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吳欣然進來,林劍風對正在他旁邊和他說說笑笑的顧盼說:「她來了。」
林劍風站起來,兩眼直愣愣地盯著端莊走來的吳欣然,竟一時無話。
「別來無恙啊!」吳欣然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也許只是掃了他一眼,或者根本就沒有看他,施施然坐下。
林劍風也隨後坐下,他感到了吳欣然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沒有碰到他的眼睛,而他則始終盯著吳欣然的眼睛。他說:「你瘦了點,也精神了點。」
吳欣然說:「沒想到你還是這樣有神采。」
林劍風不知她是讚美他,還是挖苦他。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剛開始,我每天把自己關在家裡,與世隔絕,整天作畫,現在剛剛解脫出來一點。」
他憐惜地望著她,不覺鼻子有點酸酸的,眼睛也濕潤了。他說:「謝謝你,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呢,謝謝你還願意見我。」
受到他的情緒的感染,吳欣然黯然神傷地垂下頭,說:「我原來也沒有想到要見你,見到你我就想到了張可,一個活蹦亂跳的張可,一個始終帶著微笑的張可,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對不起。」林劍風真實地說,聲音有點哽咽,「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張可,現在我只乞求你給我機會。如果你給我機會,我願意做一切你要我做的事,願意一輩子做你的奴隸,用我對你的終生承諾來贖罪。如果沒有你的寬恕,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寧的,將終生在荒涼的沙漠上度過。」林劍風誠懇地懺悔。
「剛開始,我覺得殺了你都不能解恨,現在,我想過去了的事就不用再沉湎了,太陽每天都在升起,我們都要重新開始。」吳欣然淡淡的話讓林劍風一時摸不著邊際,他疑惑地望著吳欣然。
就在吳欣然準備談正事的時候,突然,她的手機響了。吳欣然拿著手機,一邊輕聲講話,一邊朝窗邊走去。通完電話,吳欣然匆匆回到桌邊,對林劍風急急地說:「公司有點急事,明天上午我們再談吧。」
「在哪裡?幾點?」看到來去匆匆的吳欣然,林劍風急切地問道。
吳欣然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在我辦公室,上午10點。」
第二天上午10點,林劍風準時走進吳欣然的辦公室。
一個晚上的思念,林劍風對吳欣然突然主動約見他感到幸福又重新回到他身上,心中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和期待。但走進吳欣然的辦公室後,他發現吳欣然並沒有他想像中的熱情,林劍風凝視她的時候,林劍風感受到的吳欣然不再是以前的深情回望,而是目光猶疑。
這猶疑的目光不僅沒有使林劍風感到失落,而只是感到幽怨的吳欣然更加楚楚動人了,由楚楚動人,林劍風想到了他一直掛念著的那塊漢玉:「聽說你買了一塊漢代舞女玉珮?」
「怎麼?你也知道我買了那塊玉?」聽到林劍風提到那玉,吳欣然有些詫異,但是,那塊玉還是撩起了她的一些興致,她說:「是的,只有玉才是堅貞純潔的。」
「帶在身上嗎?」林劍風迫切地想看到這塊玉,那次在鑒玉齋匆匆一眼,卻過目難忘,但他始終想要仔細鑒賞一次。
吳欣然遲疑了一下,從頸上取下玉珮,在右手心握了一下,然後鬆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著玉珮的紅絲繩,將玉珮吊在空中,遞給林劍風。
接過這塊帶著吳欣然體溫的玉珮,林劍風確定了這正是在鑒玉齋看到的那塊漢代舞女玉珮,是他魂牽夢繞的那塊舞女玉珮。
林劍風兩指夾著玉上的紅絲繩繩頸,將玉珮舉過頭頂,瞇縫著一隻眼,對著燈光欣賞起來。
不錯,正是漢代舞女玉珮,舞女形象面部正視,束腰,長裙拖地,一手揚長袖過頭,一手甩向身側,作翩翩起舞狀,形態優美,線條纖細流麗,具有強烈立體感。玉工採用若斷若續的跳刀法,用手工刻出的陰線,線條細若游絲,彎曲有度,構圖極其準確。從這件舞人的鏤刻上,可以看到漢代游絲刻已經達到了細微遒勁的程度。林劍風想到了明高濂對漢代玉器作出的評價「漢人琢磨,妙在雙鉤,碾法婉轉流動,細入秋毫,更無疏密不勻,交接斷續。儼如游絲白描,毫無滯跡」,正彷彿是對這件漢代舞女玉珮的評價。
