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淘金 第65章 無語 (3)
    周達方突然意識到,自己不過是一副苟活於世的臭皮囊而已,什麼都沒了,天天無所事事,還煞有介事地去追蹤什麼案子。他真想抽自己倆嘴巴,什麼東西,還虧你是個男人,長此以往,安婕會感到厭倦的。他覺得自己落魄了,像一具行屍走肉。他似乎該去怨誰?但似乎誰也怨不著。離去,只有悄然離去,才不會給她增加任何負擔,她應該有自己對今後的選擇。

    他做出了這個荒謬而又絕情,卻又覺得是十分理智的決定,也只有走,才不會讓自己的心裡再負有愧疚感。

    他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無意中打翻了安婕的一個首飾盒,這個盒子他從來沒有碰過。撿拾物品時,突然發現了一封來自與南非隔洋相望的新西蘭的來信。他曾聽安婕說過,小姨一家在新西蘭定居,也曾讓她去那裡,但這事沒了下文。他的心緊縮了一下,遲疑地抽出了裡面的信件:小婕,赴新定居之事不知你考慮如何?相關居留手續已辦理妥當,如不能在一年內履行,再申請會很麻煩的。日前與你媽媽通話,她表示將於下月到新。我和你媽媽對你孤身一人在南非很是擔心,那裡治安狀況不好,你也有多年沒見到你媽媽了,過來吧,你們可以在這裡團聚,我們都歡迎你。落款是小姨,日期是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份。

    周達方一屁股坐到地上,剛才要離「家」出走的那股子衝動,此刻煙消雲散,滿腦子都是安婕要走的念頭。他在屋裡漫無目的地遊蕩著,看著這個「家」。臥室、客廳,包括陽台上安婕為他擺放的躺椅和茶几,以及前庭小院子裡的花草,包括每一個角角落落的整潔,似乎都有她的身影。這段時間裡,周達方默默地關注著安婕,她話不多了,那是因為他經常不在這個「家」裡。她比以前還要勤奮,似乎在趕著完成一件任務,不論颳風下雨,只要是能出去擺攤她都不會放過,而且,她會把每筆賬都理得很清楚交給他。她知道,勸說是蒼白的,多餘的,她知道,只有拿出努力後的成果才能讓他心悅誠服。她太辛苦了,可他卻無法揮去心中的陰影,想起她忙碌的身影,消瘦的面龐,堅定而平和的目光,時而抬起手臂擦汗留給他的甜甜的微笑,讓他的心「倏」地一下子緊縮在一起。

    為什麼這幾個月來安婕隻字未提這件事?周達方思考著:是不想走,還是因為倉庫裡還有沒處理完的貨?或是有什麼其他的原因?是為了我而不去新西蘭!他突然得出了結論,而且他相信這是絕對正確的理由。不能讓她留在這裡,不能因為自己的落敗而對此事睜隻眼閉只眼。安婕,你太善良,太癡情,你怕將此事告訴我,我會認為你是嫌棄我才要走的,你太善解人意了,為了我,你委曲求全地堅守在這裡,而不去見八年未見過的媽媽。安婕呀,如若是這樣,我將於心何忍!

    周達方再次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走!當他提著行李找到孟海濤,將此事一五一十地坦白後,孟海濤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哥們兒,你這是打算幹什麼,勝利大逃亡也沒你這麼徹底的,打算在我這安營紮寨,還是另有打算。」

    周達方認真地告訴他:「既不能在你這兒,也不能去老康和胡斌家,因為安婕肯定會發了瘋似的找你們。所以必須將此事瞞得嚴嚴實實,還得另租住所,為了能讓安婕走,不得不出此下策。」

    孟海濤聽完跳了起來說:「你丫也忒孫子了吧!你他媽瘋了,你就這麼忍心去傷害她?」

    「海濤,你罵我無情無義,沒良心,孫子王八蛋都成,但是,你想想,我們這樣下去算什麼?長此以往就是江湖夫妻百事哀。」周達方一支接一支的抽煙,想理清自己的思路。但是,越理越亂,他煩躁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手錶,「六點半,安婕此時該回去了」。

    「哥們兒,什麼都別想了,胡斌今晚請客,走,咱們先吃飯去。」

    他們再次來到了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的WaterFront。周達方啥也不說,拿起酒杯與孟,胡二人示意了一下,一仰頭,喝了個乾乾淨淨。放下杯,他倆眼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的噴泉,去年情人節,也是在這裡,他和安婕坐在靠水邊的位子上。那一晚是周達方平生過的第一個情人節,一束「勿忘我」成為他傳遞愛的信物,安婕的婉約未能掩蓋她內心的激情,她把他從這裡拉走了……

