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 第85章
    林劍風想到遠在大洋彼岸的筱郁。筱郁看起來物質生活是幸福的,婚姻生活表面看來也是幸福的,然而,她有深深的缺憾感,這缺憾正是他帶給她的。表面看來,是因為她的父親導致他們的分手,然而,畢竟筱郁是因為他而遠嫁美國的。筱郁精神和情感的不幸也是因為他而起的。

    林劍風又想到陸燁,這個他一直在精神和心靈上拒斥而肉體上需要的女人,這個美艷妖冶的舞蹈演員,曾經的億萬富姐,為了大膽坦誠地表白對他的愛而失去了一切,為了倔強地證明她的愛而變得無家可歸的女人,她現在在哪裡呢?她的悲劇也可能是他造成的。

    此時,和擁有安旭的史文竹坐在一起,林劍風是如此想念她。他感覺自己正捧著一顆支離破碎的心,就像陸燁捧著一件襤褸的時裝。

    大山的夜空高邈而親近。月亮升起來了。

    在被夜色的油畫彩筆塗上了一層蛋清似的朦朧而透明的顏料的山巒之上,月亮是幽藍幽藍的,山脊也是藍色的山脊。

    “如果沒有都市,如果遠離都市,一切都是透明的,純淨的,簡樸的,一切都是坦誠的,無私的,一切的愛情都是因為大自然而起,就不會有幸與不幸。那該多好啊!”林劍風對史文竹說,又仿佛是自言自語,“人一置身都市,就不由自主,就充滿創造欲和破壞欲,就被大街上洶湧的人潮卷入欲望的旋流,就希望在人潮中出人頭地,就有一種超越他人的沖動,就有競爭的悲壯感,就有迎接挑戰的豪情,就要征服一切,包括征服女人,而占有了的東西又在不斷丟棄,得到的東西得到後才發現不是我們所需要的,於是又投身新的征服,新的占有,新的競爭,新的成功和新的欲望,周而復始,循環往復,從起點到終點,又從終點到起點,沒有窮盡,直到死亡。只有在死亡的時候,只有當肉體在這個世界上化為塵土的時候,人才會覺悟,才會明白世界之遼闊,時空之浩瀚,心靈之渺小,人力之無能。”

    “化為塵土,不如早一點回歸自然,獲得心靈的寧馨與平和。”史文竹附和道。

    他們感歎了一番都市和山水,塵世和自然,夜漸漸深了,天心潭上吹拂過來的夜風一陣陣,帶著徹骨的涼意。兩人不時打一個寒噤,林劍風說:“夜很涼。”

    史文竹說:“這裡海拔1000多米,又是在大山深處,自然氧吧造就了天然空調,夜冷一點有助於睡眠,在這裡可以睡得很死很沉。”

    林劍風望著史文竹笑道:“怪不得你長胖了長好了!”

    史文竹搗了林劍風一拳,嗔道:“咄,去你的!這麼不會說話,對女孩子不能說長胖了,只能說長瘦了,苗條了。”

    “是,水靈靈了,紅潤了,開花了。”林劍風逗道。

    兩人玩笑了一會兒,單薄的襯衣已扛不住夜涼。史文竹關切地對林劍風說:“困了吧,走,我們回去休息。”

    兩人說說笑笑回到大木屋,廚房裡的灶膛裡柴火熊熊,大鍋裡的水沸騰著,史文竹麻利地用帶把的小木桶打了一桶冷水倒在鍋裡,鍋裡沸沸的開水頓時沉寂,然後她從鍋裡打了4桶熱水,倒進木制浴室的大木盆中,招呼林劍風進來洗澡。

    林劍風脫衣服的時候,史文竹愛憐地看著林劍風,看著林劍風赤裸著身子走進浴室,她笑吟吟地問道:“要不要我來給你洗澡?”

    “我還是小孩嗎?”林劍風反問道。

    “陪浴呀。”史文竹說。

    “三陪呀?算了吧,會委屈你的。”林劍風說著,就在她面前自己洗起來了。

    史文竹自嘲地笑道:“在你面前我都變得恬不知恥了!”

