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大木屋,史文竹說了聲:「劍風你一定餓了吧?」她麻利地給林劍風倒了杯野菊花茶,說:「我們到山坡上採摘的,自己晾曬出來的純天然飲品。」說著,她風風火火地到廚房忙活開了。
安旭安排林劍風在客廳自製的木圈椅上坐下,林劍風舒坦地坐在上面,兩手攤放在圈椅兩邊的椅背上,滿意地說:「呀,簡潔明快,典型的明式風格,符合人體力學。安旭,這都是你自己製作的嗎?」
安旭得意地點點頭說:「當然。瞧瞧,我的手藝還過得去吧?在城市裡面,從來沒有想到過要自己做傢俱,也從來沒有當過木匠。到了這裡,所有傢俱都是自己做,不僅當上了木匠,還當上了設計師和建築師。」說著,安旭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畢,他指著一個小茶几說:「那是文竹的手藝。」
小茶几設計製作得小巧玲瓏,是不規則的橢圓形,正是這種不規則的線條,具有一種浪漫而靈氣的韻味,有一種自由不拘的骨子裡的優雅。
林劍風暗自在心裡驚歎文竹的藝術感覺,這時史文竹出來了,笑呵呵地說:「安旭你又在說我什麼壞話,今天你終於有機會說了。」
安旭趕忙過去說:「豈敢豈敢。來來,你陪陪劍風吧,我來下廚!」
說著,安旭熟練地解下史文竹的腰圍,繫在自己腰上,走進廚房開始炒菜。
文竹在剛才安旭坐的圈椅上坐下,對林劍風說:「到了這裡一切自己動手,徹底回歸原始。你看到了,這裡沒有電,沒有自來水,更沒有任何電器,也沒有任何壓力,我們心情輕鬆,精神健康,和自然融為一體,過簡單的、樸素的生活。你知道嗎,簡單的生活是最幸福的,樸素的生活才有快樂!」
「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林劍風禁不住問。
「這裡不是找來的。我們原來並沒有想到定居一個地方,帶著帳篷和旅行袋,只是想在大山原始森林裡流浪。不想,有一天下大雨,山洪暴發,好嚇人,大雨一直下到夜晚才停,我們想找一個有人煙的地方換換衣服,走了大半夜也沒有走出大山;在山裡走迷路了,累了,就躺在草叢中睡著了。早晨醒來,發現了這裡有一個美麗的水潭,是一塊平地,三面環山。根據有水就有人煙的規律,這裡是居住生活的好地方。當時我們已經奔波累了,也想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建一個固定的居所。這裡是我們最理想的住地。這樣,我們就在這裡開荒種地,鋸木建屋,開始是建的一個小木屋,有了第一個小木屋的經驗,我們竟對建築木屋產生了興趣,然後就建了這個大木屋,後來不斷有朋友來看我們,看到這個地方好,回去一傳十,十傳百,來的人越來越多,有人來就需要有地方住,這樣,我們又在周圍建了一些小木屋。」
史文竹講述這些的時候,是平靜的語調,就像在給孩子講述一個童話故事,然而,林劍風聽出了她的興奮和得意之情,為她能夠成為建築師而得意。
不一會兒,安旭就把飯菜端上來了。除了一個青菜是他們所種,全是野菜,有野山菌、野山菇,還有他們狩獵打回來的野山雞、野兔、野鴨,還有一條魚,是他們在天心溪捕捉來的。
「全是野生的,是真正的無污染綠色食品,吃了可要長壽的哦。來,嘗嘗我們原汁原味的山民生活。」史文竹對林劍風笑道。
林劍風每樣菜都品嚐了一下,驚異地說:「味道真是鮮,在海濱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可口的美味!」