    胡斌又叫了一杯啤酒,開口道:「怎麼著老周,這會該哥們兒勸勸你了吧。」

    周達方表面鎮靜地說:「你勸我什麼?」

    「喲,你丫裝得還挺像,心裡不舒服是吧,我告你,玩兒深沉的結果就是自己難受。」胡斌切了一塊肘子肉放在周達方的盤子裡,接著說,「海濤都跟我說了,你想得對,不能害了人家。可安婕對你那可是一往情深,你不能就這樣開溜,這說不過去,你說呢海濤。」

    「那你說該怎麼辦,明明知道她要去新西蘭定居,我還得裝著不知道。要麼當面鑼對面鼓挑明此事,結果呢,無非是抱頭痛哭一場,到了誰也走不了,這不把人家給耽誤了嗎。」

    「也對,我們就狠下心來,替你無情無義一把吧。」這時孟海濤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趕緊做了一個別說話的手勢,隨後說道:「你好,小安,怎麼想起我了,有什麼指示……什麼,老周不見了?不會吧……天地良心真的不知道……什麼什麼,把東西都搬走了?這就是他的不對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離家出走呀。……還關機了,更不對了。喲喲你別哭呀,哎,小安,我一定幫你找……這不正陪著客戶吃飯呢吧,你放心,挖地三尺也得把丫小子找出來。得勒,你踏踏實實在家呆著,有信我一準兒告訴你。」孟海濤放下電話說:「看見沒有,真找上門來了。老胡,備不住一會兒就是你,這會兒估計她正在找老康呢。」胡斌趕緊把手機給關了。孟海濤說:「老周,這黑鍋我們肯定替你背了,可往後怎麼辦?我真見不得她那可憐樣,剛才哭著求我說她知道你丫是什麼意思,希望你回去把話說清楚。」

    周達方說:「海濤,你怎麼不明白,我既然跑出來,還能回去嗎?你是不瞭解她,她可是人小鬼大,聰明得很,來這手,就是想把我逼出來,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出現。」

    「你少來,人家為你朝思暮想,這時候你都不照面,你太讓我失望了。」

    胡斌勸道:「得了得了,老周心裡也不好受,別說了海濤。我原來的房東那兒肯定還空著房,你要是沒意見,今晚就過去吧,我怕安婕會找海濤。」

    在胡斌給安排的那間十幾平米的小屋裡,周達方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就坐在了床邊。表面的鎮靜難以掩飾他內心的焦灼,滿腦子都是安婕的身影,她那雙秀美的眼睛似乎就在眼前晃動,那是一雙清澈無邪的目光,沒有任何企圖,只有真摯的愛。

    扯不清,理還亂的情感,點點滴滴,千絲萬縷在他的心裡纏繞著,於是,他提筆給安婕寫了一封信。

    小婕:

    此時此刻,我不知如何表達我的複雜心情。

    我的不辭而別,對你來講似乎來得太突然,給你帶來了傷害,我沒有勇氣向你道一聲「對不起」。乞求你的原諒,怕已成為我今生的一種奢望。

    怎麼也沒想到新世紀的到來,竟是我噩夢的開始。近大半年來,徒勞無果的追蹤調查,使我越來越看不到希望,殘存的自尊心到了崩潰的邊緣,急轉直下的變故,令我有些茫然和措手不及,失望再也無法讓我保持冷靜與自信,更無法面對你清澈的目光中散發出的真誠的關愛及善良的勸慰。於是,我選擇了悄然離去。

    在百無聊賴躲避的時光裡,在嘈雜喧囂的賭場裡,在花光身上最後一枚銅板買醉的日子裡,你嫵媚中帶著質樸的容貌,時時浮現在我眼前。我一次次在思念著你的同時,也在一次次接受著心靈的拷問,但是卻怎麼也邁不開顫抖的雙腿,回到你的身邊。因為我知道,那樣做,將會改變你的生活軌跡。小婕,你能理解嗎?

