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iPhone的全球之旅 第36章 iPhone的總裝車間富士康(3)
    富士康跳樓事件回放:那幾個月發生了什麼?

    沒有人願意在一個冰冷的早晨,剛剛起床,手機裡收到的第一個簡訊通報是「第12個跳了……」或者郵箱裡塞滿了從深圳、昆山、廣州等地發來的郵件,告訴你又有富士康的員工跳樓了。

    在整個2010年,郭台銘很怕電話突然響起來,因為這很可能又是一條壞消息傳來。

    按照此前的規劃,郭台銘在這一年就應該退休。《虎與狐》一書中曾寫道,郭台銘希望退休後買下一個小島,來實驗他對於「自主自給」生活的構想,教小島上的人們自食其力,讓他們即使沒有民主方式,也能活得更好。

    壞消息還是不斷傳來,從2010年1月23日凌晨4時富士康19歲的員工馬向前跳樓死亡開始,連續的富士康員工跳樓事件一直持續到5月底,共有十多名富士康員工先後跳樓自殺。

    2010年1月23日,19歲的員工馬向前在富士康華南培訓處的宿舍死亡,此事經過家屬猛追不捨及媒體持續曝光,目前二次屍檢結論為「高墜致死」,警方決定不予立案。

    2010年3月11日晚9時30分,富士康龍華基地一名二十多歲的李姓男工在生活區C2宿舍樓5樓墜亡,原因疑為過年加班費被盜,一時想不開而輕生。對員工自殺的原因,富士康公司仍未表態。

    2010年3月17日上午8時,富士康龍華園區一名田姓女子從宿舍樓跳下摔傷,其本人表示跳樓原因為「活著太累」。

    2010年3月29日凌晨3時,富士康龍華園區一名從湘潭大學畢業的23歲湖南籍男工,被發現死在宿舍樓J1樓一樓過道,後被警方認定為「生前高墜死亡」。

    2010年4月6日下午3時許,富士康觀瀾工廠C8棟宿舍一名未滿19歲的江西籍饒姓女工從宿舍樓7樓墜樓。該員工進廠才28天,是公司的一線作業員,跳樓後在空中被樹枝擋了一下,暫時保住了性命,跳樓原因初步懷疑是感情糾紛。

    2010年4月7日下午5時30分許,富士康觀瀾工廠一名18歲雲南籍寧姓女工從廠外宿舍樓墜亡。同時,當天租住在觀瀾樟閣村的一位富士康男員工被和他一起住的父母發現不省人事。

    2010年5月6日凌晨4時30分,富士康再現跳樓悲劇。一名年僅24歲、入職不到一年的男性員工從富士康龍華總部招待所6樓房間陽台縱身跳下,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2010年5月11日晚7時許,在深圳寶安區龍華街道水斗富豪新村11巷某棟住宅樓,一名租住在該樓的女子突然爬到8樓的樓頂,然後一聲不吭地就往下跳,摔到地上一動不動,後經趕來的120急救人員現場確認,該女子已經死亡。

    2010年5月14日,在深圳富士康龍華廠區北大門附近的福華宿舍,晚間富士康一名梁姓員工墜樓身亡,安徽籍,21歲。這是2010年以來該集團第9名墜樓員工,共造成7死2傷。現場發現一把帶血匕首,死者身上有4處刀傷。警方已經介入調查。

    2010年5月21日4時50分富士康發生當年「第10跳」,死者為21歲男性員工。

    2010年5月25日凌晨,富士康科技集團觀瀾園區華南培訓中心一名員工墜樓死亡。這是2010年以來該集團第11起員工墜樓事件,共造成9死2重傷。

    2010年5月26日晚11時,富士康深圳龍華廠區大潤發商場前發生第12起員工跳樓事件,現場尚存血跡。死者是C2宿舍一位男性。RTHK引述新華社報道,稱2010年5月26日晚11時32分接到富士康一葉姓員工電話,稱其10分鐘前在富士康龍華園區D2宿舍樓宿管辦門口,見到一男子倒於地上,現場已被封鎖。富士康媒體辦向記者證實,富士康當晚確有一名員工墜樓身亡。

    2010年5月27日凌晨又有一位員工自殺,其後被證實:「關於第13起富士康職工跳樓自殺的說法,鴻海公司發言人、副總丁祈安在27日中午駁斥這項說法。不過根據香港大公網報道,經查證,確有1名約20歲男性職工凌晨4時左右,在富士康鴻泰職工宿舍區,用割腕方式自殺。這名職工經送龍華人民醫院緊急搶救後,已無生命危險。」