史文竹和安旭人工栽種的蔬菜,林劍風也感到清香撲鼻。他讚不絕口,稱「此曲只應天上有,美味佳餚神仙品」。
安旭對史文竹笑道:「看來我們到這裡是來對了!」他又轉向林劍風說:「劍風,乾脆你也到這裡來,我們一起生活得了。」
林劍風望著史文竹,那眼神似乎在徵詢地問:「歡迎嗎?」
而史文竹回應的眼神是:「當然歡迎!」
林劍風對安旭撇撇嘴,風趣地笑道:「我來了你不怕我搶走了你的文竹?」
「文竹本來就是你的,你不用搶,我完璧歸林。」安旭大度地微笑道,「文竹的心是屬於你的,她經常對我講起你,她對我並不諱言她心中愛的是你,她對我只是喜歡和依戀。」
安旭對林劍風講這些的時候,沒有嫉妒,沒有遺憾,彷彿是講自己妹妹的心事。
「文竹是愛你的,如果她不愛你,她會跟著你來這深山老林受苦受罪嗎?」林劍風寬慰安旭說。
史文竹說:「到這深山老林受苦受罪是我提議的,應該說安旭是被我引誘來的,是我的受害者。」
安旭說:「劍風你也不用安慰我,你聽聽,人家並不領你情呢!人家是飛蛾撲火,一意孤行。」
儘管安旭和史文竹鬥嘴,林劍風還是聽出來了,他們的關係是坦誠的、和諧的,沒有相互佔有的慾望,也就不會有因愛生恨的念頭,沒有嫉妒,沒有懷疑,沒有抱怨,只有充滿對生活的感恩,淡泊如水。
天心溪的流水靜靜地流,清澈而純淨,溪邊的野山花欣欣然開放著,閒草在幽澗碧綠碧綠。下午,史文竹和安旭陪林劍風遊山玩水。順著天心溪一路散步下去,就到了苗寨。
苗寨只有七八戶人家,都是獵戶,以野味為生。看到穿著黑色鑲花邊苗族服裝的苗家女子溫厚的笑臉,苗族漢子淳樸的笑臉,還有以石牆石瓦建成的苗族民居,林劍風想,如果來這裡,他將更願意在苗寨居住。起碼,他會一半時間在天心寨,一半時間在苗寨。
晚飯後,他們坐在天心寨大木屋前的花園裡聊天。安旭和史文竹在花園裡建有一個木桌子,木桌子周圍是4個固定的石頭凳子,就和都市公園裡休閒的地方一樣。
寶石藍的天幕純淨,透明,透明得連一絲雲彩也沒有。星星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在藍色的夜幕下,山峰聳峙,肅穆而莊嚴,如一列列巨大的艦船,在夢幻的光影中,靜靜地馳向未知的遠方。
萬籟俱寂,只有夜鳥在山壁峽谷中時不時啼鳴的聲音。
在靜寂中,可聽得見天心溪細微的潺潺流水,若有若無,如遙遠的歌吟。
偶爾,眼前的天心潭傳來「撲通」的魚躍聲。這撲通的聲音,似乎將人的心情也跌入了幽深無底的潭水中。
一隻野兔探頭探腦地從他們面前走過,然後扭頭睜大一雙如山泉般清澈明亮的眼睛,在月光下一閃一閃,友善地望著他們。人兔對望了一會兒,野兔「哧溜」一下子消失在野草野花叢中。
他們在沉默中感受著大山夜的靜寂,用心思觸摸空曠浩渺的宇宙,諦聽自然原始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他們又聊了起來。
「現在有像我們這種念頭的人有很多,然而他們只是想得多,行動得少。他們渴望天人合一,回歸自然,又難以捨棄現代生活;他們厭倦快節奏高速度的競爭社會,然而,他們又不斷向更高的目標挑戰;他們希望過一種簡單的生活,卻又疲於奔命,拚命賺錢;他們需要人間淳樸溫馨的友情、親情和愛情,然而商業社會的毒素已經深深浸入了他們的心,在爾虞我詐殘酷無情的競爭中將每個人都當成了敵人;他們喜歡輕鬆休閒的生活,又在無限膨脹的慾望中迷失自我;他們不想在人機對話的網絡化生存中扭曲人性,卻又須臾不可離開高科技,捨棄了網絡,他們更加虛妄和空虛。總之,現代人處於困境和矛盾中,而能夠讓他們解脫出來的正是以不變應萬變的大自然——永恆的、淡泊的、天真的、包容萬物的大自然!」史文竹輕輕地舒緩地說。
