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 第9章 我遺失了我的青春 (3)
    在歐德餐館的這頓晚餐幾乎與它在過去一百年之中的樣子毫無二致:褪色的天鵝絨長椅,為所有面孔都增添了美感的鍍金粉色壁燈,烤制的小牛肉兔肉水龜肉,像盤子一樣大的絲絲作響的肉排,像皇室餐盤那樣大的盤子,在此就餐的多是快樂而饑餓的基督徒以及他們的妻子或同行。這並不是說他們不招待猶太人“當然,”雅科夫說,“烤的還是煮的?”,但莉蓮看得出,任何人也都看得出,這兒是由非猶太人唱主調的,他們滿面紅光歡欣鼓舞地待在幾處,或是在別處神氣活現饕餮不已。她定睛看著一個男人喂一位美麗的紅發女人吃牡蠣,那女人撲了白粉的胸脯隨著她的吞咽動作上下顫動,直到被麥爾踢了一下莉蓮的目光才從那裡移開。她從沒見過牡蠣,沒見過男人喂女人,也從沒在大自然中見過那種紅調子。麥爾點了他們兩人要吃的東西:肉排加馬鈴薯加奶油菠菜,都是莉蓮所著迷的食物,如果可能的話她會帶上整整一桶回家去;此外還有盛放在銀色高腳杯裡的帶熱櫻桃醬的香草冰淇淋,在些許商量之後服務生又拿來了兩瓶蘇打水,實際上是倒在兩個可樂瓶裡的加拿大產白蘭地。麥爾說:“這是要敬給我們的哈丁總統的。”服務生笑了。

    在回程的出租車裡,麥爾和莉蓮歡笑了一路。莉蓮頭靠著他的肩膀,麥爾掐了她一下。

    “我不看。”司機快活地說。於是麥爾親了親莉蓮的鼻尖,然後,又深情地吻了她的嘴。

    回到公寓,莉蓮和麥爾開始脫衣服。莉蓮注意到,他們兩個自顧自地脫著。沒有瘋狂撕扯衣帶和拉鏈的動作,沒有鈕扣崩開飛落到房間四處的場面。麥爾最後只穿著內衣和內褲躺到了床上,雙手合十置於腦後,仿佛要小睡一下。莉蓮用這段時間把衣服掛好,把帽子放在衣架子頂層,又將她的兩只鞋規規矩矩地擺進櫃子裡。然後她站在鏡子前,身上只穿著帶蕾絲裝飾的棉布內褲。她解開頭發,麥爾躺在床上望著她。她是個生得精妙的女人,像塊小石頭一樣結實,脊柱兩側延展著發達的肌肉。如果從後面看,那寬闊方正的肩膀,高翹潔白的臀部和健壯的雙腿有可能會使麥爾想要和她做點什麼。但當她轉過身來,展現給他的身體前側便不是他所要占據的領地了。他知道當他觸摸到柔軟的****和女人雙腿間溫熱的體毛時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莉蓮滿懷心事地走到他面前,在他身旁躺下來,胳膊搭在他的胸前,手指在他內衣邊緣的下方游移。他周身的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寬闊的胸膛,平坦的腹部,肋骨又高又寬像在船殼外包裹著光滑的皮膚,手臂健壯但卻不像他父親的那樣粗,當然也更漂亮。甚至他修長的腳也很美。他是莉蓮所見過的最美最具有誘惑力的男人。躺在他身旁,發現他沒有任何沖動她知道他現在的狀態比沒有沖動更糟糕,但她不願去相信,那個在出租車裡給了她溫暖親吻的男人事實上竟對她幾近全裸的身體懷有厭惡,她覺得對他而言她就如同一只蠟做的水果,遠觀時美麗誘人,但卻不能夠履行上帝的意旨。

    麥爾朝她翻過身來,伸出雙臂抱住她,似乎這並非是某種效仿;他的心在劇烈地跳動就像她一樣,他的皮膚已變得滾燙就像她一樣。他把手放在她的****上,馬上又收了回去。他雙手環抱住她的腰,將她像一條魚那樣翻了個身,然後分開她的雙腿。他手按住她的臀部,把兩條腿分開得更遠些。她能聽見他心底的聲音,仿佛他就在她耳邊低語,就是這樣麼?你是想要這樣麼?他往手上吐了些唾沫,接著將唾沫揉進她身體,這使她畏縮但不得不這樣,她如同夏季的溪流一樣干涸,然後,就像她有某種他所在意的輕度殘缺,某種麥爾必須克服的細小困難一樣,他將一個枕頭塞到了她肚子下面,接著又塞了一個,他輕拍了她兩下作為警告或是作為撫慰。他伸出強壯的手臂把她朝自己拉近,進入的時候動作十分精確,兩人身上彼此觸碰著的肌膚不過三四寸,他在她後面用力沖撞著就像暴風雨裡沉重的木門,接著風暴過去了,門擺開了,一切又歸於岑寂。

