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淘金 第55章 傾訴 (1)
    周達方慢慢地拆開韓淼的信:

    親愛的達方;

    你不會對這個稱呼感到陌生吧?其實,在我的心裡,這個稱呼已經很久了。不知為什麼,就想給你寫點什麼,看著你熟睡的樣子,我踏實了許多,所以,抽暇命筆,表達一下我的心境,彷彿有一車的話要倒給你,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年三十到初一,是我有生之年完成的第一次守歲,當晨曦微露,玫瑰色出現在東方天際時,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輕鬆。這是自我出國以來最不能讓我忘懷的一次暢談,因為,身邊有你這個忠實的傾聽者。可又讓我難過的是,昨天(初五)你又受傷了,看到你滿臉包裹的繃帶和傷痕纍纍的胳膊,我的心都要碎了,淚水止不住地流淌。

    達方,你我相識兩年多了,可在我的感覺裡似乎相識了很久很久,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有了一種天天想見到你的感覺,而且很強烈,我記得當年與老熊談戀愛時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我笑自己的沒出息,人過四十,竟然品嚐了初戀的滋味,絲絲的甜意,纏綿的感覺,縷縷的情愫,無限的暢想。真的,有種很甜蜜的味道。我很傻是吧,把自己幻化成18歲的少女,但心中又隱隱地對你有種愧疚。

    1994年是我人生中轉折的一年,那是因為你的出現。那段時間,我心底是一片死灰,黯淡。錢線所做的一切,都讓我感到危險,每天都在擔驚受怕的困擾中掙扎。這個時候,你來了。無心傷害別人的我,卻充當了傷害你的罪魁!我痛恨自己那段時間的無常及變態,內疚自責久久噬咬著我的心,讓我不安。在此,我真誠地向你道一聲對不起!達方,那不是真實的我。

    可誰能想到,在一次危難的關鍵時刻,是你這個不起眼的傻男人,把我從魔掌中解救了出來,讓我樹立起了活著的勇氣。我愕然!我震驚!衝出來的人不該是你呀。但是,一個被毆打得血肉模糊的你,卻是那麼鮮活地在眼前晃動。我要說,你給了我生命中最美麗的一天,讓我懂得了世間還有這麼完美的饋贈。那一刻,我們共同經歷了一場人生的生死輪迴,涅槃般獲得了重生。那一刻,你在我的心中化成了一道靚麗彩虹。

    達方,這兩年多來,我習慣了你在我身邊的日子,並且產生了依賴,甚至,還會喚起像對孩子一樣呵護你的心。因為在我心靈深處,隱藏著一分難以割捨的情結。我也知道,漂泊不是你的選擇,但我願在你漂泊時守候在你身旁,給你溫暖。你帶給我的是久違的歡樂與愉悅,如一股涓涓細流沁入我的全身,我要把關於你的點點滴滴,悉數收藏在心底,當作一生的珍藏與回味。希望你在我心裡留下的是一道生命的烙印,而不是去留無痕的過客。

    你醒了,在叫我。

    1996年2月

    周達方看到韓淼向他走來,手中捧著大把的鮮花,在向他微笑。他追了過去,她不見了,眼前是一片廣袤的葡萄園,一顆晶瑩的紫葡萄,滴著甘甜的汁露落在他的口中。他迎了上去,但掙扎著的身子卻動彈不得。他急了,大喊:「韓淼!」

    「老周,」一個離得很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慢慢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皮。「老周,你可醒了!」「這是在哪?」「在家呀。」「那你怎麼也在這兒?」

    「老周,你燒糊塗了?你病了,你知道嗎,病了一個多禮拜,每天高燒,胡言亂語的。」安婕一邊用毛巾給他擦著臉,一邊準備著果汁說。

    「一個禮拜?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

    「你太累了,精神也高度緊張,身上又有傷,這次病得可真不輕。來,慢慢坐起來喝點兒果汁,補充點兒維生素。」安婕熟練地將彎管插入杯中,遞到他的嘴邊,溫柔地笑著說:「喝吧。」