安旭接過史文竹的話題對林劍風說:「來這裡的都是檔次較高的有一定素質的人,有大學教師,有證券公司高級白領,有高科技企業的技術人員,有文化人,有企業家,有博士,有畫家,有作家,還有醫生。幾乎每一個到過這裡的人都說要到這裡來生活,然而,回去後大多沒有音訊了,這說明他們還是迷戀城市,離不開城市,也許要等到他們某一天受到某種重大打擊和挫折,他們才有從城市中失蹤的契機和勇氣,才會義無反顧地拋棄城市。」
史文竹說:「也有幾個決定了要來的,幾天前上海有三個人來,說上海有一個畫家這幾天要來,他是準備來這裡定居的。估計明後天就要到了。」
「看來我以後來就有伴了。」林劍風似真非真地說。
「你可要說話算數哦!」史文竹叮囑了一句。
安旭看他們兩人聊開了,說:「你們聊吧,今晚我到那間小木屋睡覺。」
林劍風一看不妙,忙說:「不,還是我到小木屋去。」說著起身就要走過去。
安旭擋住他,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強按下去,說:「你就不要客氣了,文竹天天都在想你,盼星星盼月亮,今天終於盼到你來了,如果我插在中間,就是她也不會答應的。」
果然,史文竹說:「劍風,你坐下我們聊聊吧!」
「喏──我說文竹需要你吧!」安旭對史文竹和林劍風風趣地扮個無奈的鬼臉,轉身大步流星地向那個處於坪地邊緣的小木屋走去。
星月交輝,萬籟俱寂,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林劍風說:「看得出來,安旭很愛你,你找到了幸福呢,我真是羨慕你們!」
「安旭是個好人。」史文竹望著林劍風,兩隻眼睛在夜色中如幽潭泛著幽光,明澈而生動。她輕聲說:「有時候我想,為什麼安旭不是你?你不是安旭?」
「你是想把我們兩人合二為一?」林劍風輕輕地笑了,「這怎麼可能呢?」
史文竹苦笑了一下,說:「所以,我可能做到的就是同時擁有你們,就像現在。但是,我知道,即使安旭不會有意見,你也不會同意的,你只想獨自佔有一個女人。」
林劍風若有所思地說:「這就是我和安旭的不同?」
「是的,安旭愛一個人就是為一個人付出,為一個人奉獻,甚至犧牲,比如到這裡來,他本不願來,為了我,他放棄了一切陪我來了,這就是為愛付出。而你愛一個人只是要佔有,把一個人當成私有財產,絕不能讓其他男人和你愛的女人有關係,甚至她以前的感情你也會在乎。」史文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說:「也許,你不是愛,你是為愛製造牢籠,是要囚禁愛,窒息愛,所以,愛你的女人都會很不幸,你愛的女人會更不幸。」
林劍風心中聳然,心裡歎服史文竹的深刻,這種深刻是因真實而深刻的。他想到了張可,張可就是因為愛他,而「很不幸」。
林劍風又想到了吳欣然,因為他愛吳欣然,也許吳欣然是真正的「更不幸」。想張可畢竟離開了這個世界,超脫了,而活著的吳欣然還要繼續承受痛苦,可能就生不如死了。無怪乎吳欣然對他如此冷淡,無怪乎吳欣然使他感到冷酷之餘尚能感受到她受傷的愛情,吳欣然就是這樣把痛苦的愛情深深埋藏在心底,以無情對有情,以有情對無情,而造成這種矛盾人格和扭曲個性的人正是他。
林劍風想到張曲,張曲是唯一一個沒有因為愛他而陷入不幸中的女人,然而,這只是目前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