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 第28章
    林劍風打開手機,聽到一個十分熟悉又似乎十分遙遠的聲音。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有些手足失措,心也惶惶。

    他不禁站了起來,也忘了對幾個正談笑風生的收藏家交代一下,逕直走出汲古齋。

    「欣然——」他的心咚咚亂跳,聲音顫抖著。

    「林劍風,你在哪裡?」吳欣然的聲音依然明亮、悅耳、熨帖、不急不徐,富有樂感,給人一種鎮靜的親和力,只是,明亮悅耳的深處,平和得有些抑鬱和空洞。

    林劍風一時不能適應這種昔日縈繞他的氛圍。在這場愛情中,吳欣然是最大的受害者,張可已逝,苦已了矣。吳欣然受到的是雙重打擊:張可之死的打擊和愛情極度失望的打擊,而罪魁禍首就是他林劍風。

    林劍風最擔心的是她作為一個女人,承受不了如此重創。他打了無數次電話,吳欣然的辦公電話、住宅電話全部沒有人接,手機一直關機。他打到公司前台,前台小姐劉麗說,董事長到國外旅遊去了。此後每次打過去都說沒有回來,他甚至擔心她會不會想不開一去不復返了。他知道她是為了逃避他而出國旅遊的。

    想到吳欣然,他就心情沉重,感到對不起她。

    他以為吳欣然今生今世永遠不會再和他見面了,也不會接他的電話,沒想到,現在吳欣然主動給他打來了電話,而且也並沒有以或憤懣、或悲傷、或鄙夷、或痛恨的語氣和他說話。吳欣然依然是春天般明媚的吳欣然!他心中的石頭落地了。

    「我在博寶商城汲古齋,欣然,你還好嗎?」林劍風激動地問道。

    「還好吧,活著就是好。」

    「還在恨我吧?」林劍風小心翼翼地問,帶著深重的愧疚之情,還有幾絲柔情。

    「你值得我恨嗎?」

    林劍風聽到了吳欣然平靜的話語中有一種咬牙切齒的仇恨。然而,這只是淡淡的感覺,雲煙般一掠而過。很快,她又恢復了她的親和──冷冰冰的親和。

    「我不會恨你,我只恨我自己。恨我沒有認識你是這樣的人,恨我不知道你在愛我的同時,也愛上了張可……恨我愛上了你——或者說被你欺騙。你還要我恨你什麼?」吳欣然似笑非笑地說。

    「不,我沒有愛上張可,我愛的一直都是你!」聽到吳欣然談到張可,林劍風忙辯白。這正是他一直想對吳欣然解釋的隱情,可是他一直沒有機會解釋。

    「你沒有愛張可?那你為什麼和她發生關係?你說得清楚嗎?」吳欣然一針見血。

    是的,林劍風說不清楚,他感到自己跳到黃河都洗不清。確實,他從來沒有愛過張可,是張可愛上了他,他心裡只有吳欣然,然而,他又陰差陽錯地和張可上了床,張可又因為愛他而自殺。

    「如果你不愛張可,你卻和她上床,那只能說明你更可恥!」吳欣然說到這裡,聲音有些哽咽:「如果你不愛張可,張可為什麼要為你自殺呢?」

    林劍風沒法說清楚,林劍風能感覺到的是,吳欣然依然愛他。

    恨就是愛。如果沒有愛就沒有恨。

    「我想見你。」千言萬語,化為一句話,林劍風直截了當地說,不僅是因為胡湖有求於他,更因為他想當面向吳欣然解釋。

    吳欣然沉默了一下。她打這個電話的目的就是要見他,她想過幾個約見他的理由,就是沒有想到這句話會由林劍風首先說出來。

    「今晚吧。」吳欣然遲疑地說。

    「今晚──」恰巧史文竹約林劍風今晚吃飯,林劍風已經答應過的。然而,為了吳欣然的約會,林劍風可以放棄一切。「幾點?在哪裡?」林劍風忙問。

    「到時我再給你電話。」說著,吳欣然掛斷了電話。

    林劍風愣愣地在汲古齋門口站了一會兒,他感到幸福的潮水在心中洶湧,要將他淹沒。

    回到汲古齋,老皮笑道:「出去了一會兒就滿面春風,又交桃花運了?難得你這段時間有這樣的好氣色!」

    蕭總說:「林大師你真有兩下子,你摘桃花是不花錢的,不僅不花錢,我看還要賺錢。《海濱週刊》這一期登了一組《午夜的外賣》專題報道,太陽大酒店門口穿黑西服的男人,一個晚上可以賺到數千元,一個月可以賺5萬,林大師有貌有型有才華,標出價碼,我看一個月50萬元都要排隊呢!」蕭總說著哈哈哈起來。

