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婕摀住了他的嘴說:「想見你一面太難了,幹嘛躲著我,我是毒品嗎?」周達方無言地低下了頭,安婕又說,「我應該給你一個懲罰,因為,你把我變成了一個孤獨的女人。」
「是的,我隨時接受你的懲罰。」周達方閉上了雙眼,其實他並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懲罰。安婕抱著他突然一轉頭,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周達方在吃驚的瞬間,安婕在他耳邊輕聲說:「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周達方想起來了。那是去年在伊麗莎白的海灘上,他們看著一艘遠去的輪船,周達方無意地問道: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會怎樣?安婕思索著,「嗯」了半天說道:「那一天可能會到來,但不是我希望的,如果有那一天,只要讓我知道了,我一定會狠狠地咬你一口。」誰曾想,竟是一語成讖。
安婕輕輕揉著周達方的肩頭柔聲地說:「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離開我,你看到了我小姨的來信,可是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想法。」
「需要問嗎?你媽媽已經去了新西蘭,你們母女可以團聚的。」
「我就知道你是為了這個。」安婕低下頭。
「也不全是,但這點很重要。」
「有多重要?」
「你需要與親人在一起。」
「那你呢?」
「我不重要。」
「不!你知道你在我心裡有多重要嗎?」
「小婕,我現在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就可以逃避嗎?」安婕尖銳的話語把周達方的腦子給打亂了,目前的狀況正如胡斌所說,「她見不到你是不會走的」。想到這兒,他平靜地說:「小婕,我不是有意要逃避的,你應該有一個新的開始。」
「都怪我,應該早點跟你說,可現在都晚了,你徹底傷透了我。我本想先去新西蘭,把那邊的情況搞清楚,再回來或接你去或留下來,可你太敏感了。」
「什麼叫都晚了。」周達方突然意識到這句話的意思,「你真的要走了?」他一把抱住了她。安婕抽動著身軀,斷斷續續地說:「是的,是的,後天的飛機,達方·……我……真的要走了。是我求孟海濤才找到這兒的。」周達方的目的達到了,可他精神垮塌了,彷彿有一種力量把他的生命從體內抽走一樣,愧疚、不安、懷戀一股腦湧上心頭,他後悔不該轉身,後悔不該給她帶來這麼大的傷害,甚至後悔不該認識她……
「小婕,我們在一起時愉快嗎?」
「愉快!」
「是呀,越是愉快,分手時就越痛苦。」周達方低下頭,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安慰誰,他抬起頭一邊擦拭著安婕的淚水一邊說:「別這樣,別這樣,你看你又以淚示人了。」周達方喃喃自語道:「你走吧,是到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達方,我們的故事結束了?」
「小婕,我……」
「既然結束了,你就讓我再痛痛快快地哭一次吧,恐怕以後沒有這種傷心的機會了。別說對不起,從故事的開始,就預示著將有個殘酷的結局,這場遊戲早晚有一天要結束。你說真的能再見嗎?」
「小婕,我是個混蛋,你就忘了我吧。」
安婕閉上了眼睛,沉寂了一會兒又睜開說:「你覺得閉上眼就可以忘掉一個人嗎?你覺得刻在骨子裡的東西橡皮可以擦掉嗎?種在心裡的東西可以拔除嗎?」她微微地笑了笑,可那笑裡分明帶著苦澀,「親情可以割捨嗎?為什麼要走到你心裡的路會是這麼遠……我不後悔,儘管這場愛對我不公平,但我不怪你,都是我不好,才讓你離去。都怪我……」安婕泣不成聲。
周達方淚眼朦朧地注視著安婕,她依然那般美麗,那般窈窕,那般動人。不同的是,她理智了,成熟了,儘管她受到了如此嚴重的創傷,但她依然堅強地站立著,可這個時候又不能不說再見。
安婕慢慢地後退著,機械、僵直地揮了揮手,說:「再見吧,祝你一切都好,你我心心相印。」緩緩地轉過身去時,又飄來了一句話,「走時不要來送我,否則我會失去離開你的勇氣的。」
