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初夏的風箏 第42章 華麗助聽器中的秘密 (2)
    「你愛徵淵,我明白,明白你愛得有多深,有多辛苦。可你要知道,徵淵愛初夏也愛得同樣深,愛得同樣辛苦……看到他痛苦,你不會心疼嗎?看到他不幸福,你就能幸福嗎?」

    余晴果閉上眼睛,把臉埋進哥哥胸膛,任憑淚水肆虐。

    清早,醫院走廊裡冷冷清清,余晴果的高跟鞋在地面敲打出有節律的聲響。

    她看看病房號,停在了初夏的病房門前。

    雖然聽哥哥簡單提過初夏身體不好,一直住院,但余晴果還是無法將醫院和那個傻乎乎又充滿朝氣的女孩聯繫在一起。

    她輕輕推開房門,沒有其他人。

    余晴果慢慢走近病床上的初夏。望著面色蒼白、骨瘦如柴的初夏,她怎麼也不能相信床上這個病人就是自己印象中的初夏。

    「喂……」余晴果嘗試著小聲叫了一聲,「初夏?」

    初夏雙目緊閉,沒有回應。

    余晴果又叫了幾聲,初夏還是沒有絲毫反應。

    「我知道你醒了,故意裝睡不願理我吧?」余晴果在病床邊坐下,「沒關係,我說完就走,你聽著就行。」

    余晴果仔細盯著初夏的眼睛。

    她竟然連眼睫毛都沒動一下,真能裝!

    「我和徵淵很早就認識了,從那時起我就覺得他一定會是我未來的丈夫,也只有他才配得上我。後來,我們都慢慢長大了,這種想法始終沒有改變。

    「如果不是你,我和他早就結婚了;如果不是你,他不會這些年來一直對我這麼冷淡;如果不是你,他也不會提出離婚……」

    余晴果望著毫無動靜的初夏,「你不要再糾纏他了。他是我的,從一開始就是我的……」

    「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屬物!」徵淵冷冷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余晴果一驚,忙轉過身。

    「這裡是病房,請你出去,不要影響病人休息。」徵淵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徵淵的冷漠讓余晴果心裡一陣難過,同時,也湧上一股妒意,「你放心,她睡得很好,我沒吵醒她。」

    徵淵的身體一陣僵硬,「如果你能吵醒她,我會感激你一輩子……」

    余晴果詫異地望著徵淵。

    「她已經這樣睡了一年多……始終沒有甦醒。」

    這麼一句從徵淵嘴裡平靜說出的話在余晴果心裡掀起狂瀾。

    「睡了一年?怎麼可能!」

    徵淵走到病床前,低頭凝望著初夏平靜的睡臉,「我們的孩子……夭折了。初夏她受不了這個打擊,選擇了自殺……」

    余晴果的內心世界地動山搖,她用手扶住病床,勉強支撐身體。

    孩子!

    這兩個字宛如兩顆子彈,精準射穿了余晴果的心臟。她顫抖著嘴唇:「你們……有了孩子……」

    「孩子」這兩個字同樣讓徵淵的心劇烈疼痛起來,但他堅持說下去:「是的,我們的孩子……男孩,他是在我和你婚禮那天出生的……早產兒,出生的時候才七個月,所以有先天疾病……」

    余晴果覺得頭暈目眩,腦海中浮現出一片血肉模糊的圖景,雖然看不真切畫面,但那刺激每寸神經的顏色卻足以令她感到心驚膽戰。

    「原本,我們計劃在我從美國回來後結婚……」徵淵輕輕把初夏的手放進被子裡,「可是,一封小小的郵件把我們幾個人的命運全都改變了。」

    余晴果緊緊盯著徵淵的臉,緊張到幾乎窒息。

    徵淵慢慢將視線落在余晴果毫無血色的臉上,「郵件的事情,我已經從初夏好友那裡全都瞭解了。郵件發出的時候,我在同醫生討論父親的治療方案,而我的電腦就放在病房裡……父親無法下床,電腦沒有開機密碼,郵箱處於已登陸狀態,通訊錄裡有初夏的郵箱地址……條件很充足,不是嗎?

