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 第14章 如果我有鎖鏈,我會把你拉到身邊 (4)
    萊斯莉買回了一條白麵包,一厚片帶著一圈白色肥油並點綴著切得像花一樣的橄欖葉的鵝肝醬,半隻尚溫熱的烤雞,還有一袋四顆裝的水果形狀杏仁軟糖,兩個粉嘟嘟的小蘋果,兩隻微型香蕉,用綠色的麥稈包裹著。這並沒有讓莉蓮感到驚訝。倘若萊斯莉為其中的任何一樣東西付了錢莉蓮倒是會驚訝的,假使那小袋杏仁軟糖原先不是有六顆的話莉蓮也會驚訝。

    萊斯莉將所有東西鋪在桌子上,拿起一顆香蕉形狀的杏仁糖:「我愛吃這個,我愛這些小糖果,我愛這個國家。」她把裝著糖的小袋子遞到莉蓮面前,莉蓮搖搖頭。「你可別說我沒請你吃呵。」萊斯莉將糖塊頂在舌尖上,玩弄了一陣然後嚼碎了。她撕下香檳外面的金屬紙片,砰地拔出瓶塞。「弄到這個可不容易啊,」她說,「我不得不大老遠地跑到博伊蘭藥房那兒去。」博伊蘭藥房的經營者並非博伊蘭先生,而是麥爾·裡弗什茲,而且那也不是什麼藥房,而是下東區所有紅酒和烈酒的主要分銷地。莉蓮揣測著,萊斯莉一定和裡弗什茲先生上了床或者答應了和他上床,要麼就是在萊斯莉的精心策劃之下裡弗什茲先生在她的懷中遭遇了生死劫。無論裡弗什茲先生最後是在家中與妻子玩著橋牌,還是在某張促狹的帆布床上仰臥於血泊之中,這次大餐總歸都是某人對某事所付代價的一部分。

    萊斯莉和莉蓮躺回到綠色沙發椅上,盯著天花板,如同你在喝過三杯更像是兌了塞爾查水的杜松子酒的香檳後的那種狀態。萊斯莉頭枕在莉蓮肩膀上,在她臉上留下一個甜甜的吻。她輕拍莉蓮的手。如果萊斯莉是個男人,莉蓮可不敢單獨和她在一起。

    朝向窗戶,朝向窗外的河水,萊斯莉舉起了酒杯。有幾滴杜松子酒濺到了她手上,她把它們舔了乾淨。

    「一路順風,」她說,「祝你好運。」

    莉蓮看著她:「那可不是什麼冒險,萊斯莉。」

    萊斯莉不想為此爭論。那是一場冒險,是莉蓮的又一次機會,其實她甚至連一次機會都不應得到。莉蓮沒有任何招術來應對這個城市裡的生活。她有兩次出人頭地的機會,而她卻拋棄了婚姻和生兒育女,拋棄了與一個老男人之間的妥當關係和與歌劇界偶像之間自始至終的偽裝遊戲,拋棄了這其中蘊蓄的無限可能。莉蓮應該在一個小城市裡尋找另一個機會的。萊斯莉希望莉蓮再試一次。她希望莉蓮離開。

    莉蓮喝了一口泡沫豐富的杜松子酒:「人們都喝這個麼?再告訴我一遍,卡奇科夫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於是萊斯莉告訴了她。她說我跟你講過了的。品斯基夫婦從克裡姆博格家的院子後面穿過時發現了小蘇菲。萊斯莉再次描述了蘇菲當時身上有多髒,膝蓋擦破了,小手和小腳上的嬌嫩皮膚裡嵌著砂礫。萊斯莉又一次講到品斯基太太不忍將蘇菲,一個猶太女孩,一個孤兒,留在那裡,因為她已經掩埋過四個嬰兒了。莉蓮說,四個?我以為是三個呢,儘管她只記得那麼一次,當時她應該是12歲,品斯基太太赤裸全身來到她家院子裡,有血從她兩腿之間流下來。兩個女人躺到床上,在太陽即將西沉的時候,她的母親為品斯基太太穿上了一件舊裙裝,又送給她半隻雞帶回家做晚餐。

