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 第25章
    電梯上,史文竹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看,是直接行動部黃主任的電話。她沒有復機,下了電梯,匆匆向行動部走去。

    黃主任正在辦公桌前坐立不安,看到匆匆走來的史文竹,如釋重負,焦急地說:「小史呀,打你的手機幾次打不通,記者都派出去了,剛才北山區巡警大隊打來電話,一個小丫頭可能失戀了要跳樓,正在營救,你快喊個車趕過去。」

    史文竹拿出手機看看,沒電了。她一邊到自己亂糟糟的辦公桌上找到充電器電源插上,一邊說:「牟牛區城管野蠻執法亂打人的稿還沒有趕出來呢,明天見報,我要趕在6點半編前會前拿出稿子報選題。」

    「對了,我正要通知你,下午上班的時候城管辦頭頭到報社來了,他們說抓的是妨礙公務的三無人員,沒有打他,是他自己摔跤受傷的……」

    沒等黃主任說完,史文竹就知道這次艱辛的採訪又泡湯了。她氣憤地說:「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他們還說你採訪立場就不對,站在暴力抗法者一邊,為違法者說話。還罵了他們。」黃主任無奈地看著她說。

    史文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回顧採訪牟牛區城管當事人,她受盡了冷淡和奚落,但她還是力求新聞工作者的客觀公正,要說「罵」他們,也只不過是提了幾個尖銳的問題,帶有譴責之意。

    「我就不明白他們怎麼說得出口,還臉不紅心不跳,最可氣的是他們集體說謊,不知廉恥,良心到哪裡去了!」

    幾天前,牟牛區城管野蠻執法,將一個老太太推倒在地,又對前來救助老太太的女兒拳打腳踢,無故抓到車上,引來上百名圍觀者,其中一個女人挺身而出,喝令他們:「住手!」這是一個剛從內地來的大學講師,現在在一家公司上班。她厲聲斥責這些城管沒有人性,缺乏起碼的社會公德和職業道德。

    幾個城管人員圍上去要查她的身份證,剛好她沒有帶身份證,就被他們推推搡搡要帶到車上去,有的還趁機在她身上摸摸捏捏,調戲猥褻,甚至將這個女講師的衣服都撕破了。最後他們硬是將她抬到車上,而扔到車上時將她的胳膊摔斷了(也可能是在野蠻地使用暴力推搡中被扭斷的)。

    直到通知她家人趕到,以不准起訴、不准索賠、不准向傳媒披露約法三章並簽字畫押後,才准許將她送到醫院。

    史文竹接到投訴後,進行了三天的艱難採訪,為找幾個目擊者就花去了兩天半的時間,報道中說是目擊者,其實史文竹的錄音主要是為了報道出來後打官司所準備。

    「編辦通知我們,這條報道暫緩。」黃主任說。

    史文竹沒好氣地說:「不用說了,我早就知道了會是這個結果。記者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輿論監督輿論監督,對是非黑白都不敢有自己判斷的勇氣,談何監督?社會何來公正?」

    「先放一放吧,還是先到北山區看看失戀女跳樓大營救的現場,這條稿是不會被槍斃的。」黃主任遞過車單:「諾,派車單我都為你填好了。」

    如果是平時,風風火火的史文竹拿過車單就會上路,現在,她心緒全無。本來,個別城管野蠻執法是社會焦點熱點問題,報紙刊發後肯定會產生轟動效應。史文竹投注了全力,本想為報社改革後添點猛料,她知道,只有不斷為報社提供這樣的猛料,報社的競爭力才會始終保持領先地位。這次報社改革在形式上最大的成效就是成立了直接行動部,所謂「直接行動」就是不受任何牽制無需煩瑣請示匯報,只要有新聞價值的就可直接行動撲上去搶時效、搶賣點、搶第一手素材。因此,直接行動部的記者挑的全部是報社最優秀最有影響的記者。可是,直接行動部成立一個多月來,雖然采寫了一批老百姓拍手稱快的轟動報道,但也屢遭一些領導的批評,很多有震撼力的直面現實的深度報道還是發不出來。「直接行動」可以,「行動」過後發不了稿,「直接行動」也就成了徒有虛名。

    想一想,報社當時銳意改革應對競爭的口號震天響,設立直接行動部顯示出集中優勢兵力重拳出擊的願望,而同時,卻為精英薈萃的直接行動部配備了一個唯上是從沒有主見的好好先生黃主任。可見,報社對「直接行動」是有一定的顧忌和防範的。

    再想到答應過林劍風下班後去他那裡,兩人一起共進晚餐,史文竹就更覺得滿世界瞎跑所謂的新聞,實在是沒有意思。她對黃主任說:「不就是跳樓嘛,我找個通訊員到現場就夠了。」

