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怒 第6章 詭異的礦難 (2)
    周兆麟敬重陳梓良,還因為在各級領導面前,有時候他不敢說的話陳梓良替他說了,他不敢做的事陳梓良替他做了,性格耿直的陳梓良實際上成了替他這位縣委書記擋風的一堵牆,他能不敬重陳梓良嗎?但敬重不一定就是喜歡。

    相比之下,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韓琛好像比陳梓良顯得沉穩。韓琛的年齡雖然比陳梓良小得多,但看起來卻極有城府。他不像陳梓良那樣鋒芒畢露,而是盡量韜光養晦。能不說的話盡量不說,能不表的態盡量不表。而讓周兆麟感到欣慰的是,在關鍵時刻,韓琛又總是不露聲色地站到他這個縣委書記一邊。從這一點上說,周兆麟比較喜歡韓琛,但他又覺得韓琛把自己裹得太嚴,讓他影影綽綽看不清楚。有時他竟沒來由地感覺韓琛之所以這樣做,是在覬覦縣委書記這把椅子,這讓周兆麟感到害怕。所以他也不能把韓琛當做知己,不僅如此,還要時時提防著韓琛。

    縣委書記周兆麟活得很累。

    現在,陳梓良突遭車禍身亡,即便他不是周兆麟的知己,但作為縣委書記,周兆麟還是感到痛惜。

    就在陳梓良葬禮後的第二天,陳梓良的夫人曲芸就來到縣委書記的辦公室,她告訴周兆麟,她的丈夫是突然接到安監局打來的電話才匆匆趕往小洪山的,電話稱小洪山煤礦出了一些事。究竟出了什麼事,陳梓良沒有說,只是說人命關天。事後曲芸才知道,那天晚上小洪山平靜得很,根本就沒有發生任何事情。而安監局也矢口否認曾經給陳縣長打過電話。而恰恰就在陳梓良去往小洪山的路上發生了車禍,這樣蹊蹺的事不能不讓曲芸問一個為什麼。不是有人蓄意製造禍端又能是什麼呢?但交警大隊關於車禍現場的勘察報告卻不能支持曲芸的說法,他們沒有發現人為製造車禍的痕跡。老鷹嘴路況複雜,坡陡彎急,是事故易發地段。他們懷疑是司機操作不當而引發車禍。但曲芸卻不同意這個結論,她斷定其中一定另有隱情。不過,其中究竟有什麼隱情,她還說不清。她要求周書記秉公調查,盡快給她一個說法。

    這件事讓周兆麟頗費神思,他有些懷疑曲芸說的是不是事實。假設是事實,那麼誰最有可能對陳梓良下毒手呢?難道是他?當周兆麟想到那個人的時候,他的心就不禁一陣抽緊。他不能否定這種可能,因為他知道那個人對陳梓良早已恨之入骨。但周兆麟還是不願相信曲芸說的是事實,他不相信那個人會如此殘忍。但退一步說,即便是他,又有誰敢去動他呢?周兆麟實在不願意多事,他希望曲芸的懷疑最好是空穴來風。但曲芸卻言之鑿鑿,這使周兆麟感覺有些頭疼,看來事情只有等到陳梓良的司機醒來以後才能搞清楚。

    曲芸找他,還因為昨天下午他派組織部長羅培林和縣委辦主任謝雲鳳到她家要求檢查陳梓良遺物那件事。曲芸對這件事極為不滿,她要求周兆麟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周書記,梓良生前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吧?」曲芸帶著明顯的哀怨情緒問周兆麟。

    「看你說哪兒去了!陳縣長和我的關係,你還不知道嗎?」周兆麟說。

    「那梓良屍骨未寒,你為什麼就迫不及待地要檢查他的遺物?」曲芸質問周兆麟。

    這個問題真讓周兆麟難以回答。其實檢查陳梓良的遺物並不是他的意思,而是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韓琛給他的建議。韓琛是在幾年前由市裡下派到曲唐的幹部,周兆麟和他共事多年,但直到現在也不太瞭解韓琛的底細。但他知道韓琛不會無緣無故提出這樣一個建議,或許他是受人之托,周兆麟不好多問。況且,他旋即一想,韓琛的這個建議對自己也沒有害處。他也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陳梓良或許也留下了與自己有關的一些文字,他和陳梓良曾經在一些重大問題上不止一次有過激烈的衝突。如果陳梓良留下了有關這方面的記錄,那麼,一旦傳揚出去,無疑也會對他這個縣委書記產生不利的影響,因此,他接受了韓琛的提議。不過,周兆麟在做這件事的人選上還頗費了一番心思,他最後把這個任務交給辦事一向沉穩的組織部長羅培林,再讓他帶上辦公室主任謝雲鳳。謝雲鳳不僅是一個女同志,而且她還很善於交際,他想這樣大概就會萬無一失。但讓周兆麟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的這個要求遭到了曲芸母女的斷然拒絕,這讓周兆麟感覺有些尷尬。但他沒有辦法,因為這樣做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尤其對於陳梓良的家屬來說的確是太殘酷了。

