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就是要讓你驚魂!知道記者的厲害了吧?記者要找到的人一定能找到的,記者要做到的是一定能做到的,記者無孔不入,記者是社會的無冕之王,我是你的無冕之王,你還是乖乖地聽話吧。」史文竹意氣洋洋地一歪頭,林劍風覺得這個對什麼都充滿激情的女孩倒是蠻可愛的。
史文竹走進來就要看林劍風趕畫的那幅畫,林劍風沒好氣地隨手一指牆上:「喏──就這幅!」
史文竹瞪大眼睛質問道:「不是已經畫好了嗎?為什麼還騙我說要畫一個通宵?」
林劍風這才感到邏輯的混亂,說:「不滿意,要重畫!」
史文竹認真地欣賞起來:「東邊日頭西邊雨,好標題,咦──這不就是畫的我嗎?」
林劍風仔細一看,確實,畫中的仕女和史文竹也有幾分相像。原來只是想著吳欣然,就感到像吳欣然,現在史文竹一提醒,又像史文竹了。在林劍風的眼中,史文竹和吳欣然長相並不一樣,只不過都是美人,吳欣然是明朗坦蕩的美,亮麗開闊的美,而史文竹則是激情奔放的美,活潑大方的美。她們的相同點在精神氣質上。
原來,畫中是融入了兩人共同的形象和精神氣質。
史文竹高興地拍著手蹦蹦跳跳起來:「畫得好畫得好!你還說不畫我,原來是要躲起來偷偷摸摸地畫!」說著,伸手就要取下這幅畫:「謝謝你了!這幅畫就送給我了!」
林劍風急忙阻住她,說:「不送!」
史文竹說:「你不是說不滿意要重畫嗎?我只是要你的不滿意的作品,這麼小氣呀!」
「不滿意的作品我從來就不能讓它出這個門,我都要撕掉的。」
「那我替你撕吧!」史文竹伸手要撕,又被林劍風急忙擋住:「不能撕!」
史文竹多少懂一點藝術,她一看這幅畫,就知道是一幅好畫,她說要撕是試探林劍風,看他如何反應。見林劍風果然鍾愛此畫,知道其中必有蹊蹺。
她不露聲色地說:「那好,不撕,你準備賣多少錢,我給你買下!」
「這幅畫很貴,你一年的工資都買不起的。」林劍風笑道。
「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史文竹拍拍手得意地說:「你畫的是我,我有肖像權,我不同意你賣,你一分錢都賣不出。如果不經過我同意,你賣了,我要起訴你侵權,賠償金可是賣價的十倍哦!」
「不賣了不賣了,我自己收藏。」林劍風只想她放棄帶走這幅畫的念頭。
「好啊,你終於願意收藏我了?!可要在心裡好好珍藏哦,不然你會後悔的!」史文竹慧黠地望著他,伶牙俐齒地說:「要收藏我口說不為憑,頒發收藏證書呀!」
「那我給你寫一幅字。」林劍風笑道。
「寫字太俗。」
「你要什麼?」
「我要你的吻。」史文竹脫口而出,又嬌嗔地說,「你為什麼從來不吻我呀?」
林劍風為她的大膽表白所感動,以玩笑相對:「吻是一件莊重的事情,看來以後真的要為你舉行一個頒證儀式了。」
史文竹撇撇嘴,惱惱地說:「成聖了?成仙了?你真是刀槍不入,真的是大師呀?哪裡能想到平民百姓的疾苦!」原本是玩笑調侃說出的話,說完,史文竹發現自己的心底都濕潤了。
兩人互藏玄機地針鋒相對了一會兒,肚子開始提意見了。
巴蜀風是沒有興致去了。「聽說鳳凰樓後面新開了一家楚王莊,湖北江陵人開的,兼容湘菜川味,味道不錯,要不去試試?」史文竹建議道。
楚王莊酒樓在鳳凰樓必勝客比薩餅後面的明珠俱樂部二樓,過去是黃金大酒樓,可能老闆求金心切,裝修得富麗堂皇,可是沒有意識到這裡不臨大街,外面看不到招牌,又沒有宣傳策劃思路,菜式也沒有特色,因此不到一年就倒閉了。現在的楚王莊以楚文化為特色,主要的菜式都是從湖北荊州引進,包括一些特色菜也是從荊州運來,給海濱酒樓帶來了一股清新的風,特色路線贏得了顧客心,因此即使地處偏僻,還是爆滿,林劍風和史文竹到那裡時還要等位。
「看來這裡又是一個巴蜀風!」看到這形勢,林劍風感慨道。
好在不是週末和雙休日,一會兒後,服務員把他們領到靠窗的一張小台。
林劍風問有什麼特色菜,服務小姐介紹說:「荊州青蓮烏龜是我們這裡的招牌菜,可以健脾補血,寧神益智,益壽延年,取材於荊州野生的烏龜。」
林劍風說:「好的,來一份,招待我們大記者,需要寧神益智的菜式。」他對史文竹問道:「是不是?」
史文竹拿過菜譜,溜了一眼,對林劍風說:「我點富貴乳黃牛,你愛不愛吃?」
「我沒吃過,有什麼特色?」
史文竹說:「乳黃牛取材於洞庭湖畔純正吸乳小黃牛,肉質肥嫩,無現代飼料污染之虞,可以溫胃補身,據傳一代儒將左宗棠七十屯邊西域,常以此食補身。」