    兩人說說笑笑著,史文竹不禁已經脫光了衣服,走進浴室的時候,潔白的身子就像一團雪花輕盈地飄了進來……

    奇怪,林劍風有觸電的感覺之後,居然沒有什麼沖動。

    史文竹一雙溫柔的小手在林劍風身上輕撫著,揉搓著,為他洗澡。

    林劍風為史文竹的身子打著香皂,用毛巾在大木盆中蘸上水,為她洗澡。林劍風感到詫異的是,他的手、他的身體碰觸到史文竹的時候,居然沒有任何反應,就像給一個嬰兒在洗澡,充滿了愛憐,充滿了柔情。然而,心若止水,沒有任何肉欲和色情。

    史文竹也詫異:“過去你最喜歡的是和我在浴室洗澡,現在怎麼成仙了?”

    林劍風默想了一下,說:“不是成仙,是入道了。你才是仙呢!”

    一盆水兩人洗是不夠的,史文竹又拎著木桶到廚房打了兩桶熱水,打第二桶熱水的時候,林劍風看到她白色的柔美的身子在屋子裡飄來飄去,拎水的時候身子彎成弧形的弓,林劍風出去接過水桶幫了她一把。

    洗完澡,林劍風先上床,史文竹在臥室裡點燃幾根細細的艾草,房間裡頓時充滿了艾草的清香。

    兩人聊了一會兒,面對著面,史文竹笑道:“你現在真是入道了,對我一點性趣都沒有了。”

    林劍風摟緊她,兩人身子緊緊貼在一起,林劍風的手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輕輕撫摸著。

    “現在我心若止水,你不認為這也是一種境界?”林劍風說,“我們就這樣抱著睡覺吧,沒有欲望,不需要欲望,只有純潔的愛戀,只有心靈的彼此擁有,還有心靈的彼此自由。”

    史文竹抱著林劍風的身體,過了一會兒,她輕聲問道:“是不是因為安旭,劍風你才這樣克制自己?”

    林劍風抱著史文竹的手松懈了,他茫然地說:“不是因為安旭,而是為了我自己。”

    “我感到你是因為安旭。”史文竹說,“其實安旭已經對你說了,我的心是屬於你的,安旭是過來人,他知道如何面對。”

    “我累了,我要睡覺了,讓我們抱著好好睡一覺吧。”林劍風說。

    在涼涼的夜氣中,兩人四肢交並,纏繞在一起。

    深夜響起了狼嚎聲,林劍風被突然驚醒,警覺地抱緊史文竹。

    史文竹撫摸著他的肩臂,寬慰地說:“每天晚上都有狼嚎,不會有事的。”

    早晨醒來,史文竹看到林劍風睡在自己臂彎中的樣子,就像一個脆弱的無助的孩子。

    林劍風醒來,發現自己的枕頭上是濕的。

    史文竹用手愛憐地摩挲他眼睛上的淚水,輕聲說:“你哭了。”

    “沒有。”林劍風說,“沒有呀。”

    史文竹指著枕頭說:“枕頭都濕了呢!”

    林劍風用手一摸,果然枕頭是濕的。他這才愧疚地說:“不好意思,把你的枕頭弄濕了!”

    史文竹搗了他肩臂一拳:“去你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第二天,那個畫家就來了。他只是帶著畫架和一個背包,一個旅行包,這是一個林劍風不認識的畫家,然而林劍風認識的幾個上海畫家中,其中有兩個是他認識的。而他認識的畫家中,也有幾個是林劍風認識的。兩人閒著的時候就聊一會兒兩人都認識的朋友。

    史文竹和安旭要這個畫家任選一間小木屋,這個畫家不要,一定要自己建一個小木屋。在這一點上,林劍風對這個畫家產生了好印象,他在天心寨待了五六天,其中一半時間花在幫這個畫家搭建小木屋上,仿佛他來這裡不是為了史文竹,而是為了給這個畫家當幫手建小木屋似的。

    第四天,有一個探險家在當地人的陪同下來到了天心寨。

    這個探險家胡子拉碴,一臉的懸崖峭壁,一雙大而亮的眼睛就像野獸的眼睛,目光凌厲,卻偶爾掠過一絲茫然的光。他握著林劍風的手的時候,林劍風感到他手指骨骼粗大,如鋼鉗般有力。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沾著泥土的破舊的中山裝,如果不介紹他是一個探險家,林劍風會把他當成這裡的山民。

