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梓良突然接到去省委黨校學習的通知,就在他入學的第二天,周兆麟召開了關於出讓臥虎嶺煤礦經營權的第三次縣委常委會……盤龍公司總經理石宇鵬請陳羽凡和谷雲波吃飯……
在龔玉坤家的客廳裡,陳羽凡和谷雲波正在聽龔玉坤講述曲唐縣委研究臥虎嶺煤礦改制事宜的第二次常委會情況。
「第二次常委會在激烈的爭論中也和第一次一樣無果而終。」龔玉坤回憶說,「大家都懷著莫名其妙的心情離開會場。人們不明白周兆麟為什麼中途突然宣佈散會,而會議可以說正漸入佳境。如果繼續討論下去,周兆麟的主張一定會被否決,這是毫無疑問的。人們都不傻,各人心裡都有一本賬。」
「我看周兆麟恐怕是心懷鬼胎。」谷雲波說。
「那是確定無疑的!」陳羽凡說。
「更奇怪的事還在後面……」龔玉坤說。
研究臥虎嶺煤礦改制的第二次常委會後,周兆麟似乎把這件事忘記了,大約將近半月的時間他沒有再提及臥虎嶺的事。龔玉坤感到很納悶,難道周兆麟會這樣輕易地偃旗息鼓嗎?當然不會!
有一次下班以後,宣傳部長鄭文藻來龔玉坤的辦公室閒坐,他們的年齡差不多,都已經年近花甲。照他們的話說,就是秋後的螞蚱,在曲唐的政治舞台上蹦躂不了幾天了。正因為如此,他們就無所顧忌,不必再看誰的眼色。所以在一些重大問題上,他們並不給縣委書記周兆麟留面子。
「這幾天周書記好像很忙啊!」鄭文藻坐在龔玉坤的對面說。
龔玉坤遞給鄭文藻一支中華煙,說道:「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能把臥虎嶺當一根蔥賣掉!」
「他找了不少人談話,大概是在為下一次會議作準備。」鄭文藻掏出打火機將龔玉坤和自己的煙點著。
「周兆麟真是鬼迷心竅了!」龔玉坤吐一口煙霧說。
「是錢迷心竅吧!」鄭文藻冷冷地笑笑說。
「真是無利不起早啊!像陳梓良這樣的人真不多見,不能不讓人佩服!」龔玉坤由衷地讚歎道。
「龔書記,你應該跟陳縣長打聲招呼,讓他也要有所準備,不要讓周兆麟把人都拉過去,到時就不好辦了。」鄭文藻說。
「你認為他會在地下搞小動作嗎?他這個人你還不瞭解,那是個寧折不彎的主兒……」
第二天,陳梓良突然接到市委組織部的通知,讓他馬上到省委黨校報到,參加全省縣級企業改革研討班。時間不長,僅有一周。據說屆時將有中組部一位副部長和中央黨校的副校長前來作報告,並和大家一起進行討論,這是一個難得的可以與中央首長直接對話的機會。顯然,縣委書記周兆麟把這個難得的機會毫不吝惜地讓給了縣長陳梓良。
陳梓良當然不能推脫,當天下午他就離開曲唐趕赴省城進黨校學習。
陳梓良離開曲唐的第二天下午,縣委辦突然通知在機關沒有外出的常委開會。
常委們陸續來到會議室。周兆麟最後一個走進來,他來到會場以後大家就安靜下來,會議馬上開始。
周兆麟來到主賓席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他的左面坐著縣委副書記龔玉坤。右面的座位空著,那是縣委副書記、縣長陳梓良的座位。陳梓良空座位的右面坐著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韓琛。
周兆麟把手裡的文件包放在面前。
「同志們!」他說,「今天我們會議的主要內容還是研究臥虎嶺煤礦的改制問題。本來這次會議應該在陳縣長到場的情況召開,因為他持有不同的意見,但現在來不及等陳縣長了。市體改委擬把我們曲唐縣臥虎嶺煤礦的體制改革作為試點,以便取得經驗指導全局。體改委還指示我們要盡快拿出經驗做法上報,所以我們不能再等。雖然陳縣長正在省委黨校學習,但與陳縣長持有相同意見的同志還在,因此不會影響我們的民主討論。最後我們將以舉手表決的方式來決定臥虎嶺體制改革的方式。大家在會議上可以暢所欲言,充分發揚民主作風。作為會議的一員,我的觀點是明確的,就不在這裡重複了,現在請大家發言。」
這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龔玉坤心裡感到好笑。他剛想說話,韓琛卻先於他開口了。
「我先說吧!」韓琛說,「這已經是縣委第三次召開專門會議研究臥虎嶺煤礦的改制問題了。為一個基層單位的改革三次上常委會,這在曲唐的歷史上恐怕還不多見,這足見領導對此事的慎重和負責。作為政府分管工業企業的領導,我深知臥虎嶺煤礦艱難的處境。如果不迅速採取措施,必然會導致煤礦破產。所以,我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建議縣委盡快作出決定,義無反顧地把它推向市場。其他的企業,當然也包括煤礦,都應該走完全市場化的道路,不要把它們抱在自己的懷裡。我們抱在懷裡的不是金娃娃,而是一顆定時炸彈!」
韓琛的發言很有鼓動性,龔玉坤卻不以為然。
「把定時炸彈塞到別人的懷裡,韓縣長,你感覺這道德嗎?」龔玉坤不想再給誰留情面,他問道。
「我那僅僅是一個比喻……」韓琛解釋說,在老資格的縣委副書記面前,他不敢造次,他深知龔玉坤不饒人的脾氣。
「我懷疑你是故意把金娃娃說成是定時炸彈!」龔玉坤不客氣地說。
「龔書記,你誤會了。」韓琛有些心虛地辯解道。
龔玉坤不再理會韓琛,繼續說:「我的觀點也很明確,我支持陳縣長的改革方案,不同意把臥虎嶺煤礦像一根爛蔥一樣賣掉!」
