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榮的影夢人生 霸王別姬:天才的偏執與寂寞
    因為我仍有夢

    依然將你放在我心中

    總是容易被往事打動

    總是為了你心痛

    別留戀歲月中

    我無意的柔情萬種

    不要問我是否再相逢

    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霸王別姬》裡有好幾個場景讓我流下眼淚來,小賴子邊哭邊說:「他怎麼就成了角兒了,那得挨多少打啊?」程蝶衣(張國榮飾)也成了角兒,師哥用煙袋在他的嘴裡亂捅一氣,滿嘴的鮮血像口水一樣淌下來,他終於從「男兒郎」轉換成「女嬌娥」,繼而成了無人可代替的虞姬。

    「一笑萬古春,一啼萬古愁,此景非你莫有,此貌非你莫屬。」戲台下的袁四爺都看得恍恍惚惚了,戲人合一的境界——程蝶衣演虞姬,他就真的成了虞姬,戲裡戲外,他都是虞姬,或者對他來說,已經沒有戲外。愛是愛它的本身而不是它所帶來的光環,這是真愛。真愛了,便義無返顧。

    程蝶衣之於虞姬,凡高之於向日葵,杜拉斯之於愛情。

    你不需要為它瘋狂,它已讓你瘋狂。

    專注的人容易成全自己,因為心無旁騖,捨此無它。

    「人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這是關師傅最常說的話。

    生命只有一次,是為他人活還是為自己活?一個人總要有一樣能夠讓自己癡迷的事情,為它燃盡生命,所以執著是一個很美的姿勢,但是,如果執著帶上太多情緒就會流於偏執。記得有一項社會調查說,天才都是偏執狂,他們的心態正如貝多芬的一曲四重奏之題「非如此不可」。性格偏執的人,往往會取得突出的成績,他們有非凡的智力和能力,但是容易走極端,這種偏激在不涉及重大利益衝突時,幾乎難以被人察覺,因為這類人有較強的掩飾性。

    程蝶衣身上就有這種偏執的特點。

    他從小與師哥段小樓(張豐毅飾)相依為伴,還以為可以一生一世,當菊仙(鞏俐飾)出現的時候,他的夢被打破了。程蝶衣的異質身體、感情錯位在荒謬的外界社會中被擊得七零八碎。

    「差一年,差一天,差一個時辰都不算是一輩子!」程蝶衣那股認真勁兒讓人覺得悲哀,他糾正段小樓記錯的日子,段小樓倒更像人間的人,人生難得糊塗,所以他就實際多了,像中國大多數人,活得通達又務實。他說:「你可真是不瘋魔不成活。唱戲得瘋魔,不假,可要是活著也瘋魔,在這人世上,在這凡人堆裡,咱們可怎麼活呀?」話一點兒沒錯,這是凡人的世界,不是你的。師傅告訴他:「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命。」程蝶衣的命運就是活在戲裡,卻忘了人世上唱到了哪一出。他走不出他的舞台,走不出他的戲,走不出他的愛情。

    程蝶衣帶著走火入魔的天真,在道貌岸然的法庭上竟然還說:「青木要是活著,京戲就傳到日本國去了。」他是真正理解了藝術無國界,可到現在,還有許多人都不能理解這樣一種觀點,而中國許多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就是這樣丟失的。政治不過是一個時代的產物,有其局限性,而藝術是永久的,超越了政治。程蝶衣是戲癡,他成全了自己,卻被眾人拋棄。因為,他不懂得入乎其內出乎其外的做人原則,他只懂得戲,他的世界「非如此不可」。從心理學角度講,偏執型人格有比較高的幼稚度,他們缺少與外界的「界限感」,喜歡使用「投射心理」——即自己是怎麼想的,就認為別人是怎麼想的,不能把感覺和現實區分清楚。

    面對紅衛兵的逼迫,程蝶衣彷彿在夢裡,看到段小樓跪下了,他沉痛地叫喊著:「霸王都跪下了,京戲能不亡嗎?」台上的霸王走到台下來,走到現實生活中來,他以為那還是霸王。

    而段小樓可不會這麼想,他是一個通達的人,可是,往往,背叛常常發生在通達的人身上,因為通達進一步就是沒有原則,怎麼樣都行,什麼事都可以接受。中國人常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段小樓是順應了潮流,向面前洪水猛獸般的勢力妥協了,他們讓他揭發,他就揭發了,可這是一種背叛。他曾拒絕給日本人唱戲,他諷刺那些遊行的學生——看起來他是最有男子氣概的人——可是,最後卻是他背叛得最徹底。

    或者是太剛易折,而程蝶衣身上有一種陰柔之氣,它能保護他的執著,像當下人常說的「死心眼兒」的人大都有這種陰柔的特徵。唯其如此,才能堅持到最後,堅持到死的那一刻。荊棘鳥是死在枝上的,程蝶衣只能死在戲台上……

    那麼演程蝶衣的張國榮呢?很多人甚至編劇李碧華也說,程蝶衣的角色是為張國榮量身定做的,換個人再演不出程蝶衣這種境界。哥哥曼妙的身姿,負氣的背影,決絕的語氣絲毫不差地帶出程蝶衣身上的偏執、陰柔、嫵媚。這也是戲人合一,張國榮演程蝶衣,程蝶衣演虞姬,他們一樣的入戲,一樣的「不瘋魔不成活」。

