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臧建明跟我聊天,說:「老大,你說最笨的人拿了錢會怎麼辦?就是存在銀行裡。」
我警惕起來:「你是什麼意思?又想借錢?我告訴你,賭場那條路是走不通的,輸得還不夠?」
我知道這傢伙近來輸得很慘,他分得的那一份家當已經所剩無幾,日用開銷都是我在付錢。不過我不借錢給他,錢到了他手上就不見人影,幾天之後再出現必定是兩手空空,訕笑著問我拿十美金吃午餐。
臧建明搖搖頭:「我不是指賭場,我跟你說正經的。」說著取出一張《世界日報》,翻到廣告版,要我看用圓珠筆勾出來的一方小廣告。
我接過報紙,看到那條廣告「新興財務公司招請合作夥伴,業務員。講流利國語,不需經驗,公司訓練,高報酬。意者請電(415)339-1688」。
我放下報紙:「別搞錯!我們搞財務?還是財務搞我們?我連加減乘除都忘得差不多了,你老兄別異想天開好不好。」
「老大,我講正經的你又不相信,真的是個財務公司。不需要任何條件,只要會說中文就行,但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參加的。」
我被他講糊塗了:不需要任何條件就能參加,為什麼又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參加的?
臧建明一笑:「玄妙就在這兒,要加入就趁早,晚了就入不了了。但也不是所有土老帽都會跑去,跑去的土老帽要有信心,要義無反顧,要孤注一擲,所以說也不是任何人可以參加的。」
我說:「什麼財務公司,在美國任何人都可以搞個公司,你沒看到唐人街上一個小店面幾家分租,門口掛的都是嚇死人的大牌子,『環球貿易公司』、『北美進出口公司』、『中美商品總匯』,進去一看,是夫妻阿婆賣中國大陸製造的拖鞋而已。」
臧建明一本正經地道:「不同,不同,我已經去看過了,公司設在美國銀行十七樓,不是開玩笑的,一個月的房租沒幾萬塊過不去,正正規規的大公司,老闆是個台灣人。」
「台灣人又怎麼了?我見過唐人街擺報攤的台灣人,我也見過在小飯店做跑堂的台灣留學生,也不見得是三頭六臂,別拿******來唬我。」
「可這******有點來頭,此人聰明絕頂,他發明了一種方法,專門買賣芝加哥期貨市場的指數,買對了就賺錢,可不是小打小鬧的賺,一天賺進幾十萬是家常便飯。」
什麼期貨?什麼指數?你說破嘴巴對我也不過是對牛彈琴:「他賺他的,和我有什麼相干?」
臧建明說:「唉呀,你老大怎麼這麼死腦筋。如果沒好處我會來跟你說嗎?那個台灣人也收投資,付比銀行高得多的利息。」
「多高?」
「比銀行高出好幾倍。」
我心動了一下,問臧建明道:「你說******買賣什麼指頭?」
「是指數,老大,我也是剛接觸,講不清。下星期六有個介紹會,******會做仔細的講解,還有新進公司的員工談體會。老大你自己去聽聽。」
「到時候再看吧。」我不置可否。
晚上接到潘頭的電話,閒聊了一陣,他問我有沒有人想來美國的,他們開闢了一條新的路線從加拿大進來,比以前的路線安全,但費用也提高了。因為先要買通漁民,把人蛇從貨輪上偷運上岸,再付錢給長途卡車司機把人夾帶進來。我問多少?潘頭說別人是六萬五,你介紹的人五萬就行了,先付一半,人到美國境內再結清尾數。
我馬上在銀行裡取了五萬交給潘頭,要他在盡早的時間裡把歪嘴和欒軍弄來美國。
我的賬戶裡只剩下五萬了,我以前並不是個把錢看得很重的人,就是在退伍的那段日子裡,扛大包賺來幾個血汗錢,一到手就被我送去祭五臟廟。但到了美國,心裡總是恐慌,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似的,需要錢去打點。五萬美金是遠遠不夠的,再去打劉叔的苦工是有點吃不消,但是初來乍到,人又無一技之長,這樣坐吃山空也不是個辦法。
臧建明又提了幾次,結果我還是經不住他的慫恿,跟他去了介紹會。我是第一次進入美國銀行大樓,這真是另外一個世界。金碧輝煌的大廳,鑲大理石的電梯,制服筆挺的門衛,衣著華貴的紳士、淑女。到了十七樓,一出電梯就看見諾大的會議室排滿了皮沙發,到處是插在水晶瓶裡的鮮花。兩排男士,個個西裝筆挺,臉掛笑容,像衛隊似的從電梯口一直排到會場。有點像電影裡黑社會開香堂的架勢。