周兆麟聽了龔玉坤的話,心裡簡直就像吃了蒼蠅一樣彆扭。龔玉坤這不明明是在教訓自己嗎?「一根蔥」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但他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在此時此刻不能有任何的不周和閃失,他只能當做沒有聽見。
韓琛也不再說話,他已經按照周兆麟的願望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在此之前,周兆麟曾經和他有過幾次交談。儘管韓琛感覺周兆麟執意賣掉臥虎嶺必有隱情,但他是縣委書記,韓琛不能悖逆他的意思,因為韓琛的陞遷去留與周兆麟有直接的關係,韓琛必須顧及到這一層。
接下來是宣傳部長鄭文藻發言。
「我認為這次會議不應該在陳縣長外出的時候召開!」鄭文藻說,「越是有尖銳對立意見的時候,越是應該讓各方都有充分的時間闡述自己的主張,以便大家根據各方深入闡發自己的觀點後作出自己的判斷。現在,作為一方觀點的主要持有人不在現場,這恐怕有失公允啊!所以我建議暫時休會,等陳縣長回來以後再進行討論。至於市體改委的要求恐怕沒有明確的時間表,即便有,我們也可以說明情況,我想上級領導也不會不考慮下面的實際情況。」
對於鄭文藻的發言,周兆麟深感不安,這次常委會他就是要避開陳梓良,才有意把這次會議拖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本來到省委黨校參加研討會的應該是他這個縣委書記,但他卻向市委組織部報上了陳梓良的名字。這個機會對於周兆麟來說實在是太難得了,他當然不能錯過。他還借市體改委的名義,讓這次會議變得不僅合法而且合理。周兆麟自以為做得很巧妙,但仍然被鄭文藻看穿,這讓周兆麟感到惶恐。但他絕不會等陳梓良回來以後再召開這次會議,那樣,他的一番苦心就白費了。
鄭文藻發言以後,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會議主持人周兆麟身上,大家等待著縣委書記作出決定。
周兆麟心裡像開了鍋的水一樣翻騰著,但他努力不讓內心的躁動表現在臉上。
「大家繼續發言吧!」他終於說話了。
周兆麟沒有對鄭文藻的提議作任何評論,他彷彿根本就沒有聽到鄭文藻說了些什麼。
鄭文藻知道周兆麟絕不會放棄,他只不過是要將周兆麟一軍,想聽聽周兆麟如何措辭。但周兆麟對他的提議竟不屑一顧,鄭文藻心裡很不舒服。但他不是縣委書記,他沒有資格改變會議的進程。
接下來發言的只有兩個人,這兩個人的發言字斟句酌,人們依然能夠聽出他們的意見相左。他們發言以後,會議再次陷入沉寂。周兆麟並不著急,他耐心地等了一陣以後說道:「如果大家沒有新的意見,那就舉手表決吧!」
會場依然是一片死寂。
「同意出讓臥虎嶺煤礦經營權的同志請舉手!」周兆麟大聲說。
周兆麟帶頭舉起了自己的手。
人們互相看看,有些人也慢慢把手舉起來。
周兆麟讓韓琛清點票數。
韓琛站起來環顧一下會場,說:「九票,連我十票。」
「請同志們放下手來。」周兆麟又說,「同意對臥虎嶺煤礦實行股份制改革的同志請舉手!」
剩下的人把手舉起來,其中包括龔玉坤和鄭文藻。
韓琛再一次清點票數。
「八票!」說完他坐了下來。
「好吧!」周兆麟開始作總結發言,「看來是不相上下呀!這個結果再一次證明了縣委、縣政府民主的工作作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毫不隱瞞自己的觀點,這是『共產黨員』這個稱謂的應有之義。關於臥虎嶺煤礦的經營機制的改革今天就算塵埃落定。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縣委常委會決定出讓臥虎嶺煤礦的經營權。具體工作由韓縣長會同有關部門即日起付諸實施!這個結果我將會通過適當的方式向陳縣長進行通報。如果大家沒有其他的事,會議就開到這裡!」
於是,大家起立走出會議室。
一周以後,陳梓良從省委黨校回來了。龔玉坤怕陳梓良受不了這個打擊,當天晚上邀請他到自己的家裡小坐。陳梓良來到龔玉坤家發現鄭文藻也在。
「陳縣長,辛苦了!」鄭文藻站起來和陳梓良握握手說。
三個人在龔玉坤家的客廳裡落座。
「這次學習收穫不小吧?」龔玉坤一時不知該跟陳梓良說些什麼。
「我當天晚上就知道了,是政協老秦打電話告訴我的。謝謝兩位前輩的關心!」陳梓良說。
「敗家子啊!他是千夫所指的罪人哪!」龔玉坤憤憤地說。
「如果沒有利益驅動,周兆麟絕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鄭文藻說。
「可是我們沒有證據。」龔玉坤說。
陳梓良說:「我真替周兆麟擔心!這次省委黨校研討班結束的時候,我們聽了中組部常副部長的報告,他特別提出要警惕在企業轉換經營機制過程中的暗箱操作,要警惕領導幹部運用手中的權力謀私。他說領導幹部的謀私必然會造成國有資產的大量流失……唉!彷彿就是針對我們曲唐說的。」
龔玉坤說:「我提議召開縣委全委會,你來傳達常副部長的講話精神,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