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斯亮說:「黃怒波這個人我覺得有一點,他不是很善於保護自己,有的時候他鋒芒畢露,個性比較強,愛憎分明。也不是八面玲瓏的人,有時容易招來一些攻擊,無妄之災,一些告狀什麼。他屬於只管前進、不注意後面掩護自己的那種人,披荊斬棘向前走都是他自己。」
可能2002年的背叛教訓過於深刻,黃怒波後來用人主要看忠誠度。中坤一員工說,黃怒波能夠容忍你犯錯誤,但要忠誠。你如果犯了錯誤,他會繼續讓你幹,這樣你不可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現在中坤在安徽桐城和湖南嶽陽項目的兩個副總,是黃怒波過去的私人健身教練。焦青說:「他們開始不懂企業,也沒幹過,但是黃總制定好戰略,他們執行,慢慢從外行學成內行,再加上忠誠度,企業也會發展得很快。」
這些年,黃怒波不知處理了多少人,他發現不忠誠的人就讓他們走人了。「中坤接二連三出了好幾次事兒,黃怒波不知道靠第六感還是靠什麼,都不是人家揭發的,都是他自己感覺到、發現的,我就覺得他這個敏銳可能跟他是個詩人有關係,特別敏銳,突然他就覺得不對勁了。」陶斯亮說。
黃怒波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有個員工連買只八哥都要賺他500元。我很好奇,一個集團的董事長怎麼會連一隻八哥的行情都這麼清楚?黃怒波告訴我,中坤以前要租一個大的廣告牌,經辦員工幹完這事就辭職出國了。後來,出租方經辦此事的員工也辭職了,黃怒波和出租方老闆一對賬,發現自己多花了30萬,八哥的事是順帶查出來的。「對於人性我從小就看透了,我從小就被傷害,所以也無所謂了。」黃怒波說。
雖然從受盡白眼的窮小子,變成衣錦還鄉的億萬富豪,但黃怒波遭遇的人性之黑暗和醜陋,是他的人生中飄蕩不散的幽靈。有瞭解他的人給出了比較繞的分析:父輩遺傳的野性、獨裁和鍛於叢林的精明,是他成功的原因。但另外一方面,天性的善良和對溫暖美好的渴求、詩人的隨意、生活在別處的思維,卻讓他後院容易起火。結果產生一種外人看來很戲劇化的分裂,一面像柳傳志、王石般君臨天下,一面卻像多愁善感的糊塗詩人。而後院起火的背叛,更加深他對人性的暗面深刻認識,於是逼得他更加獨裁併尋求忠誠。黃怒波在以前的採訪中也曾談到自己是個獨裁者,他認為民營企業本身沒有民主,他不太認可現代公司制度。
當然,詩人的敏感與鍛於叢林的野性,又讓他能及時發現並果斷處理問題。
黃怒波對佛教情有獨鍾,一次他買了很多黃金,準備打幾個小金佛,他委託一個相熟的畫家,給畫家買辦公室,提供住房,高工資,後來他發現那人做的小金佛是鍍金的。「沒人向他舉報,也不知道他怎麼就感覺出來了,可能是他哪根筋動了,覺得不太對勁,讓人一檢驗,就發現是鍍金的。」陶斯亮說。黃怒波曾與陶斯亮在市長協會共事多年。有一次,陶斯亮問黃怒波:你怎麼第六感那麼強呢?黃回答:我就是感覺得到,我這人就是命好,幾次要發生大事都被我感覺出來了,都及時制止了。陶斯亮覺得,可能跟黃怒波注意細節有關,「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他都能發現不對勁,也可能是詩人的敏感吧」。
2009年的大半年時間,黃怒波主要在登山。焦青告訴我,黃怒波現在是抓兩頭,管集團戰略和特別細的地方,中間的空間就留給他們發揮。比如延慶的葡萄酒莊,黃怒波就談一下自己的想法,具體的事務都由手下的團隊與澳大利亞設計團隊溝通。中坤一員工說,黃怒波每次出發前,都會安排好重要事情。他隨身攜帶衛星電話,如果是特別重要的事情,他們會打給他。有時,黃怒波在營地安頓下來後,也會打電話給高管。
去年中坤大廈招租的時候,焦青他們和一個集團談,已經到了準備在合同上簽字的階段。當時黃怒波在登山,他告訴焦青,由你來簽吧。等黃怒波下山後,合同還沒簽,不過雙方已經做好了進場準備。但黃怒波發現按原有合同的設計,會影響到大廈結構,影響到其他業主的使用,必須推翻原有規劃重新設計。他告訴焦青:「我要是在山上你簽了就簽了,簽錯了我也認了。但是我下山了,看出問題來了,對不起,就得按我的意見辦了。」
黃怒波相當謹慎,他要求中坤負債率在20%之下,焦青就把貸款控制在20億元以內,僅大鐘寺國際廣場這一個項目,資產就在百億以上。