安婕走了,走了……周達方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久久不願將目光移開。
那一天,周達方窩在自己的小屋裡,他真的沒去送安婕,那種生離的感受要比死別來得還要強烈。他看著表,想像著安婕換了登機牌,走進海關通道,來到休息大廳。所走的每一個步驟與其說是掐算,不如說是在掛記著。孤獨的身影,回首顧盼的無望,淒涼的轉身而去,她的一舉一動都牽扯著他的心。
他突然抓起手機,還是那樣清脆的聲音:「喂,是你嗎?」
「是我。」
「你猜我到哪了?」
「應該在候機大廳了。」
「你真能掐會算。」安婕笑著說。
「小婕,對不起,我沒有勇氣去送你,對不起,別怪我。」
「達方,這幾年你對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對不起,我不要你帶著愧疚,我不要你對我客氣。老康、海濤、胡斌兩口子,吳浩兩口子都來了,艾米麗一邊抱著我哭一邊在罵你呢。你不來是對的,否則我真的跨不出心裡的這道坎。」
「小婕,到那邊後就給我打電話,安定後給我來信。」
「我會的,達方,沒想到,我的出國之路會有這麼多的遭遇和經歷,更沒想到的是老天把你推到了我的面前,讓我有了今生難以忘懷的收穫,雖然短暫,但值得。」
「小婕別說了,我無法面對你,你留給了我無法承受之重。祝你一路平安,前途珍重。」
「達方,有朝一日我會回國的,我們在祖國相會好嗎?」
「好的,一定!」
自從安婕走後,周達方就跟丟了魂似的,精神萎靡、恍惚,經常自斟自飲,多次被孟海濤和康凱從餐廳抬回家。有一次,他睜著迷離的雙眼看著康凱說:是你讓我來南非的,你要負責任喲。說完他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此時的周達方,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失魂落魄,無所事事,一副破罐破摔的樣子。就連「凱撒」賭場裡那帶有挑逗性的閃爍著刺激人神經的燈紅酒綠,在他的眼裡都失去了光彩。
一個黃昏的下午,他懷揣著安婕從新西蘭寄來的信,獨自登上了約堡的北坡。
達方:
這封信是我在南非時寫給你的,一直沒有勇氣給你。我恨你!
秋盡冬來,留在我心裡的卻是扯不斷的無名愁緒,孤獨與寂寞,陪伴了我100多個日日夜夜,帶給我的是無涯的牽掛。喧囂的城市是我無奈和悲哀的奏鳴。在這座城市的燈火闌珊處,怎麼可以沒有了你的身影?閃爍的燈火,更增添了我淒涼與孤寂的情緒。我曾多次凝望著前庭那株你親手移植的「天堂鳥」。可身邊卻沒有了你的陪伴。你在我的夢裡一次次出現,我在心裡一遍遍呼喚。我傻傻地陪你笑,陪你哭,陪你漫步。我們相識了六年,但我仍能記起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看著你的信我不敢相信,這就是我尋找了半年多的結果。可這結果來得竟是這樣突然,這麼殘酷。我要感謝孟海濤給了我一個找到你的機會。我是多麼不願意你就這樣悄然離去呀,你真是用心良苦,我真的要恨你一回了。
往昔的歲月伴著我的淚花,串起了這幾年來的點點滴滴,同舟共濟,風雨相依,它是那麼的短暫,卻又有著雋永而清晰的回憶。
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你真的走了!當孟海濤把你的信交給我時,我強忍著淚水,這早已是意料之中了。但那封信仍然是那樣的沉重,以至於我的手在微微顫抖。無言的我,匆匆跨進了汽車,一路上淚水浸滿了眼眶,腦子裡全是你那揮之不去的身影,儘管是一派秋高氣爽的晴朗,但我的眼前,卻是一片迷霧濛濛。我知道,這樣開車會出事,但我控制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我要痛哭一場,要發洩對你的恨,對你的愛,對你的全部的思念。