    張國榮說,他並不想做程蝶衣。對演戲來說,哥哥是能夠出乎其外的,然而在現實生活中,他卻保留著真實的本性。真實到執著,執著到偏執,然後形成了雙重人格:在外,他眉目如畫,優雅深情,淳厚善良,呼朋引伴;而當他一個人的時候,卻又是極度孤獨的,像蓋茨比,繁華過後,才覺荒涼。當小四出演虞姬的時候,菊仙安慰失落的程蝶衣,給他披上斗蓬,他卻摔落斗蓬,說聲謝了,昂頭轉身離開。他不需要同情,他永遠是一副驕傲的姿態,他知道自己是獨一無二、無人代替的虞姬。

    哥哥也是驕傲的,無人可代替的,久而久之,就會高處不勝寒。張國榮應該是一個善思的人,而善思的人最容易感到寂寞。他只能沉浸於自己的心靈境界中,時時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如夢如幻,悵然若失。也因此,常常出現莊周夢蝶的情景,不知道張國榮演程蝶衣還是程蝶衣演張國榮,即便停機,人都散去,他還停留在蝶衣的角色中——

    拍《霸王別姬》時,陳凱歌曾為哥哥的動人演出而感慨萬千,說:

    他的眼睛中流露出令人心寒的絕望和悲涼,停機以後,他久坐不動,淚下紛紛,我並不勸說,只是示意關燈,讓他留在黑暗中。此刻才明白,必以個人感情對所飾演的人物有極大的投入,方能演出這種境界。這是一種「人戲合一」甚至「天人合一」的造詣。以高度凝練的專注和真誠追求藝術完美的形態,相對於一些視「演戲」如職業、例行公事或游耍的行內人,張國榮的認真和擇善固執,恍如一道清泉,源源流泊,生生不息,既對比了俗流,也照現了他內在外在的日月光華。

    我覺得這不僅僅是投入,他的呆坐,他的眼淚,暴露了他自己的內心世界,就像我們看電影,看到共鳴處容易流眼淚,大多時候是那個鏡頭觸動了我們的心事,相同的情景,或者相同的心境,我們為角色哭,也為自己哭。是不是蝶衣的固執和不合時宜引發了他的傷痛,使他同命相憐?

    張國榮選擇巔峰時刻離開,固然是抑鬱症的折磨,但也有對生命的厭倦,對世界的棄置,對愚蠢的缺乏厚道的閒言的嘲笑。他不是所謂的通達的人,他不能糊塗地活,他很認真,很執著。他的身上有程蝶衣那種偏執,他不能像段小樓那樣的大多數,妥協,低頭,不在乎。

    張愛玲在《霸王別姬》裡給虞姬安排的是:「我比較喜歡那樣的收梢」;李碧華在《霸王別姬》給程蝶衣安排的是假戲真做而亡;而哥哥給自己安排的是死於對自我的執著。

    本片於1993年榮獲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最高獎項「金棕櫚大獎」,這也是中國唯一一部獲此殊榮的影片。張國榮在這次電影節中獲最佳男演員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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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王別姬>>>

    導演:陳凱歌

    編劇:李碧華/蘆葦

    主演:張國榮/張豐毅/鞏俐/葛優/英達

    製片國家/地區:中國大陸/中國香港

    語言:漢語普通話

    上映日期:1993-01-01

    片長:171分鐘

    外文名:FarewellMyConcubine

    獲獎榮譽

    1993年第四十六屆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

    金棕櫚獎

    最佳男主角(提名):張國榮

    1993年第四十六屆國際影評人協會獎

    費比西獎

    1993年第三十八屆亞太國際電影節

    最佳導演:陳凱歌

    最佳剪輯

    1993年第五十九屆紐約影評人協會獎

    最佳外語片

    最佳女配角(鞏俐)

    1993年第十九屆洛杉磯影評人協會獎

    最佳外語片

    1993年第二十七屆美國國家影評人協會獎

    最佳外語片

    1994年第五十一屆美國金球獎

    最佳外語片

    1994年第六十六屆美國奧斯卡金像獎

    最佳外語片(提名)

    最佳攝影獎(提名):顧長衛

    1994年第四十七屆英國奧斯卡金像獎

    最佳外語片

    1994年第四屆日本影評人協會大獎

    最佳外語片獲獎

    最佳外語片男主角:張國榮

    1994年第四屆中國電影表演藝術學會

    特別貢獻獎:張國榮

    1995年倫敦影評人協會獎

    最佳外語片

    1995年第八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東京電影評

    最佳影片

    最佳導演:陳凱歌

    最佳男主角:張國榮

    日本Mainichi電影大賽

    最佳外語片

    日本新聞界電影評獎「東京每日新聞電影大獎」

    最佳影片獎

    英文權威雜誌《視與聽》評出的「1981年以來41部世界最佳電影之一」

    2005年《時代》週刊評出的「全球史上百部最佳電影之一」

    2005年入選「影響中國電影進程的22部電影」

    2010年英國權威電影雜誌《帝國》評選出的「100部最偉大的非英語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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