玉珮上下各有一小圓孔,顯然是用以穿繩繫掛的佩玉。林劍風用手指摩挲著這兩個孔,癡迷地對吳欣然說:「漢墓出土的玉舞人多有1至兩個圓孔,可穿系結綴為飾。」
現在市場上的漢代舞女玉珮幾乎都是仿品,真品漢代舞女玉珮目前多在官方博物館,也並非所有博物館都有漢代舞女玉珮,只有上海博物館、揚州博物館等歷史文化名城的博物館才有幸藏有,揚州市博物館的藏品為揚州妾莫書出土,而上海博物館藏東漢時期的一件玉舞人,垂發至肩,雕工細緻流暢,足下出一短榫,當是作為嵌插之用的擺件。故宮博物院所收藏的一件漢代玉印章,印身雕琢成一個舞人。這後兩件舞人在功能上都突破了單純作為佩飾的範圍,說明當時人們對玉舞人的普遍喜愛,但作為佩飾仍然是玉舞人功能的主流。
林劍風收藏的多件漢代舞女玉珮都是真品和精品,不亞於博物館的館藏質量,民間個人收藏中,漢代舞女玉珮真品幾乎一半在林劍風手上。而吳欣然收藏的這件舞女玉珮,與林劍風收藏的所有的漢代舞女玉珮都不一樣,是那種看一眼就知道是精品的品種,不僅玉質圓潤純淨,而且造型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抓住了動態,強調舞女的韻律和氣勢。
林劍風又將玉珮拿到窗口,對著自然光鑒賞起來。真正的收藏家就是這樣,看到好東西,就想擁有,如果不能佔有,就會吃不香睡不著,為之癡迷,為之發狂。林劍風經常為古玉和老畫發狂,他看中的東西,都會弄到手,無論多高的標價,都會不惜重金買下來,無論對方如何堅拒轉讓,他也會用各種辦法讓對方出讓給他。畢竟他是名畫家,在海濱市,乃至在全國,很少有人能抗拒得到他的畫的誘惑。所以,在收藏上,他還沒有留下過遺憾。
然而,就是這塊玉,讓林劍風知道了遺憾的滋味。好在,這塊心愛的玉配在心愛的人身上,這讓林劍風感到了稍稍的欣慰。
看到林劍風凝神屏息,如此專注地欣賞這件漢代舞女玉珮,吳欣然受到感染,竟忘記了對林劍風的怨恨,興致勃勃地說:「這是漢代常見的佩飾,漢代舞女玉珮多琢舒袖舞人形象,即文獻上記載的『翹袖折腰』,以透雕和陰刻線琢成。」
因為胡鳳仙的誘導,更因為收藏了這件漢代舞女玉珮珍品,吳欣然迷上了古代玉器,只要一有閒暇,就看有關玉器鑒賞與收藏方面的書,夜深人靜之時,睡覺之前,也要翻看那些有關玉器收藏的圖文書,對漢代舞女玉珮,吳欣然也做了深入研究。
林劍風見吳欣然談到漢代舞女玉珮頭頭是道,也不禁侃侃而談:「漢代舞女玉珮是在春秋戰國時期的玉人佩基礎上發展的,而春秋戰國時期的玉人佩則又是在西周玉人佩風格的基礎上發展的。」
說著,林劍風從皮帶上取下一件玉人佩,遞給吳欣然說:「這就是春秋戰國時期的玉人佩,你看,她身上的紋飾雕刻得多麼精美細緻,就像小蛇在相互盤繞,都呈S形,紋飾腰帶也著意刻畫得很細緻,腰上的紋飾稱為席紋,像編織的蓆子一樣。人物的髮型是用細陰刻線表示的,刀法纖細密集,但絲絲不亂,她的髮式有扇形的,也有長髮披肩的,還有從頂部再往兩邊勾卷的,但更多的是牛角形式樣,有一種性崇拜的意味。」
吳欣然仔細欣賞起這件春秋戰國時期的玉人佩來,果然一見就喜歡上了,玉人的臉部五官清秀,線條若隱若現,簡單而舒展。人物服飾雕琢華美,斜方格紋,給人以綢緞質地的感覺,人物雕刻得氣質高雅怡然,好似貴族。
林劍風繼續對吳欣然介紹說:「玉雕舞蹈人佩,正是戰國時期出現的,這是一種超脫世俗的新品種。有的是以組玉珮的形式出現的,即在其他玉飾件的基礎上加上一件或多件翩翩起舞的玉舞人形象。它們在成組玉珮中或占主體地位,或處附屬地位,使組玉珮更加貼近人們的生活,更具有裝飾意味。」
吳欣然順著林劍風的話題說:「出土於洛陽金村戰國大墓的玉雕雙舞人佩件便是一件傑出的充滿生命氣息的舞人玉珮,它對西漢前期的組玉珮有很大的啟迪作用,廣州南越王墓出土的一件玉舞人組佩便是明顯受到了它的影響。以後,漢王朝雖然禁止成組玉珮的使用,但單個形舞人佩則廣為流行,玉舞人成了兩漢時期的一種獨具特色的佩玉造型。」
林劍風聽了吳欣然的這番話,驚異地說:「原來你也懂,還這麼專業!」
吳欣然說:「我的這件漢代舞女玉珮可是精品中的精品,你看它形神兼備,玲瓏可愛,楚楚動人,比起安徽、陝西、河南等地漢墓出土的透雕線刻玉舞人都要精美,甚至比北京大葆台漢墓、揚州妾莫書漢墓出土的漢代舞女玉珮名品都要精彩。」
「確實,這是一件典型的漢代玉舞人形象,充滿了人文主義精神和生動寫實的風貌,與早期流行的禮儀用玉中常見的那種神秘、怪異、玄奧、繁褥、刻板的玉器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這就是漢代舞女玉珮的絕妙之處,也是它收藏價值所在。」林劍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