    「曲校長,」周兆麟說,「你不是沒有讓他們檢查嗎?」

    「是的!因為這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更不合法!」曲芸說。

    「不要說得那麼嚴重嘛!你不讓他們檢查,我不是沒有怪你嗎?我的用意你應該明白!」

    「我不明白!」

    「唉!以後你會明白的。」周兆麟含糊地說道。

    陳梓良車禍案件還沒有弄清楚,縣委門前又發生了盤龍崗煤礦工人抬著被打成重傷的礦工請願的嚴重事件。其實那天礦工們圍堵在縣委門前要見縣委書記的時候,周兆麟就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但他知道此時此刻自己不能出面。因為盤龍崗礦工遭襲的原因他還沒弄清楚,他不可能給正在火頭上的礦工們一個權威的說法。如果他出面,情急之下說不定他們會對他這個縣委書記採取什麼行動,那就越發不好收拾了。當然,這還在其次,關鍵是如果他這個縣委書記出面卻不能使事態平息,他就再也沒有了迴旋的餘地,事態如果進一步擴大,他這個縣委書記的臉往哪裡放呢?所以他決定還是由信訪局出面處理這件事比較好。好在請願事件很快就被機智的信訪局局長馬雲龍平息了下去,這讓周兆麟覺得總算鬆了一口氣。

    但縣委門前的人群散去沒有多長時間,就從縣醫院傳來礦工馬駒已經被毆致死的消息,這讓周兆麟又感到情況的緊急。如果處置不當,礦工們有可能捲土重來,那局面恐怕就真的難以控制了。於是他急忙與石宇鵬通了電話,讓石宇鵬無論如何要做好死難礦工家屬的工作,決不能再出任何問題。

    盤龍崗煤礦是盤龍公司旗下最大的煤礦,僅礦工就有近千人。

    其實到縣委請願的礦工出發以後,石宇鵬就來到了盤龍崗煤礦,他是聽了值班礦長薛振亭的匯報以後火速趕往盤龍崗的。他到達盤龍崗的時候,礦工們已經乘車出發,石宇鵬估計他們沒有走出多遠。礦區距離縣城有四十多里,如果他立即驅車前往攔住他們完全來得及。石宇鵬想了想卻沒有這樣做。他心裡甚至暗自希望事情鬧得越大越好。他隱隱約約感覺這件事沒那麼簡單,說不定有人暗中指使,當然他現在還沒有證據。石宇鵬對值班礦長薛振亭縱容礦工上訪的做法暗自讚許,但並沒有說出來。他不僅沒有表揚薛振亭,還聲色俱厲地批評薛振亭簡直是破壞安定團結的大好形勢,還聲稱要給予薛振亭嚴厲的處分。

    石宇鵬接到周兆麟的電話,說一定按照縣委的指示辦。但他要求縣委把歹徒襲擊盤龍崗煤礦並毆人致死的事件查清楚,否則他不敢保證礦工不會再次鬧事。周兆麟對石宇鵬這個說法心裡感覺很不舒服,他這不是在威脅自己嗎?但周兆麟沒有發作,他知道現在無論如何不能再出什麼事了。所以他說縣委對這件事很重視,一定會徹查到底。

    石宇鵬接到周兆麟的電話以後立刻驅車趕往縣醫院,他也害怕把事情鬧大,他知道煤礦停產一天將會給自己的公司造成多大的損失。

    盤龍崗煤礦工人聚集在縣委門前請願的消息不脛而走,事情還沒有過去一個小時就傳到了市裡。周兆麟剛剛和石宇鵬舉通完電話,分管政法工作的市委副書記彭清華就打來電話詢問此事,還命令周兆麟在十天以內給他一個處理結果。周兆麟對彭書記的指示不敢怠慢,立即召集信訪部門和公安部門進行了案情分析。公安局長朱炳義根據礦工提供的情況判斷,這是一起具有黑社會性質的報復案件。但報復的對象是誰,現在還搞不清楚。據礦工說,他們除了幹活就是睡覺,根本沒有得罪什麼人,怎麼會招來黑社會的報復呢?

    信訪局局長馬雲龍也認為這個案件與黑社會有關,他認為這件事恐怕不是一個孤立的事件,其中好像還隱藏著更深層次的原因,應該把這件事放在全縣的大背景下進行考察。但究竟有什麼深層的原因?全縣的大背景又是什麼?馬雲龍一時也難以理清自己的思緒,這只是自己的一種模糊的感覺,沒有什麼可以說服人的依據。

    其實周兆麟很清楚老資格的信訪局長想說什麼,縣裡任何動作的反饋信息總是最先到達信訪部門,信訪局簡直就是縣委大樓的末梢神經,有什麼能瞞得了他們呢?只是作為下級,馬雲龍不好在他這個頂頭上司面前直說罷了。周兆麟很贊同馬雲龍的分析,也感覺這件事非比尋常。全縣的大背景是什麼呢?是國有企業改制走到了關鍵的時刻,是各方利益激烈碰撞的時刻,是各方霸主圍繞各自利益暗自較量的時刻。在這個複雜的過程中發生這件事,的確值得認真地思考。