    探險家叫王成功,是省戶外運動中心運動部主任,還是中國探險家協會常務理事。談到他的探險生涯,他十分激動地對林劍風侃侃而談。10多年前,外國人進入中國進行長江第一漂,他說中國的長江第一漂的紀錄怎麼能讓外國人打破呢?他策劃並組織了中國探險者的長江第一漂。那次完成漂流全程的成功者不多,他是其中一個。

    回顧那次漂流中再也沒有回家的幾個探險家,有的連屍體都沒有找到,王成功神色黯然,欷歔不已,一臉悲壯的神色。

    王成功第二次轟動傳媒的是五渡大渡河,自從他創造了大渡河首漂的紀錄,他先後共組織了5次大渡河漂流。有幾次,大渡河無情地吞噬了他的幾個勇敢的戰友……他還成功策劃組織了幾次攀巖活動,這次來天心寨,就是為了攀登天心峰的。

    林劍風望了一眼陡峭入雲的天心峰,望峰興歎道:“哇——這麼高,山上一面是懸崖峭壁,另外三面坡度也陡,看來也只能從這三面攀登,然而這三面都是林木森森,沒有路,怎麼攀登?”

    “錯了。”王成功說:“恰恰是從最陡的這一面攀登!”

    林劍風再次看了一眼光禿禿的懸崖壁立千仞的樣子,越往上,越是陡峭,有的地方還形成弧形,上面比下面還要凸起,就是猿猴也無能為力。

    “為什麼要從最艱險的一面往上攀登呢?”林劍風好奇地問。

    “這就是攀巖,越是艱險越向前,越是艱險越有成就感。”王成功頓了一下,又說,“這面懸崖看來是最陡峭的,其實它最安全。從另外三面攀登,都會遇到野獸和毒蛇,下面的人看不到攀登的人,容易失蹤。從這面峭壁上攀登,沒有野獸,當然不排除有毒蛇,但比樹林中的要少得多。另外,你看看下面的天心潭,如果人從懸崖上摔下來,也是掉到水潭裡,摔不死的。所以這面懸崖看來最險要,其實最安全。”

    “哦──”林劍風明白了。

    攀登天心峰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王成功雄心勃勃地說,他還要再次創造一個世界奇跡——從黃果樹大瀑布上漂下來,創造世界落差最大、水流最急、震蕩最劇烈的漂流紀錄。

    他說現在已經經過三次測量和試驗,正在汽艇廠定做全封閉的專用漂流艇。

    王成功的一個個計劃說得林劍風驚訝不已。探險家的生活又是另一番境界,雖然有家庭和親人,然而要做到心中沒有家庭,沒有親人,否則,在探險上將一事無成。

    林劍風離開天心寨的時候,史文竹一直將他送到鄉鎮府。在那裡,史文竹還要送林劍風一起到縣裡。林劍風笑笑說:“送君千裡終有一別,如果你送到縣裡,又要送到貴陽,送到貴陽,又要和我一起回海濱,這不就失去了你回歸自然的本意了。”

    史文竹一雙戀戀不捨的眼睛盯著林劍風,說:“人家是捨不得你嘛!”

    在鄉政府那條堆滿了石子坎坷不平的空曠的鄉村街道上,那輛破舊不堪的長途汽車發動機“突突”地狂嘯著,就要啟動了。

    站在這輛長途汽車的門旁,林劍風吻了史文竹的額頭,對著史文竹的耳朵溫柔地說:“我還要回來的,我一定會到這裡和你在一起的!”

    兩人的臉相互摩挲著,又捧著對方的臉,沒有激情,有的只是柔情。

    司機和車上的幾個鄉下乘客望著他們,沒有催促他們。他們都不忍讓這對甜情蜜意的情侶分離。然而,他們不能再耽誤發車了。

    他們的額頭碰了碰。林劍風放下依戀的史文竹,走上汽車,回頭對史文竹招招手:“再見!”

    史文竹說再見的時候,車門嘩然關上。汽車啟動,朝林劍風來的方向馳去。開過鄉政府,到了轉彎的地方,林劍風回頭,看見史文竹還站在那條鋪滿了石塊的鄉村大道上目送著他。

    林劍風突然想到,史文竹還有4個多小時的回程山路要走,這路上會不會遇到壞人和野獸呢?

    原本就不該讓史文竹送他的。林劍風再一次為自己只顧自己,而不顧文竹的安危而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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