    這段時間,我心情難以平復,一想起你,就有一種歉疚感。雖說思念是痛苦的回憶,然而,思念也有喜悅的閃現,在寂寥的日子裡,我想到了結伴同行的時光,回味著在一起的生活片段,如涓涓細流,沁潤著我,撞擊著我,在情懷如水的歲月裡,細細地品味著往事,一絲絲甜蜜,忽然間充滿了這間不足12平米的陋室。

    時光荏苒,花飛花落的七年,在人的一生中,是何其短暫,而這七個寒暑的交替,讓我經歷了一場苦與痛的折磨,生與死的輪迴,陰陽交錯的悲傷,喜極而泣的轉折。在這七年的光陰中,我看到了太多人生的跌宕起伏,蹉跎與坎坷,苦澀與心酸,同時也感受到了愛與痛的並存。我想說,歲月給了我磨難的同時也給了我歷練和成長。而我人生的轉折,並沒有因為出國而得到改變和改善,命運之手,在帶給我慾望的同時,又將我推向失望的深淵。我的離去,是因為無法承受失敗帶給我的打擊,是因為不想背負沉重的傷痕度日。這對你來講,是一種蒼白而無力的解釋,對我而言,卻是不能忍受的痛苦。你會說我太自私,太無情,太軟弱。可我怎麼也鼓不起勇氣繼續留在這裡。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既然我去意已決,你願恨就恨我吧!但我仍要跟你道聲珍重!

    在躲避你的時光裡,我也曾在暗中關注著你,牽掛著你,暗暗地在心裡重複著說:對不起,我愛你。在我這短暫的一生中,在有你相伴的幾年裡,此生足矣!這三年是何等的彌足珍貴。你曾經跟我說過,要做一個好女人,讓我這輩子都能記住的好女人。

    小婕,我要說,你做到了!我記住了!這幾年,你讓我感受到了來自於你的真誠與真心。感懷歲月給了我這麼美好的時光,感歎上蒼又如此的捉弄人生,感慨這世上有你的存在。而不能原諒的是自己懦弱的退出,不能容忍的是:對你輕易的放棄,不能承受的是離開你以後的痛。別再找我了,離開你,是我不得不做出的唯一而痛苦的抉擇,寧肯不去證明自己,也不能忍受失敗的打擊。我不是在逃避你的愛,而是愧對你愛的付出。

    小婕,誰說人生的放棄不是一種選擇呢?希望你能淡定而坦然地面對我的無情、無奈的選擇。學會忘記和放棄吧!時間會填平記憶的沙坑。

    再見吧!再也看不到落日餘輝下那對長長的身影,及留在沙灘上的串串腳印,再也聽不到頑皮的調侃及爽朗的笑聲,我帶走了遺憾和對你的留戀,也帶走了我們之間的一切牽絆。讓時間留給你我新的生活空間。

    再見吧!讓我再道一聲珍重!

    周達方泣筆

    這封信發出後不久的一個黃昏,周達方無精打采地回到他那小屋的門前,就在他鎖好車門轉身時,眼角的餘光碰觸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是他既盼望又躲避的身影。他搖了搖頭,告訴自己這是幻覺,這不可能。他沒有再看下去,而是徑直向前走去。

    可他卻感覺到背後有一雙火辣辣的眼睛在注視著他,有股力量在牽扯著他必須回頭看一眼,是她?是安婕?不,這不可能!想著想著,腳步卻漸漸地停了下來,這是心靈的感應,沒有語言的呼喚,可這種力量卻比呼喚還強烈。周達方停住了,有些遲疑,可卻帶著一種期盼的目光猛地回身,看到了,真的是安婕!他驚呆了……

    安婕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她瘦了,卻清秀依然,她顯得憔悴了,但仍亭亭玉立。她一動不動地像座雕像,唯一不同的是,那張昔日動人的臉上掛滿了淚水,無聲的抽泣,足以讓周達方感到她內心那種巨大的淒愴。她一動未動,只是機械地揮了揮手,手中捏著的竟是他寫給她的那封信!他呆住了,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可是安婕就赫然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血液凝固了一般,他的腳像釘在了地上,一動不能動,心裡翻江倒海般地澎湃著,情感像一把重錘在撞擊著他的心靈,這就是躲避了大半年的結果,在這一刻她居然神奇般的出現了。周達方心中的那點兒堅強一下子崩潰了。他問自己:這是不是太殘酷了些?

    四目相對,默默無語。

    周達方再也無法克制的淚水已模糊了視線,他看著安婕,想起了相處幾年時光裡的點點滴滴·……囁嚅著不知該說什麼,他知道,此時不論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安婕突然忘情地衝向怔怔發愣的周達方,緊緊地抱住了他。她的臉熱得發燙,身體在微微地顫抖,潮濕的淚水混在了一起,熾熱的雙唇緊緊地貼在了一起……良久,安婕抹了一把淚水,輕聲地說:「來的時候,我告訴自己不要哭的,可看見你我卻……」

    「對不起,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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