「想不到大記者還是美食家!」林劍風讚賞道。
他們還點了一個清炒茼蒿,一份荊州八寶飯主食。
兩人聊了一會兒,菜就上來了。果然名不虛傳,味如酥酒,香醇可口,十分陶醉。
望著有滋有味地嚼著荊州青蓮烏龜的史文竹,林劍風想著的是吳欣然。
看到林劍風一直神不守舍,史文竹講了幾個笑話也不能激起他的興致,史文竹問道:「你好像心事重重,又在想什麼?」
「我想到──」林劍風臉上浮浮地笑著,心不在焉地說:「我想到剛剛死去的張可。」說著,那點浮笑竟也凝滯在臉上。
史文竹的食慾頓時受到影響。她寬慰道:「人生苦短,過多沉湎於過去,會浪費本來就短暫的人生,還是要著眼未來。」
看到林劍風仍然是一付惶惶不知所安的樣子,她倒是喜歡他這個樣子,正因為林劍風總是想到死去的戀人,以至於屢屢拒絕了她的誘惑,她反而覺得這樣的男人是多情重義的男人,和現在她身邊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那些男人都是花心的喜新厭舊見異思遷的貪慾無厭的男人,得到了西施,又想著昭君,得到了昭君,又想著貂蟬,得到了貂蟬,又想著楊貴妃。每個有錢有勢和有名的男人都恨不得三妻六妾,沒老婆的自然有遍地風流的借口,有老婆還想把別人的美色騙到手。只有林劍風不同,無論她怎樣給他機會,他都目不斜視心無旁騖,不為靚女所迷,不為美色所動,而對藝術對事業又是那樣專注那樣投入。在史文竹眼中,林劍風就像一個瀕危的珍稀動物,想到他,她就有一種要保護要搶救要獻身的衝動。
「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總是想到死去的女朋友,這對我是不是太不公了?」史文竹憐惜地望著林劍風,笑道。
林劍風看著史文竹,目光越來越專注,直看得史文竹心醉神迷。
林劍風盯著她說:「文竹,對什麼都不要當真,特別是對男人,都不要當真,太當真了會有痛苦,就像希望太大失望就大一樣。包括對我這樣的男人,也不要當真。」
幾句話把史文竹說得雲山霧海,林劍風的話有一種明顯的暗示。史文竹想用輕鬆的玩笑沖淡一下被林劍風營造的嚴肅氣氛,然而,話到口邊,她還是被林劍風的認真神態所鉗制住了。
她也認真地盯著他說:「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一個水性楊花輕浮放蕩的隨隨便便的時尚女人了,告訴你,我是認真的,我愛你!從那次在名典咖啡遇到你我就愛上你了!」史文竹大膽地表白道,她感到,與其含蓄憋在心裡,不如坦坦蕩蕩地說出來,她低聲然而堅定地說:「對你的愛不是逢場作戲,雖然你連吻都不願給我,但我對你的愛是精神的尋求,源源不斷,永無止境,今生今世,都不會停止……」這些話都是她在夜深人靜徹夜難眠之時的真實想法,現在,把它說出來,她心裡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這番大膽而熱烈的表白,讓林劍風心潮激盪又心驚膽戰,這是他渴望的,又是他懼怕的。他渴望著史文竹的愛,就和所有男人一樣,面對史文竹這樣優異的女子,不會不動心的;同時他又害怕史文竹的愛破壞了他對吳欣然的愛。他一時茫然不知所措,只得以玩世不恭的調侃笑道:「你不是在騙我吧,當時在名典咖啡你有俊男相伴,你當時和他的愛情正如膠似漆如火如荼呢,怎麼會在他的懷裡又愛上了我呢?」
「是啊,這也是我所奇怪的,當時我是愛他的,可是一見到你,我就被你吸引住了,心裡只有你了。」史文竹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也許我根本就不愛他,和他在一起沒有愛的保證,也許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他是有婦之夫,我和他在一起本來就是一個錯誤。沒有你,這個錯誤可能會永遠延伸下去,因為你的出現,這個錯誤才得到及時的糾正。也許正因為我心中有了你,即使和他在一起時我想到的也是你,這樣他心理上必然有了失落,因此他不斷地尋找新的女人來彌補。這種情況下,我們的分手是必然的。」史文竹打開話匣子,侃侃而談。
林劍風一時不知如何應對,他不願傷害史文竹。然而,如果不說明白,將是對史文竹更大的傷害。
「文竹,真是不好意思,我不願傷害你,我們的關係還是到此為止吧,我愛的不是你,我愛的是別人。」
史文竹遲疑地說:「難道我要和死人爭寵?」