    平時林劍風在這個話題上可以和他們哈哈哈,現在,林劍風只想對著蕭總的酒糟臉狠狠地扇兩耳光。對於他,吳欣然是神聖的,不可褻瀆的。

    林劍風拎上他的夾克衫搭在肩上,朝外走去。

    蕭總追出來:「林大師,不要這麼匆忙嘛,你的那幅《月下》我要了,就按你的價,一萬八就一萬八。」

    剛才他們為價格爭持不下,林劍風的報價是18000元,蕭總的出價是15000元,林劍風已經準備接受了,他是故意堅持的。現在蕭總接受18000元的價了,林劍風此時心裡厭惡這個人,他說:「已經晚了,剛才你不要,現在38000元也不賣了!」說著,他大踏步揚長而去。

    春日下午的陽光和煦而溫暖,照在臉上,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林劍風回到家裡,趁著好心情開始畫畫。自從張可死後,他一直畫山水畫,老皮、吳名等幾個畫友看了,都說他的山水也別具一格,有自己的面貌,除了具有深厚的古代傳統文化、回歸自然、天人合一的精神外,還有深刻的懺悔精神,有濃厚的禪意和悠遠的哲理。而且在色調上破除了明山麗水的媚俗,深重的冷色調表現了憤世嫉俗的叛逆和精神意向的高古,運筆也充滿了激情和力度,飽蘸著情感。總之,每一幅山水都令老皮、吳名眾畫友驚歎。

    他們不知道,林劍風閉門作畫是因張可之死,他將自己與世隔絕三個多月,是自我精神危機探索走出困境的需要。

    藝術家尋求突破自我精神情感危機的過程,也是其藝術創造走向突破的過程。不只是美好的情感造就藝術,憂鬱、愁苦、悲傷、痛苦、罪惡感、悔罪、惶惑、驚恐、自責等等強烈的情感,造就的可能是更強烈的藝術。離經叛道的藝術,付出的往往是藝術家生活中離經叛道的代價。頹廢的藝術家,創造的可能是頹廢風格的藝術,但其藝術並非沒有生命力。墮落的藝術,必然是墮落的藝術家所為,然而,生活墮落的藝術家,並非其藝術就墮落。生活墮落放蕩不羈的藝術家也可能創造出富有張力的天才藝術。

    藝術貴在創新,創新就是變。藝術來自生活,變的源泉是藝術家生活的動盪變化。生活情感停滯不前的藝術家,藝術生命往往也停滯不前。藝術家生活變的助動力是愛與美,而這都來自女性。因此,美好的女性永遠是藝術創新的原動力。

    自從車禍後史文竹頑強地進入他的生活開始,他的畫才又重新回到了他最擅長的仕女圖創作。然而也不是簡單的回歸,而是在原來明媚悅目或閒情逸致的基礎上,增加了新的內容,有了新的色調和風格。

    林劍風心情好就畫仕女圖,心情鬱悶就畫山水。現在林劍風的心情不僅是好,而且是愉悅、是通暢,是壅堵後決口的激盪洪峰,是羈於鳥籠太久的飛鷹刺破長空的飛揚。

    當然,林劍風現在只能是畫仕女圖了,而且是明麗悅目的仕女圖。

    在畫畫中,林劍風想到的是吳欣然。畫完了,他一端詳,發現畫中的仕女那清麗的眉眼,那嬌好的面龐,竟就是吳欣然!

    他將這幅畫名題寫為《東邊日頭西邊雨》。他想帶上這幅畫送給吳欣然,下聯由吳欣然的想像去填補。

    吳欣然的電話是傍晚6點多鐘打給他的。「晚九點,名典,喝咖啡。」吳欣然匆匆說著,似乎在車上,很嘈雜很急促。

    「晚9點?這麼晚?」林劍風剛一開口,就發現吳欣然的手機已經掛斷。

    林劍風感到有些失落。

    吳欣然沒有邀請他一起共進晚餐,而只是喝喝咖啡,這預示著什麼,預示著他們的關係還只是一般的關係。一起吃飯有多種含義,可以是同事朋友親戚,更是交往已經相當深的戀人和情人。而剛剛開始交往的戀人和情人則總是以咖啡開始的。更多可能的是,還稱不上情人和戀人,只是雙方需要試探對方、考察對方、瞭解對方才喝咖啡的。而他們都已經發生親密關係了,都已經是有實無名的「夫妻」關係了,如果還只是喝咖啡,就說明其中有問題。

    林劍風越想越氣餒,坐在畫桌旁的扶手椅上,望著他剛剛貼在牆上的《東邊日頭西邊雨》中的「吳欣然」發呆。

    轉而一想,吳欣然是老總,應酬多,今晚一定是有應酬,要不她怎會百忙之中在車上給他打電話。如此緊張中,她還把和他的約會安排在晚9點這個重要時候,不正是說明對他的重視嗎?以前他們戀愛時,她總是身不由己地爽約,今晚能不爽約就是一大進步嘛。