    在富士康頻發的跳樓傷亡事件中,事發員工年齡絕大部分在18到23歲之間,只有一名是28歲。這些員工上崗時間絕大部分在6個月之內,有些進廠還不到1個月。

    在很短的時間內,各路記者雲集深圳。這些跳樓事件被不斷放大,在媒體山呼海嘯的報道下,富士康再次被戴上「血汗工廠」的帽子,企業形象受到極大的影響,並引起整個中國社會的深度思考。這家工廠在財富分配、員工壓力、管理模式等問題上飽受質疑。

    一些激進的批評人士提出,富士康不配再做蘋果的代工廠商,因為富士康讓消費者拿到的是「帶血的蘋果」。在國際上,這起事件被廣泛報道,並被拔高到「中國製造的陰暗面」的高度。

    在起初很長一段時間裡,富士康的反應緩慢而笨拙。面對媒體鋪天蓋地的聲討,富士康似乎顯得手足無措,這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在接受美國《商業週刊》的採訪時,郭台銘承認他當時並沒有意識到自殺事件的嚴重性。「我坦誠地告訴你,」他說道,「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對於前三個自殺者,我沒有覺得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我們有80萬員工,僅在龍華就佔地2.1平方公里。那時候,我感覺很內疚,但是我認為我們不能承擔全部責任。」在第五例自殺後,也就是2010年3月,郭台銘表示:我決定作出改變。

    2010年5月26日,郭台銘放下手邊工作,搭乘他的個人專機飛到深圳龍華進行危機處理,然而當天深夜,卻又發生一起跳樓事件。

    此後,郭台銘甚至用自己的專機從他的老家山西五台山運來了30名和尚,為死者超度,並祈禱不要再發生類似事情,然而就在當天晚上,又有一名員工跳樓。

    一天之後,在富士康深圳龍華總部的董事長辦公室裡,多了一間「總裁套房」。在台北擁有多棟豪宅的郭台銘,開始在這裡常住。

    2010年5月10日,深圳,富士康中午的餐廳,這樣的餐廳廠內有20個,富士康每天要用掉40噸大米。

    據後來富士康高層透露,所謂「總裁套房」其實只是「在原來總裁辦公室的洗手間外面,另外隔出來的一個空間,裡面擺了一張床及簡易傢俱,其他什麼都沒有」的一個小鐵皮屋而已。

    在100多天的時間裡,除了偶爾到各地巡視新廠進度,郭台銘起床後就在辦公室開始工作,餓了就叫人從員工餐廳打來飯菜。在超過16小時的工作之後,他就睡在這鐵皮屋裡的小房間。每當下雨時,房間的屋頂還會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在郭台銘的親自領導下,富士康必須要改變了。

    這樣的改變實際上在2010年5月還未開始,在第9位員工結束生命之後,富士康進入全面危機管理模式。安裝了超過300萬平方米的鋼絲網以阻擋跳樓的員工,配備100名員工建立24小時的顧問咨詢服務。

    2010年6月1日,富士康科技集團宣佈全面上調薪酬標準,基層員工上調薪資30%以上,其中作業員從原來每月基本薪資900元上調至1200元,線組長在原有薪資標準基礎上調升30%以上。6日晚,富士康再次發佈公告稱,自2010年10月1日起,對富士康集團深圳地區各廠區經考核合格的作業員及線組長的標準薪資再度上調為每月2000元,這也是2010年以來富士康第二次大幅度提高基層員工薪酬水平,加薪幅度達到66%。上一次整體薪資上調是2010年6月1日,一線員工加薪30%。

    富士康公司還僱傭紐約博雅公關公司以建立正式的公共關係戰略,這是過去35年公司沒有過的。此外,富士康還在廠內專門開通了一條心理疏導熱線,以解決員工的心理問題。

    此後不久,富士康甚至要求所有員工簽訂一份《不自殺協議》,承諾若發生非公司責任原因導致的意外傷亡事件(含自殺、自殘等),同意公司按相關法律法規進行處理,本人或家屬絕不向公司提出之外的過當訴求,絕不採取過激行為導致公司名譽受損或給公司正常生產經營秩序造成困擾,給予10萬人民幣的人道賠償。