    莉蓮醒來時發現麥爾的手在她身上,在使勁搖晃著她。

    “你剛剛在尖叫。”麥爾說。

    “是噩夢。”莉蓮說,然後翻了個身,背朝向他。

    “給我講講。”他溫柔地說,於是她講了,但並沒有講那個真正的夢,一旦說出那些字來她就會一整天都為蘇菲而痛楚。她給他講的是魯本認為一個男人能夠接受的那種夢。她告訴他,她正從一座白雪皚皚的山上向下走,來到一個墳墓前,是她丈夫的墳墓。她說他十分英俊,麥爾聽了點點頭。在夢中她十分悲傷因為她沒有帶著花來,於是她開始哭泣。每一滴淚都變成一朵花,沒過多久墳墓上便開滿了美麗的鮮花。

    麥爾喜歡這個夢並深受感動。他在腦海中想象著她英俊丈夫的模樣,一定身形苗條,有長長的黑發,透著一種悲壯的美。他想象著他們做愛的情景,莉蓮的丈夫將她抱緊,讓她貼著自己平坦的腹部,他有力而線條優美的手穿過她的發絲。麥爾溫情脈脈地看著莉蓮,隨後又將她翻過身去俯臥在床上。

    “可憐的孩子,”他對著她的肩說道,“那真可怕。”

    “是啊很可怕。”莉蓮表示同意。她撐起身子,好讓麥爾再將枕頭塞在下面。

    在這之後,他們赤裸著身體在床上喝茶。麥克享用著他最愛的粉色餅干,莉蓮則吃著裸麥面包,他們度過了一個美好的清晨。

    “聽我說,”麥爾說道,“我一點都不懂浪漫。”

    “你待我很好。”莉蓮說。浪漫並不是她所追尋的東西。

    “我還是個不錯的人。有些人則不然,我知道——你總能讀到那些事情。但我還沒……還沒為結婚做好准備。”

    莉蓮笑了,繼續喝著茶。

    “我就是想讓你知道。”

    “相信我。”莉蓮說,她並不想使他感到羞辱,但這對父子之間的那些不能言說的事情已使她倍感厭倦。“沒關系的,我了解。”

    麥爾用不著去問她到底了解些什麼,他尋思著要不要對她說出實情,尋思著她是個令人放心的傾聽者,他們其實沒有太多不同,他們兩人都在這艱難時世中苦苦掙扎著,他們事實上可以彼此扶持。但此時莉蓮已經起身,例行公事一樣地開始洗漱了,沒有感到一絲遺憾或渴求,也沒有感到一絲愛。盡管這些都不是麥爾想要看到的,盡管麥爾會為自己導致了這其中的任何一種後果而難過,但在此種情境下連一種感觸都體味不到的女人還是如炸藥般危險的。

    莉蓮注視著他,毛巾落在她的腿上。她等待著。

    “這麼說,”麥爾開口了,“我們都能理解對方是麼?”

    “哦,是的,”莉蓮應道,“當然。”

    麥爾覺得莉蓮是如此善於適應新環境莉蓮?魯本會說。才不呢,甚至連她的第二語言都適應不來。但是這兩個男人卻很少談論她,而莉蓮則認為,在與魯本之間發生不期料的騷動之後,麥爾的身體倒是一種柔淡的慰藉,由此她與這兩個男人開始了頻繁而穩定的關系。對於安全套的使用父子兩人都無章可循,而莉蓮則決意再不要懷上孩子了。當她的****開始脹痛,新搾的咖啡聞起來像臭鼬的臭氣,紅肉的味道讓她作嘔時,她絲毫不感到驚訝。但她每月的事兒仍舊按時來了又走,這倒讓她覺得奇怪了。

    莉蓮的身體重又出現了她懷著蘇菲時的一切症狀。就像四年前那樣,她早晨覺得燥熱而夜裡又覺冰冷,****柔軟鼓脹,乳頭顏色變深並且難以忍受內衣的摩擦。一天中大部分時間,她嘴裡總有一股金屬味兒,一種幾近令人悲哀的食欲促使她用面包,餅干和餡餅把自己塞得滿滿的。