    此時,黃主任也沒有話說,在辦公桌上摩挲了一會兒,拿著一張發稿簽到新聞夜班部去了。

    剛到報社兩年就對部主任如此說話的記者,在報社還找不出第二個。讀人大新聞系研究生時,史文竹就一門心思想當中國的史沫特萊,到報社就不願跑會議和領導活動之類的日常報道,對報社策劃佈置的一些選題也沒有興趣,只是應付,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老百姓投訴和反響強烈的問題上,或者是那些社會現象和社會問題上。自從她的《女記者喬裝打扮做「三陪」》系列連載刊發後,她的知名度直線上升,成了社裡最有影響力的記者。接著一批諸如《小處長逞兇弱女子起訴》《派出所長吃掉紅淵酒樓100萬》等報道發表後,找她投訴的市民越來越多,市民把她當成可以解決一些問題的女包青天了。有了這樣的底氣,因此,史文竹在報社有恃無恐,什麼話都敢說。

    找哪一個通訊員呢?北報記者胡利民是最佳人選,他的新聞視角新穎,現場感強,且有分析深度,是一個文采飛揚的才子,又是她的校友,他們合作過多次,寫出過幾篇產生反響的深度報道。

    然而,想到一會兒後就要與林劍風相聚,史文竹放棄了找胡利民的念頭。因為胡利民對她的感情傾向越來越明顯,正在利用一切有利時機追求她。胡利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當是一個好伴侶,故而史文竹在與那個全省十傑青年大款陷入溫柔鄉時,也一度與胡利民眉來眼去而不逾矩。

    情感豐富的女子在作為第三者熱戀時,往往會迎合其他獻慇勤的優秀男人,乃至投懷送抱,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其他男人分享她心中的激情和幸福感,才能讓其他男人分擔她的惶惑和無助,才能獲得對男人的報復性快感。當然,這也隱藏著女人深刻的悲劇因子。而現在,她對林劍風的愛是真誠深摯的,她不能容許其他的男人再插入她的生活中。

    這樣看來,當時她與那個帥氣的年輕董事長熱戀時,就已經知道了他們是沒有結果的。她只不過是玩世不恭,只不過是玩火,虛幻地捕捉一種自毀的殘損美。

    史文竹電話打給北山區人武部的老崔,要他十萬火急趕往現場,在半個小時內將稿子傳給她。

    「你這不是要人命嗎?馬上就是下班高峰,路上一塞車,半個小時採訪來回路程時間都不夠。」

    「用最快的速度吧,我相信你能行!」史文竹激勵道。

    55分鐘後,老崔的稿就傳過來了。史文竹舒了口氣,正趕上黃主任編前會上報選題,當即決定這條「活魚」發三版海濱新聞版頭條並上要目。

    史文竹風風火火地趕到海濱人民醫院住院部,高級病房區林劍風病房裡已經有幾個人正陪著林劍風說說笑笑,是老皮、張曲和韓成。

    「史大記者駕到,林老師望你頸子都望長了呢!」嘴甜的韓成搶著說,卻沒有看林劍風,而是看了看史文竹,又看了看張曲。

    張曲不屑地看了史文竹一眼。她們曾經見過,第一次見面,史文竹就看出了張曲對她的敵意和妒忌。當時史文竹沒有留意,現在從張曲坐在離林劍風最近的床上,她明白了張曲嫉妒她的原因。

    「你再不回來,我們就要到楚湘園吃湘菜了呢!」林劍風笑道。

    「回來」兩個字說得隨意而自然,史文竹心中得意,為了氣氣這個傲慢的張曲,她故意嗔怪地對林劍風說:「瞧你臭美的,又不是一家子,說什麼回來?」

    史文竹看到張曲的臉倏地更難看了,心中更是開心。

    韓成對史文竹說:「你回來得正好,我們交接班,林老師就交給你了,我們走了。」說著,他站起來,手顯得很隨意地搭在張曲的肩上,溫柔地對張曲笑道:「史大記者回來了,我們走吧。」

    張曲倔強而嫌惡地扭開了瘦削嬌俏的肩膀,似乎韓成多接觸一秒鐘就不堪其辱似的。她孤傲地說:「林老師,大家不容易一聚,我們還是一起吃飯吧。」

    「是呀,難得張曲有這份好心情,劍風,你就給張曲一個機會吧,她是你的畫的忠實收藏者呢。」老皮也附和說。

    史文竹看看林劍風,又看看老皮和韓成,說:「改天吧,醫生說劍風腦子可能有點腦震盪,還在觀察中,身體也沒有恢復,這幾天都不讓出去,今天你們還是饒了他吧。」

    「史大記者不放行,我們恭敬不如從命。」韓成圓滑地說。

    張曲尖銳的眼睛狠狠地挖了他一眼。

    韓成拉起老皮,笑道:「人生苦短,我們還是多留點時間給林老師和史大記者吧!我們在這裡,他們不好說私房話。」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老皮也不敢待下來了。他們一往外走,張曲也只得怏怏地跟著往外走。

    林劍風和史文竹要送到門口,張曲回頭把門關上,對林劍風嫣然一笑,說:「到此為止,你們兩人關起門來說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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