另一方面,黃怒波非常細緻。袁德津說黃怒波看報告相當仔細,每一個錯別字都會挑出來。有一次請示材料層層上遞,中間經理、副總、總裁都簽字過關,黃怒波卻發現,有一個小數點標錯了位置。他呵斥道:「這麼多人簽了字,都沒有發現,為什麼我董事長能夠發現?這是責任心的問題,沒有任何其他原因可解釋的。」
過去,中坤文件訂書釘釘的位置不固定,隨個人喜好釘。黃怒波統一規定,釘在文件左上角距紙邊一厘米處。
有員工下班時電腦關主機不關顯示器,或者說不關插線板開關。黃怒波發現後,要求辦公室每天檢查,電腦全部關閉,一是為了安全,二是節約能源。在建中坤大廈的時候,他要求增加地插,取消插線板。
黃怒波留給詩友歐陽江河的第一印象是文質彬彬,看起來那麼高大粗野的一個人,卻很細膩。有一次,他們在紐約吃日本餐時,黃怒波還提醒歐陽江河離開餐桌的時候要注意,要把凳子前移,方便別人行走。歐陽江河說自己在美國待了那麼多年,都沒黃怒波那麼紳士,他很注意這些禮儀細節,且進電梯時,一定要請女士先進、先出。
黃怒波曾告訴陶斯亮,他能一邊寫詩,一邊訓他的部下。他的性格中既有粗暴也有細膩處。
有個女員工懷孕了,她在生小孩兩個月前,按規定每天上下班,直到產前一周才能休假,但一天黃怒波告訴她:你挺著個大肚子還擠地鐵,多不方便,你休息吧,生完孩子再來。她考慮到公司規定,沒有休息。黃怒波第二天見她,再次讓她提前休息,她仍然繼續上班。到了第三次,有很多員工參加的會議上,黃怒波當著眾人的面說:你們看,她認為我們離不開她!黃怒波既然這樣說了,女員工只好回家休息了,但生完孩子的第三個月第一天,她決定上班了,她說:「國家規定的產假只有三個月。我已經休息了四個月,這四個月我的工資一分不少,肯定是黃總通知了財務,再休息我覺得對不起人。」
跟他幹的時間長了,有點感情,不管司機,還是原來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他逐漸都會考慮你能不能上檔案室,能不能到財務,能不能去外地。
他很念舊,中坤公司成立十週年的時候,在北京飯店搞了一個很大的活動,他把他小學時候的發小從寧夏請來了。然後陶斯亮抽獎,正好抽了一個最大的獎,給了他這個發小,黃怒波興奮地說:我就希望他能得這個大獎。
讓陶斯亮感動的是,1998年她母親曾志去世,她有一段時間快崩潰了,老是做噩夢,不能睡覺。黃怒波看在眼裡,特別著急,他說:大姐,我帶您到西藏去,你到那兒可能會平復下來。她說,他就帶我去了一趟西藏,他是很信佛的人,很虔誠。在西藏,他帶我到各個廟裡轉了轉,在廣闊的高原待了八九天,我回來就平復了。所以我特別感激他。如果不是他陪我到西藏,我覺得到任何地方我的心都不會平復下來。
前兩年中坤做大鐘寺國際廣場、中坤大廈等項目,有當年合作的建築公司找上門來,當年這個公司不走正道,焦青他們都忘記了。但十幾年前的事情黃怒波記得很清楚,他說,不可能和他們合作。我不會忘記的,做壞事的人就該受到懲罰。
而與中坤長期合作的另一建築公司,和焦青談價的時候,報了個最高數;焦青報了個最低數,中間是近2000萬的差價。通常來講,價錢最終會是個讓雙方接受的中間數。建築公司的老闆找到了黃怒波,黃怒波爽快地答應了:「你說多少就是多少。」焦青大吃一驚:「一兩千萬啊,我當時的眼睛都差點瞪出來了。」但黃怒波認為這家公司的工程從來沒有出過問題,該獎勵。這公司的老闆也很感動,一直跟隨黃怒波干。
焦青他們開玩笑說,好幾個建築商老總都被帶成了億萬富翁,買了奔馳600。黃怒波對焦青說:「很高興,他們的奔馳600不比我的車差。他們走正道賺到錢了,我們也應該有成就感。」有一個建築商買了一輛路虎,比黃怒波的那輛路虎還要好,建築商不好意思停到中坤大廈的樓下。焦青非要作弄作弄他,硬是把他送到路虎車旁:你就別天天跟我哭窮了,買這麼好的車,還不想開過來。那些建築商都說:「即使我頂不住我也死扛,否則沒法見大哥。」他們把黃怒波喊作大哥。
陶斯亮說,黃怒波眼裡只有黑與白,沒有灰色的中間地帶。好的人,他對他極好;壞的人,他一點都不答理。與陶斯亮共事的時候,黃怒波常常這麼對她說:大姐,這個人不行,絕對不能用。那個人很好,你一定要重用。
黃怒波至今想不透,人為何那樣貪婪和殘忍。
2010年3月28日上午,黃怒波到賀蘭山給他父母掃墓,從墓地回來,經過戈壁灘,我和他有如下對話:
我:你為何喜歡狼?
黃:我喜歡狼孤獨、自由自在的感覺。
我:但狼是有攻擊性的動物。
黃:人不是比狼更殘忍、更富攻擊性嗎?
我啞口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