    莉蓮仍記得蘇菲出生那天的每一個細節。她正站在院子裡,分散在四處的小雞向她圍攏過來,好奇地聚在她裸露腫脹的雙腳旁仿佛它們是新來的小動物。她站著,一只手揉搓著腰背,前挺的肚子撐著身上的便服,那件便服曾被改大了三次。她剛剛將一張床單掛在晾衣繩上,一陣劇痛便像蛇一樣從她後背爬到腹股溝又躥到肋骨上,接著在她周身環繞蠕行,啃噬著她的身體。她一定是倒在了院子裡,因為當她抓住木頭床柱時看到自己的手臂上滿是泥土,但她的雙腿卻潔白濕潤而干淨,正被她母親緊緊地把住,為村裡所有孩子都接生過的裡斯爾阿姨正按摩著莉蓮的大腿內側,同時還在一旁加油打氣,莉蓮卻聽不清那些話,因為她的耳朵已經淹沒在了自己的嘶喊聲裡。莉蓮使了一陣力氣然後昏睡過去,不一會兒又因疼痛而尖叫起來,接著再沉沉睡去。

    許久之後,她的父親將一把椅子從床邊拉開幾尺遠,微笑著抽起了煙斗,歐斯普坐在地上,握著莉蓮的手呼喚她的名字。蘇菲圓滾滾紅彤彤的,以充滿懷疑的語氣咕噥著,接著她意識到這個世界的寒冷,光線和巨大無邊所帶給她的不悅並非是稍瞬即逝的,於是她憤而嚎啕起來。她滿頭亂蓬蓬的黑發就像頂著一把刷子,藍眼睛如同午夜的天空一樣深邃,盡管裡斯爾阿姨說這些特征在幾個月之內會有變化而他們也一直在注意著這種變化,但最終一切如初。蘇菲天生就是紅臉蛋兒藍眼睛,滿腦子深刻的理解與主張,而且一直如此。

    蘇菲的快樂就是莉蓮的快樂。甚至連莉蓮那一向不願給予的母親也總能找來兩塊布頭給蘇菲做個娃娃,或是將月牙形的肉桂面團蘸點兒油送給蘇菲。當她母親這樣做的時候,莉蓮也就原諒了她;當蘇菲沐浴後莉蓮給她擦干身子的時候,兩個女人會看著她抓自己的腳趾頭,接著她們會唱起歌來,仿佛這幢房子裡永遠都只有快樂的孩子和慈愛的母親。

    而這一團新生的細胞一把兒、膨脹物,球狀物永遠都不可能成為蘇菲。莉蓮想象著另一個小嬰兒的樣子,是個女孩兒,臉上掛著布爾斯坦家族式的酒窩,這讓她難過。她四處詢問,小心謹慎,閃爍其詞,她會在談話中將話題引向托爾曼醫生每月一次的檢查,談到會檢查什麼不會檢查什麼。用紅榆樹葉,金番劇院的一個女裁縫說,另一個接著說,紅榆樹葉,難道你是印第安人不成?還有一個女孩兒摟著莉蓮的腰走進衣帽間,說,用鹼液。把它直接灌進去,用量盡可能多時間盡可能長,你總不會想讓它很快就流出來吧。這個女孩兒第二天回來時徑直沖到莉蓮面前,就像在一場大型賽馬中打探到了風聲一樣。她說,你只要讓自己從樓梯上跌下去就成了。我肯定那能成,莉蓮說,這時她突然想到,在她猶豫著是否要采用毒藥,火燒或致殘的方法時,還是應該和那兩個推定的父親談一談。

    莉蓮搭上了N次列車。車站近旁就是她過去常去的那個成人教育補習班,那段時間她還有一些精力並且尚未能打動約瑟夫請她去看電影,看電影對莉蓮而言也是一種受教育的方式。約瑟夫是弗裡達寓所裡賺錢最多的人,口吃極其嚴重,渾身散發著煙草和爛皮革味,因此他對伴侶的需求是幾近瘋狂的。莉蓮上上下下地張望尋找魯本的身影。當她最終在藍帽子飯館找到他時,魯本放下手中的三明治說道:“要做祖父啦,可別讓魔鬼瞧見3。”

    “祖父。”莉蓮說,心裡不禁想有些時候人根本就不像是人。“更有可能是你的而不是他的。”她說。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