬元可能是一個記者能拿到的最好待遇了。
這個社會「仇富」情緒日益熾烈。這有貧富差距拉大、社會福利跟不上經濟發展水平等種種因素,企業家「為富不仁」的形象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房地產開發商的形象尤其不好。在人們眼裡,中國房市橫流的金錢之海裡,浮泛著無數灰色、黑色的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