    不過,這樣的做法很快淪為媒體的笑柄,隨後,這件事情不了了之。

    在眾多跳樓的員工中,2010年5月6日跳樓自殺的富士康員工盧新的故事較具有代表性。

    2010年5月6日,盧新從陽台縱身跳下。24歲的盧新,2009年8月進入富士康工作,每月底薪2000元。這個喜歡音樂、曾經參加過湖南快樂男聲比賽的男孩,他的夢想是當一位歌手。

    在廠區外盧新租住的宿舍裡,有一位記者發現了幾張工資單:2009年12月,2781元;2010年1月2240元;2010年3月3541元。盧新的基本工資2000元,加上加班費,每月會有兩三千元的收入,在他入職的8個月裡,他一共向家裡寄過13000元。「我記得第一次發工資的時候,他好像就發了1800元還是1900元,他寄了1500元回去,我感覺他很了不起。」盧新的一位工友評價道。

    在盧新生前的博客裡,他留下這樣一段話:「為了錢來到公司,可陰差陽錯,沒進研發,來到製造。錢還算多,但是在浪費生命。真的很後悔,現在我的人生第一步就走錯啦,很迷茫。」

    這樣的悲劇屢屢發生,並讓富士康焦頭爛額。此後,富士康在各大廠區的辦公樓、宿舍裝上防護網,想讓輕生的員工被一個類似馬戲團裡的安全網接住——這很顯然是個治標不治本的措施。

    「這樣會有用嗎?如果真要死,他可以去割腕、給車子撞、吃安眠藥……每一幢宿舍樓裝一張安全網,每扇窗戶裝一顆螺絲,窗戶打不開,看上去像監獄,哪一個工廠會長成這個樣子?」一位富士康老員工在接受台灣《商業週刊》採訪時批評道。

    結果,第13位自殺的員工,就選擇了割腕自殺的方式。

    這位老員工同時分析道,花這麼多錢去裝安全網,還不如用在改善食堂伙食這樣的地方,「現在不管是稀飯還是豆漿都基本上是水,以前還送牛奶、送雞腿,現在送什麼?如果連吃飯這樣的基本問題都沒做好,談管理有什麼意思?」

    在富士康於深圳建廠初期,富士康的工資曾高出其他工廠50%,加上工廠牌子響,員工回鄉開同學會,「脖子都是挺著的」,那時穿著富士康的制服上街買東西曾被視為榮耀,感覺買東西時都很有面子。

    然而,此後富士康開始壓縮成本。現在富士康的工作服5塊錢一件,龍華的地攤上就能買到。

    郭台銘自己則辯解道,富士康是一家企業,而不是政府機構,有著企業的經營管理職能,但沒有社會職能。

    在一次股東會上,郭台銘向出席會議的股東及在場的媒體記者放映了一個欲圖自殺員工的「遺書」。該「遺書」顯示,這是一位19歲的職工在跳樓之前寫下的,內容大意是:母親老是「叫」他「去死」,他打算從富士康跳下去,「因為富士康多少會賠點錢」,而這是他作為兒子唯一能回報給父母養育之恩的事。該員工寫下遺書的時間顯示為2010年5月31日15時。

    郭台銘拿著這封無法核對真偽的「遺書」對現場的股東和記者說,他決定對跳樓自殺的員工停止發放死亡撫恤金,因為十多位尋短的員工「有可能是衝著高額的撫恤金才輕生的」。

    在這次股東會上,郭台銘再次坦陳企業無法承擔太多的社會責任。因此,富士康打算將員工宿舍交給當地政府部門來管理。媒體援引郭台銘的話說:「我們準備要把宿舍還給社會,讓政府接管運作。把企業擔負的社會責任,還給當地政府。」

    大概是在設立「總裁套房」的前後幾天,鴻海委託數名學者、專家在龍華廠區內進行了一次「民意調查」。類似的調查早在20世紀80年代後期龍華廠區剛剛成立時也曾作過一次,當年的結論很明確:「在這裡工作的年輕人,只想一件事——賺錢!」

    富士康內部透露,新一次調查的規模在數千人,而結果則與20年前截然不同;年輕人在這裡工作的理由,主要是希望累積都市工作經驗,至於賺錢,是其次。

    富士康內部人士觀察,這份報告,或許是郭台銘認真考慮「向現實環境低頭」的開始。「只要錢、不要臉,就能在這兒活下去。」老鴻海人曾經如此形容集團內的工作氣氛,但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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