我們剛一進門,一個女士就前來接待,笑容可掬地引導我們到前排坐下,臧建明好像和她熟悉,用上海話交談了一會兒。臧建明轉身對我說:「陶小姐說今天來聽介紹會的人很多,唐人街車都泊不到。」我嘴上「啊,啊」地應著,腦中卻想這個女人很臉熟,但實在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
有人陸陸續續進來,清一色的中國面孔。等會場坐了七八成滿的時候,陶小姐和幾個男人上台擺好麥克風和幻燈機,對台下說請我們的公司創辦人,金融奇才,戴維·趙先生給大家講話。隨著一陣掌聲,出來個五短身材的禿頭男人,聽眾都穿得一本正經,他卻著了件棉織運動衫,手上還夾著香煙,嬉皮笑臉地往台上一站,抱拳拱了拱,開口道:
「諸位來了就是有緣,佛只渡有緣人。趙某不才,以畢生精力,學得些小技。很高興在這兒與大家分享。雖說是小技,但諸位學會之後可以在人生地不熟的美國安身立命,可以不用辛辛苦苦地早出晚歸,可以送兒女上大學深造,可以安享晚年。技術並不複雜,人人可以學會,我們公司對新手一對一傳授,在大家還沒達到熟能生巧的水平之前,公司代諸位操作。各位要問:到底是什麼樣的技術,會有你老趙說的那麼多好處呢?我馬上就會進入正題。大家知道,在美國,最直截、最有效的賺錢方式是以錢賺錢,這就是為什麼大資本家越來越有錢的緣故。但是,美國的金融系統錯綜複雜,你不熟悉踏進去不但會輸錢,還可能血本無歸。
「我多年的鑽研就是找到了一條最安全、最可靠,獲利率最大的捷徑。
「今天請大家來就是分享在這條捷徑上獲利的經驗和心得。
「長話短說,美國在主要的紐約股票交易所之外還有很多低一級的交易所,芝加哥期貨交易所是其中之一。這個交易所專門買賣民生用品,像大豆啊、砂糖啊、棉紗啊,一句話,都是我們日常要用的產品,而這些產品隨著生產地的供應多少會產生價格波動,交易所根據每天的成交量作出一個指數,我們的技術就是買賣這個指數。
「諸位要問為什麼買賣芝加哥交易所的指數能賺錢?第一,大多數人把目光集中在紐約的主要戰場上,爭奪非常激烈;而芝加哥交易所不太為人所知。第二,一般人以為贏利高的都是電腦股、銀行股,其實砂糖、棉紗跟我們的日常生活密切相關,一天也離不得。第三,美國進出口都有個商務部的統計,如果仔細研究一下就能知道貨物價格的大致走向。第四,操作簡單,指數只分向上和向下兩種,買對了就賺錢。第五……」
這時一個男人在旁邊接過話筒:「我插一句嘴,公司成立一個多月,實際操作二十九天,根據記錄,趙總賺錢的是二十七天,打平的是一天,賠錢的也是一天,那次還不能怪趙總,是因為委內瑞拉突然政變……」
趙總取回話筒:「謝謝周副總裁的說明,多年的實踐,比較得心應手罷了。古人說:市場如虎,你要和這隻老虎周旋,必須摸清老虎的脾性,什麼時候進食,什麼時候睡覺,什麼時候懶洋洋,什麼時候凶性大發?」
姓周的又接過話筒:「我是學金融出身的,在舊金山林肯大學也拿了個碩士。剛來的時候我們也不相信,怎麼可能把市場算得那麼準?趙總示範給我們看,他在電腦上查了幾個數據,說今天看漲,果不然,市場早上是等候觀望,十點一過,突然都是買進,一節比一節高。完全證明趙總料事如神,你不佩服也不行。」
姓趙的笑了笑,又點了支香煙:「在老虎身邊睡了多年嘛,它耳朵一動我就知道它在想什麼。市場也一樣,有些小小的跡象旁人會忽略過去,但這正是市場轉向的先兆,抓住了就賺錢。」
下面聽眾中有人舉手提問:「就算像您趙先生講得那麼好,但我們連英文也不懂,什麼指數、股票,你再跟我們解釋腦子還是一盆糨糊,有沒有什麼辦法讓我們搭個便車?也賺幾個錢貼補貼補家用呢?」
趙總略作沉思狀:「我們已經發展了一批公司的幹部。」他用手向那群西裝筆挺的男士們一指,大家都回過頭去看,那群男人連忙挺挺胸,作精神奮發狀。「本來想作為下一步議程的,如果大家有這個要求,我們也可以一併考慮。願意學的,公司僱用之後負責培訓;如果暫時抽不開身的,可以投資公司的股份,每一股是一萬六千美金,公司每個月付你股息百分之十。請大家聽清楚,不是年息,是月息百分之十。」
此話一出,會場馬上騷動起來。「月息百分之十?」「誰聽說過?不可能是真的。」「銀行的年息才百分之五不到啊!」「世界上哪有這樣的好事?不可能。」大廳裡嗡嗡地響成一片。
趙總雙手平舉,又往下壓壓:「安靜,各位安靜,請聽我說。」
眾人安靜下來,看著台上的趙總托腮作沉思狀:你們不相信。不相信有年息百分之一百二的好事是不是?你要我怎麼說才能使你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