「不,不是。」林劍風感到這場談話很艱難:「我愛的人是活人,活生生的人。她是一位有氣質有魅力的女子,我真正愛的是她,我不能心裡裝著她,又和你在一起談情說愛。」
「你的話不合邏輯,剛才你說你心裡想的是死去的女朋友張可,怎麼又是活人了呢?」史文竹不相信他的話。
「這很複雜,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得清楚的。就和你在別的男人懷裡心裡想的是我一樣。」林劍風避實就虛,試圖來一點兒風趣轉移史文竹的情緒,然而這是蹩腳的風趣。
「你真壞!」史文竹輕聲說,若有所失。
如果是在此前,這句話表現出的是嬌憨之態,現在,卻是史文竹的心裡真實的感歎。然而,史文竹轉念一想,從一開始都是她主動,林劍風又沒有對她承諾什麼,又何壞之有呢?如果要說林劍風壞,就壞在愛的不是自己,而是別的女人。然而,林劍風愛別的女人並不是林劍風的錯,自己強人所難又何嘗不壞?再轉念一想,林劍風並沒有欺騙自己,這說明林劍風還是真誠的。
而林劍風的真誠,則成了史文竹的痛苦。
林劍風一時無話可說,過了好久,才用凝滯的語調輕聲地說:「對不起,文竹,真的對不起,我無能為力,我感到好難受,原來我以為你只不過是逢場作戲,因為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逢場作戲,都不會在意對方的。沒想到,我讓你陷得這麼深,我該死!」
史文竹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她看到林劍風眼裡竟噙著淚珠!
史文竹知道一切都無濟於事了。
她平靜地問:「我一直以為你是愛我的,你給我的感覺是愛我的,我只需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為什麼你不能愛我?」
「因為──」林劍風拿起筷子,從幾個菜上無所指地掠過,什麼也沒有夾,又放下筷子說:「因為,你有過男朋友,你的男朋友我看到過,而且還不是男朋友,只是情人,對我知道有過男朋友的女孩子,我不會愛上的。」
史文竹驚訝地說:「男朋友是我認識你以前結識的呀,這你也要嫉妒?」
「是的,對於有過男朋友的姑娘,我不會愛上的。如果我沒有看到,或者我不知道,或許沒有關係。問題是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看到了你和男朋友在一起,而且已經不是一般的關係,所以從一開始我就不會愛上你的,我有心理障礙。」
史文竹驚訝地看著林劍風。
林劍風說:「我非常瞭解我,我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或者說是一個唯美主義者,對於愛情,我的要求尤其苛刻,必須是絕對純潔的,摻不得半點雜質的。愛情就是藝術,愛情就是生命,我不是一個能夠輕易愛上女人的人。」
其實林劍風不一定完全是這樣的人,雖然他有這樣的性格跡象。林劍風現在要強化表述這一點,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機會表現出他性格深處的這一面,現在一方面是遇到機會了,另一方面是因為他要找理由說服史文竹,儘管這一理由顯得如此荒謬。
「原來我以為大藝術家是一個浪漫的人,現在……」史文竹輕輕地吸了一口涼氣,「現在我明白了。」
熱騰騰的荊州八寶飯上來了,這是宮廷御膳,是慈禧太后最愛吃的美食。可是,現在兩人都沒有食慾了。
林劍風想說什麼安慰一下史文竹,然而,這時無論林劍風說什麼,都會被史文竹認為是居高臨下的。史文竹趕快打住他:「你什麼都不用說了。」
史文竹拎上坤包,站起身來,臉上有一種決絕的神情,她輕輕地說:「我先走了。」
林劍風站起來想挽留什麼,史文竹用目光制止了他。
她沒有看他,低著頭疾疾地朝外走去。
望著史文竹走下樓梯的背影,林劍風似乎看到她臉上流淌的淚花,然而,他還是感到心裡一陣輕鬆,經歷過張可之死,他終於不再隨波逐流,不再濫情泛愛,做了一回真實的自我,擺脫史文竹,就可以和吳欣然單純地約會了。
然而,當他一低頭,看到樓下快步行走的史文竹挺直得有些高傲的頭和凝滯著淡淡哀寂的背影時,他突然產生一種悵然若失的憐憫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