    「不用我再繼續說下去了吧?所以,這就是我的離婚理由,你覺得夠充分嗎?不要再堅持了,你我都知道,這場婚姻早已沒有了意義。」

    許久,余晴果才艱難地站起身,她無法再多看初夏一眼,「你有多愛她,我就有多愛你……」她聲音哽咽。

    「你根本就不懂什麼是真正的愛。」徵淵望著余晴果即將離去的背影,「愛一個人,不是一定要牢牢佔有對方,而是要想盡辦法讓對方幸福……哪怕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余晴果沒再做聲,僵硬地走出了病房。

    半個月後,徵淵和余晴果分別拿到了一本薄薄的離婚證書。

    走出民政局大門,徵淵發現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送送我吧!」余晴果伸出手掌,幾滴雨點墜落在她手心,「送我回家,最後一次。」

    雖然余晴果的話語裡沒有摻雜太多感情色彩,但這話在徵淵聽來,還是覺得揪心,「上車吧。」

    雨越來越大。雨刷剛剛在擋風玻璃上清理出一片透亮的清晰世界,就又有無數雨點用自己的身體在徵淵和余晴果眼前綻放出一朵朵透明小花。

    「這兩個星期是我人生中最難熬的一段時光……」余晴果的聲音打破了車內寂靜的尷尬。

    徵淵靜靜聆聽。

    「不管怎樣我都要感謝你。淵,我一點兒也不後悔自己愛上你。沒有你,我的生命將會多麼無趣……我也一點兒不後悔自己這段失敗的婚姻,此生此世,至少我曾是你的妻子。你讓我體驗過人生中的幸福巔峰——就在婚禮的時候。

    「我知道,你覺得我任性霸道,甚至不懂愛情。或許吧,可這就是真實的我。我愛你,想要得到你,所以不擇手段。愛,對於我來說就是獨佔……你正在心裡罵我吧?沒關係,我已經受到懲罰了,不是嗎?我們結婚後的每一個日夜,對於我來說都是懲罰……尤其是在我得知了初夏的遭遇後,我知道真的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時候。

    「對不起……淵,替我向初夏說聲對不起吧……我是嫉妒她,甚至恨她,但絕沒有到眼睜睜看她遭受那樣的不幸還幸災樂禍的程度……

    「你們……會結婚吧?在她醒來之後?」

    余晴果望著車窗外濕淋淋的世界,將內心的深刻悲傷層層包紮起來。

    徵淵望著前面車輛的尾燈,「是的,會結婚,在她醒來之後……」話說到這裡,他突然被一陣劇烈的痛苦擊中,眼中瞬間泛起一層薄薄的淚光。

    彷彿看透了徵淵的內心,余晴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淵,她會醒來的……我有預感。你回來了,她能感應到,她正在努力醒過來。」

    一顆淚水終於滑出眼眶,低落在徵淵胸前。

    車停在徵淵和余晴果曾經的「新房」前。雨中,這幢三層別墅猶如一頭披著華麗皮囊的受傷巨獸。

    車已穩穩停下,但余晴果卻沒有下車的意思。

    「淵……你不知道,作出這個決定有多困難,這兩個星期我一直被它折磨……我不是指離婚這件事……」余晴果深深吸了口氣,彷彿不這樣做她即刻就要窒息。「淵……我還是決定要送你這份臨別禮物——我們的離婚禮物。」

    徵淵終於轉過頭,訝異地望著余晴果的眼睛,那雙眼睛裡分明有黑色漩渦,絕望、捨棄、堅定、悲涼、負疚……許多複雜情感糾結在一起,將徵淵吸入其中。

    余晴果繼續說道:「以下這些話,就是我要送給你的禮物,請你好好收著。」

    她閉上雙眼,慢慢摘下耳中的助聽器。

    淵,還記得我六歲那年生的那場病嗎?

    那天你來看我,發現了醫生的醫藥箱……那個嗜酒如命的醫生正在偷喝爸爸的藏酒。你偷了他的藥箱,來跟我玩打針遊戲……

    我知道,打過那一針之後,你的人生就此不同了。你發現自己變成了導致我失聰的罪魁禍首,這種負罪感一直伴隨你到如今……

    淵,我的禮物就是,告訴你真相,我失聰的真相……

    淵,我的聾,和你無關。你,是無辜的。

    因為你給我打的那一針……

    是糖水……

    六歲那年我生病了。爸媽都忙於生意,家裡只有保姆……那個醫生來家裡為我打了幾天針,他一定在某次醉酒行醫時用錯了藥,因為不久之後,我就出現了耳鳴、耳悶、聽力下降的現象……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些不適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可能知道,那時的我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我只覺得,醫生的針好疼,我好怕疼……終於,我作出一個大膽決定。那一天,我偷偷將醫藥箱裡的藥瓶拿出來,用注射器抽出裡面那些讓我疼痛的藥水,再注入糖水……我以為,糖水是不會讓人感到痛的……