    有了這樣的阿Q精神勝利法,林劍風心裡舒坦多了。不僅不懷疑吳欣然對他的情感有變化,而且感激吳欣然對他的特別恩賜。

    6點半到9點,還有兩個半小時,這兩個半小時期間足夠去赴史文竹的約會。然而,林劍風還是決定不去。從下午接到吳欣然電話的那一刻起,他就決定不再赴史文竹的約會。

    和吳欣然的問題就出在中間多了個張可,現在他再也不想節外生枝了。他只想一心一意愛著吳欣然,和吳欣然廝守在一起就夠了。只有和吳欣然在一起,他才有精神的充實和情感的飽滿感,而和其他女人在一起,都達不到這種精神渴慕而滿足的境界。這才是他理想中的愛。

    7點整,史文竹的電話打來了:「劍風,我已經到巴蜀風了,你在哪裡?」

    「我──」林劍風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史文竹總是那麼守時,不像有些女子約會總是要姍姍來遲,讓男人苦等,以顯示其品位和虛榮。守時可能是當記者養成的好習慣,林劍風胡思亂想著。拒絕一個已經答應了的守時女子的柔情約會,是不是有些殘酷。只可惜,史文竹不是吳欣然!林劍風在心裡感慨著。

    「我晚上還有事,今天不能來。」林劍風在手機裡說。

    「你有什麼事?你現在在哪裡?」史文竹敏銳地問道,女人的直覺都是很敏銳的。

    「實在抱歉,抱歉。」林劍風避實就虛,浮浮地說。

    「你就在家裡!我聽到了你家裡的聲音,已經聞到了你家裡的氣味!」史文竹準確地說。

    林劍風心裡驚歎女記者的職業悟性,他沒有想到,戀愛中的女人觸覺味覺和視角都是超常敏感的,而最敏感的還是她們的心。

    無處可逃,林劍風索性說:「是的,我就在家裡。」然而,他還是編了個謊言:「我在趕畫,有個預訂者明天就要,我必須今晚通宵趕出,我們改天吧。」說謊是女人的專利,然而,愛情也能使誠實的男人說謊。

    「你又在騙我!」史文竹的靈性還是那麼犀利,在表達上,她採取的是撒嬌的方式:「大騙子,騙記者是要付出代價的哦,明天的文化新聞版頭條就是林大師的騙局醜聞了!有名人效應的哦,你怕不怕?」

    「你真讓人頭痛!」林劍風無可奈何地苦笑道,這次他說的是真話。

    「讓你頭痛了吧?不打攪了,你抓緊時間畫畫吧。」

    在嘈雜的巴蜀風食客的聲音中,林劍風感到史文竹的聲音微微顫動,她一邊打手機一邊走動著。林劍風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麼時,手機通話已經斷了。

    又是一個不依不饒的張可!林劍風感到恐怖。

    然而,他心裡坦然,他一直控制著自己沒有和史文竹上床,有幾個晚上,史文竹賴在他這裡不回去,他讓她睡他的床上,他則在客廳大畫桌上睡。

    「為什麼不要我?」史文竹氣憤地問他。

    「我的女朋友剛死,我不能和別的女人上床。」林劍風說。

    「你倒是很傳統的,如果是封建社會,我一定為你立一塊貞節牌坊。」史文竹對林劍風更生出幾分敬意,「和你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有安全感。」

    「我是最沒有安全感的人,可不要看表面現象。」

    林劍風越是這樣說,史文竹越是覺得這個有才氣的男人謙虛,越是對他愛慕不止。

    史文竹不知道林劍風心裡有個吳欣然,林劍風也從來沒有對史文竹談到過吳欣然。對任何人包括他的畫友,林劍風都沒有談過吳欣然,那是他心中的聖地。

    林劍風木木地坐在紅木扶手椅上,正對著《東邊日頭西邊雨》漫無頭緒地想著史文竹的時候,突然門鈴響了,把正入神的林劍風嚇了一跳。

    打開門,林劍風驚訝地瞪圓了眼睛:亭亭玉立在門口得意地笑吟吟的,正是史文竹!

    「你沒有在巴蜀風?」

    「你不去,人家一個人待在那裡有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怎麼這麼快?」離通電話僅僅十多分鐘,而通常這裡到巴蜀風是要二十分鐘的。

    「打了個的,我要司機十萬火急以最快的速度趕來。」史文竹狡黠地一笑:「我怕你識破逃跑了呢!」接著又一揚頭:「看你傻傻的樣子,我就是要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

    「不是驚喜是驚魂吧!」林劍風哭笑不得,越是害怕的事情越是出現,且是以喜劇的形式的出現,怎不讓他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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