    不過周兆麟沒有表明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他還不能肯定這件事與企業改制有多麼深的聯繫。作為上級領導,他不能在下級面前隨意發表看法,因為領導的看法往往被下級看成是結論。這時候,他很自然地想起了陳梓良。如果他在世,周兆麟或許就不必這樣為難。

    最後,周兆麟責成公安局立即組成專案組對這件事進行調查,他限公安局一周破案。朱炳義回到公安局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治安科,他責成治安科抽調得力人員組成專案組進駐盤龍崗煤礦。但三天過去了,除了歹徒沒有來得及拿走的一個安全帽以外,調查組沒有得到一點兒有價值的線索。只有一個礦工提供了一個情況,他說看見一個暴徒臂膀處刺著一條吐著芯子的青蛇,蛇是那種蛇身盤起來。蛇頭高高昂起的樣子。那個礦工把手撮起來,舉起手臂形象地做了一個蛇的動作。但文身的人何其多,在茫茫人海中怎麼去找臂膀上刺有一條青蛇的那個人呢?公安局的調查至今還沒有結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公安局對盤龍崗事件的調查還看不到一點兒眉目的時候,小洪山煤礦又發生了瓦斯爆炸的嚴重事故。這讓周兆麟簡直惱火到了極點。當他接到縣委辦和石坪鎮政府報告的那一刻,他的肺都快氣炸了。當時正是早晨五點半左右,周兆麟已經起床,早起是他的習慣。洗漱完畢,他來到自家的小院裡。每天他都要打一套太極拳,這是他為自己規定的課業。周兆麟剛剛站定,還來不及排除頭腦裡的雜念,就聽見客廳裡的電話瘋也似的響起來。他不知道誰這麼早就來打擾他,歎口氣不得已又回到客廳裡,拿起放在小茶几上的電話。

    「喂!我是周兆麟!」

    「周書記,不好了,小洪山煤礦發生瓦斯爆炸……」

    「你說什麼?」

    「小洪山煤礦發生瓦斯爆炸……」

    周兆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麼搞的!有多少傷亡?」

    「情況還不清楚。」

    電話是縣委辦打來的。

    周兆麟來不及多想,就「砰」的一聲把電話摔在電話機上,然後拿起文件包連飯也顧不得吃一口,就匆匆地走出門去。他邊走邊掏出手機給縣委辦打了電話,讓他們通知韓琛和安監局負責人,以及公安、消防、醫療等有關單位即刻趕赴小洪山煤礦進行救援。等他走出縣政府「菊苑」住宅區院門的時候,他的車已經在門口等他。他打開車門鑽進車裡。

    「快!到小洪山煤礦!」他吩咐司機。

    等他和韓琛,以及有關單位負責人趕到小洪山煤礦的時候,距礦難發生已經過去了六個多小時。小洪山煤礦自己的救援隊已經從礦井裡挖出了三具遇難礦工的屍體。當他看到那三具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屍體的時候,他的心就像被刀扎一樣疼。他命人趕快扯來一匹白布,把屍體覆蓋起來。

    在事故分析會上,冒冒失失闖進會議室的兩個檢修工帶來的消息卻大大出乎周兆麟的預料。

    檢修工說從事故發生以後他們就按照礦長劉慶海的吩咐開始尋找風機斷電的原因,他們從配電室到機房對線路一寸一寸進行檢查,終於在距離機房三百米處的一根電線桿上發現了異常,原來輸電線被人切斷了。這根電線桿上絕緣瓷瓶處彎曲的那段電纜的膠質包皮被順向切開了一個兩寸長的口子,裡面的銅芯被剪去了大約一公分。如果不是一寸一寸仔細檢查,就很難發現幾米高的電線桿上的這個秘密。

    不言而喻,風機之所以斷電是因為有人蓄意破壞。

    大家聽了檢修工的匯報紛紛離座,急忙趕到現場查看。

    公安人員在兩個檢修工指引下來到現場,並劃定了禁入範圍,以便他們對作案現場進行勘察。但因昨夜大雨,公安人員沒有在現場找到作案者留下的任何蛛絲馬跡。

    事實證明,造成此次礦難不是由於小洪山煤礦自身的原因。但儘管如此,煤礦也不能推卸疏於管理的責任,劉慶海暫且還是被公安人員控制起來。

    事後,當石宇鵬問周兆麟此次礦難是不是要上報的時候,周兆麟考慮了一陣說:「你是瘋了還是傻了,你還嫌事情不夠麻煩嗎?你趕快給我把遇難礦工的家屬安頓好!不要讓他們亂跑!」

    「上面追查下來怎麼辦啊?」石宇鵬問。

    「唉!我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發生礦難的責任應該由政府來負,陳縣長剛去世,難道我們要讓他的靈魂在陰曹地府也不得安寧嗎?上面追查下來再說!」

    周兆麟被接踵而至的一個個重大事件弄得有些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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