    也就在那一天,就在我換了藥水之後,你來了,給我打了針……所以,你給我打的是糖水,而不是致人耳聾的藥水……淵,你聽好了,你沒有害我變成聾子,糖水是不會讓人變聾的。

    對不起,淵,我瞞了你這麼久……我明知道不是你,卻一直沒有坦白真相……

    你恨透我了吧?恨我為什麼不早說出實情—那是因為,我想要讓你對我有負罪感,想要讓你覺得對我有虧欠,想要讓你一直呵護我、照顧我,不離開我……

    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有時候,我自己也這麼覺得……我瘋了,而導致我瘋狂的病毒,就是對你的愛……

    即使只有六歲,我也知道自己愛你,知道自己在以後的歲月裡會一直愛你……這一生,我想要用這種負罪錯覺將你牢牢束縛在自己身旁……

    我用謊言捆綁了你這麼多年,現在,你解脫了,而我,也解脫了……

    至於那個因為貪酒而毀了我一生健康的醫生,現在你應該猜到他的結局了吧?我對你說過的,他就是那個我此生絕不可能饒恕的仇人,我找人弄壞了他汽車的剎車,在撞死了兩個行人之後,他也死了……

    六歲那年,我失去了聽力……

    十六歲那年,我殺了自己的仇人,以及兩個無辜的人……

    二十六歲那年,我嫁給了你……

    淵,你恨我吧?不可能再原諒我吧?沒關係,我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我承受得起你用餘生每一天恨我、詛咒我。

    淵,我會走得遠遠的,徹底消失在你的世界裡。我已打算在法國定居。淵,我放手了。雖然還是愛你,但我真的決定放手了……即使從沒嘗試過,可這次我打算試試——看到自己深愛的人自由、幸福,是不是真的能夠給自己帶來快樂。

    淵,這就是我送你的臨別禮物。

    自由,你自由了。

    你再也不必為那個根本不存在的錯誤內疚自責,你自由了。

    送完這份頗具份量的臨別「禮物」,余晴果疲憊不堪,卻又感到輕鬆無比。

    許多年來,這個謊言在讓徵淵深陷自責愧疚泥潭的同時,也在不經意間給她灌下後悔內疚的毒藥……如今,她用坦白為自己換回了一粒解藥,也為自己深愛的人打開了那道沉重的靈魂枷鎖。

    「再見吧,你我的故事就到此為止。祝你幸福!」余晴果沒有再看徵淵一眼,她推開車門。

    「等等!」徵淵突然叫住余晴果。她停下來,卻沒有回頭。

    「剛才聽你說出真相的那一刻,我真的恨你……但是現在,我不恨了。對一個人的仇恨會無窮無盡,最終搭上自己的幸福。經歷這麼多之後,我累了,不想再仇恨了,只想要一心一意愛初夏,等她醒來……晴果,謝謝你告訴我真相,謝謝你的臨別禮物……」

    余晴果的淚水悄然滑落,背對著徵淵,她拚命壓抑自己抽泣的聲音。

    望著晴果不停顫抖的肩膀,徵淵做了個深呼吸,「晴果,我也送你一份臨別禮物吧……」

    余晴果流著淚等待著,但徵淵卻什麼也沒有說。

    許久,徵淵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這就是我送你的禮物——什麼都不說……晴果……下車吧,再見!」

    哽咽讓余晴果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她輕輕抬起手,揮動一下,算是告別,然後走進雨中,再也沒回頭。

    最後看了一眼余晴果寫滿寂寞傷感的背影,徵淵閉上眼睛。

    晴果,我送你的禮物,就是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告訴你——不告訴你,你項鏈上的兩個名字是屬於誰的;不告訴你,你間接殺死的那兩個無辜路人,還有一個女兒孤零零地活在這世界上;不告訴你,你對初夏的傷害,其實遠不止你所瞭解的那麼多……

    有些真相,會讓人輕鬆、自由,而有些真相,只會讓靈魂不堪重負……

    就這樣吧,黑色秘密,就讓我一個人將它埋葬在心裡。晴果,你和初夏以後都要生活在沒有陰影的幸福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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