達方,如煙的往事一幕幕出現在我的眼前,最令我不能忘懷的是,1999年你的那場大病,因為,那是我們第一次親密接觸。從韓姐的追悼會上回來後你突然病倒,令我束手無策。我真笨,給你餵水時,灑了你一身。害怕黑夜的我,竟毫不猶豫地衝進了夜色中,買來了吸管和退燒藥。給你餵藥時,你突然睜開了燒得通紅的雙眼,緊緊地抱住了我,嘴裡喃喃道:你別走,是我的錯。我知道你在喊誰,但面對你瑟瑟發抖而又滾燙的身體,我不知如何是好,說不上的愛憐,油然而升,情感翻湧著撞擊著心頭,我情不自禁地緊緊抱住了你抖動的身軀。心貼心的溫暖,沒有一絲邪念,讓我有種神聖感,很美妙。你終於安靜了,而我卻帶著絲絲甜意睡去……這一周的時間,我承認很辛苦,可我卻高興地看到了你的康復。而你醒後的態度卻令我大為失望,我決定離開你一段時間,以此來證明我的堅強。
達方,那一年的情人節之夜,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夜晚呵!那一天,是每一個女人應該收穫愛情鮮花的一天。那一天,留在了我的心裡,我不知道別的女人如何,可我收到了你的鮮花,那束鮮花一直盛開在我心裡。
那一晚,我們談了許多,你的理智幾乎就要擊退了我愛的狂潮,但我沒有退縮。
其實,1996年,我就要移居新西蘭,不知為什麼?自從看到了你,我的腳步遲滯了。那一年你的入獄,讓我徹底打消了遠行的念頭,有一個聲音在冥冥中告訴我「有的人,一但錯過今生不再」,我怕失去你這樣的朋友。人生短暫的攜手,雖未能長相知,長相守,卻讓我與你共同經歷了風雨,也見到了彩虹,留給了我無盡的回憶。本想與你一起演奏一支鍋碗瓢盆交響曲,完成今生第一次為人妻的快樂,把愛演繹到地老天荒。可沒想到,卻要用一生去學會忘記你。
出事後,焦灼,不安寫在你的臉上,悲涼使你失去了往日的詼諧與笑容,空洞的目光讓我的心冰涼。從此,你少言寡語,把時光耗費在賭場,把思想探進酒缸,把勸慰擲於腦後,將我拋棄在孤獨中。我理解你的苦痛,可你不瞭解我,你以為你沒有了錢,我就會離你而去,你也不瞭解你自己,你的善良和坦率是別人的缺陷,你的睿智與能力是你的優勢。輸了,我們可以重新來過。可你卻放棄了……你曾經是那麼的樂觀,自信。可在挫折前,你氣餒了,失去了信心和勇氣,令人扼腕,令人惋惜。是你打倒了你自己,是你放棄了你的所得,是你揮霍了我的感情,是你的悄然離去帶走了我的心。
達方,我不知道這一生能有幾回愛,但我知道,現在愛的是你,我也不知道,我們是否真的能分手,但我知道,即便是分手,我也不會忘記。我知道你的出走是在躲避,但我知道,我們的心,曾經貼得是那樣近。你像一顆投入湖中的石子,蕩起了我心中層層漣漪,是你在不經意間點燃了我今生第一次愛的火焰。你也是今生傷害我最重的人!
我的摯愛:你每次單獨外出,都如同一隻放飛的風箏讓我牽掛,不論到哪兒,線在我手中。可今次不同,這條線,卻栓在了我的心上。我離你太遠,你又飛得太高如同剜去了心頭的肉。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你走吧。但願命運之舟會讓你再次揚帆遠航,前途又會是一片燦爛。不要說抱歉,怪我,沒有用千分之一千的愛去呵護你,否則,就是受了再重的傷你也會回來。不要說再見,我們的心天天見。放棄是一種明智的選擇,但真的放棄了心是那麼的痛!
離開了南非移居在新西蘭,可我的心卻似乎還在你的身邊。臨走的前一天,我去了趟韓姐的墓地,給她獻上了最後的一束鮮花。如能回京把韓姐帶回去吧,她太孤單了。年年歲歲替我送上一份心意。達方,我走了,我知道你遲早也會回國,我們這一分手真的是海角天涯。百感交集之下,作拙詩一首,以此共存:
金秋起,寒氣冽,雨打庭前花凋謝。
蕭條閣,斷肝腸。銀盤半衾,愁緒滿腔。
悵!悵!悵!
風塵過,煙灰滅,空樽孤影邀明月。
人憔悴,怠梳妝。天上圓闕,紅顏轉黃。
徨!徨!徨!
你的小婕
周達方掩卷沉思,他被安婕那充滿情感的信所帶來的巨大感傷包圍著,溫情的話語讓他愁腸百結,令他多年來快修煉成鋼絲般堅韌的神經幾乎崩潰,看不能承載之重深深地攪動著他,如煙的往事像細碎般浪花,輕輕地拍打著他那顆傷感得幾近支離破碎的心。都走了……我該怎麼辦,是否該帶著遺憾離開?
手機的鈴聲打斷了他的遐想,他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喂,是周老弟嗎?」一個略顯蒼老而又讓他熟悉的聲音撞進了他的耳膜,這個聲音在這幾年裡很少有信息的傳遞,幾乎已被淡忘,但那獨特的稱呼卻讓周達方馬上猜到了這是誰。「喂,是杜先生嗎?近來如何?」
「老弟,你能來一趟嗎?我有些話要對你講。」這個電話不僅把他帶進了杜大款的家中,而且在那裡,讓他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