    萊斯莉說:「也許是三個吧。」

    莉蓮說:「麗芙卡·品斯基帶走了蘇菲?卡奇科夫沒告訴過我。我看見他了,他也看見我了。為了找她,那整個村子,那該死的省區,我肯定走了上百遍。」

    萊斯莉又給自己倒了一些香檳。

    「不管怎麼說,他最後還是告訴了我。我們交情很好。」

    「哦,是嗎?那麼瑪麗亞姆呢?她的關於小藍絲帶的故事呢?」

    萊斯莉聳聳肩。

    「誰知道呢?我們能責怪可憐的瑪麗亞姆麼?她弄錯了唄。她還以為我也死了,在畜棚裡被燒得焦脆了呢,但是她這個也搞錯了啊。誰也不清楚有些人對這種事會做出什麼反應來。她神經錯亂,弄錯了。」

    「她認為她看到我死去的女兒從她旁邊的河裡漂過去了,這也會錯麼?」

    「是啊,弄錯了。」萊斯莉朝旁邊看去,「還有,她已經瘋了。你沒注意到?我是想說,在她意識到這點之前,在她像她希望的那樣看清楚了這件事之前,你已經到這兒來了。而品斯基一家確是來了又走了。」 「肯定有人看到了品斯基夫婦帶走蘇菲吧——」

    「在大半夜,在非猶太人把人殺死在床上的時候?誰顧得上看呢?反正我不在那裡。」萊斯莉說。

    「那你當時在哪兒?」

    「安全的地方,」萊斯莉說著,跟莉蓮碰了一下杯。

    莉蓮不知道自己想從萊斯莉那裡得到怎樣的答案。從她口中得不到更多。尋找蘇菲似乎很愚蠢,更糟糕的是,那似乎是瘋女人的行為,似乎是莉蓮必須要做的一件事。她必須相信萊斯莉。她必須離開這所公寓,離開她的情人和她的習慣。她必須離開羅伊埃爾餐館,離開水果商卡尼提,離開製衣間裡的收音機,離開麥爾所鍾情的乾淨的繡花被子。她必須前往某個被上帝遺忘的地方,在那裡她會發現她的孩子已經死去,或者永遠不會找到。但她還是不得不走。

    萊斯莉看出了莉蓮的遲疑。她說:「還記得她穿小襪子時的樣子麼?一隻腳上套一個。還有那個娃娃,她喜歡的那個娃娃,叫什麼名字來著?」

    「賽德莉。」莉蓮說,接著她仰躺下來,緊閉上雙眼,好將蘇菲的樣子留住,彷彿一場夢就要走到盡頭。通常最後一個睡也最後一個醒的萊斯莉把麥爾的一條柔軟的綠毯子蓋在她表姐身上,她很高興在這寬廣繽紛的世界裡沒有什麼東西成為她的囚牢。

    莉蓮在打點行裝,而萊斯莉則在一旁走來走去。萊斯莉在裝麥爾內褲的抽屜裡找到了12美元,兩雙羊毛襪子以及一塊很大的棉質手絹,這些都能用得著。如果他有,她可以幫莉蓮搜羅到更多東西。她摸遍了整個衣櫃,查遍了麥爾的襯衫和莉蓮的外衣,她把麥爾的一對銀袖扣拿起來又放回去,最後裝進了衣兜裡。

    「褲子呢!?」萊斯莉說。

    「如果我有的話。」

    萊斯莉搖搖頭,略略地表示出無法理解她的懦弱,然後拉開了衣櫃的門。她們打量著三條男式長褲,黑色精紡毛料,海力斯斜紋軟呢,綠色華達呢。萊斯莉拿起那條似乎既適用於荒郊又來自於野外的斜紋呢褲子,將木掛鉤撇到地上,又將褲子拋到床上。

    「現在你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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