    周達方坐了起來,眼前的安婕似乎消瘦許多,他不安地說:「小安,你瘦了,眼圈都黑了。看來,這段時間給你添了不少麻煩,謝謝你啊!」

    「看你說的,跟我客氣什麼,只要你好了,我就不辛苦了,所以你要快點兒好起來。」

    「看來,我做人失敗呀。」

    「怎麼啦?」安婕眨著長長睫毛的眼睛問道。

    「怎麼啦?你看我這幫哥們兒,此時此地哪有一個在,不是去泡妞就是琢磨著掙錢呢,把這麼重的擔子交給你。好在還有你這麼個紅顏知己,要不然,我這次還不翹辮子了。」

    「不許胡說!你冤枉人家了。」

    「是嗎?」

    「這幾天,孟海濤、胡斌、吳浩、老康跟走馬燈似的天天來看你。尤其是小孟,要不是他帶你去醫院,我哪兒弄得動你呀?吳浩連夜在醫院守著你,讓我休息,連老褚都來了,送的東西冰箱都放不下了。」

    「那正好,你走時可以拿走。」

    「討厭!我往哪兒拿?」安婕嬌嗔地看周達方一眼,周達方一時沒明白。

    安婕進了廚房,周達方慢慢地下了床,看到晾衣架上全是他的內衣褲,他轉身來到廚房問道:「我那衣服是誰給換的?」

    安婕頭都沒抬,微笑著反問道:「你以為是誰?」

    「你?」周達方瞪著疑惑的眼睛看著安婕。

    「是呀,奇怪嗎?你每天出的汗把衣服都濕透了,能不給你換嗎?」

    「哦,謝謝你啊。」周達方傻傻地轉身離開了廚房,背後傳來安婕的聲音:「你就不能說句讓我感動的話嗎?」

    病好後,周達方來到了公司,清理餘存的貨物。他默默地承受著韓淼的死帶給他的痛苦,承受著寂寞帶給他精神上的空虛。他拒絕一切電話的干擾,也不出去送貨,只是靜靜地坐在那,看著塞杜拉和他的小情人,一個叫萊迪婭的女人按他的意思清理著貨物。

    安婕留下一張字條說出去了,可能是找朋友去了,畢竟這樣住下去不方便。不知為什麼,自從看到她給洗的內衣褲,周達方心裡除了感謝,似乎還多了一層說不清的感觸。

    在辦公室裡,他把韓淼的遺物分門別類地裝在了幾個箱子裡,把韓淼和他兒子的合影封在一個木箱中,等近期有人回國時帶回去。他想盡快把貨物批出去,將這裡的一切清理乾淨,關閉公司,以後再也不來了。靜寂中,他又想起了為韓淼送行的一幕:

    韓淼,你是我在異國他鄉送走的第一個人,也是我最不情願送走的人。可你還是走了。這裡是約堡27塊墓地之一,這裡很安靜,很美麗,安息吧,韓淼,你再也沒有了煩惱,可你卻帶走了多少人的思念與牽掛。你去了一個沒有紛爭,沒有歲月流逝的世界,和我們不同,你永遠不會衰老,永遠年輕!

    「韓淼,都怪我沒能保護好你,怪我呀!」

    胡斌在一旁說:「哥們兒,你盡力了,別那麼自責了。」

    褚莊摟著精神萎靡的周達方,輕聲說:「老兄節哀,我的弟兄開槍時有些失去了準頭,沒能打死姓錢的。可沒想到竟讓韓經理罹難了。」

    周達方吃驚地看著眼前的褚莊,哆嗦著嘴唇說:「那輛車是你派的?」褚莊沉著地點了一下頭。周達方一把抓住褚莊說:「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你怎麼不開槍打輪胎?你怎麼知道那天晚上我會有事?」

    「周兄,別著急,人死不能復生,你鎮靜一點。那天的事是孟兄弟告訴我的,我的人沒有露面,一直在暗中監視,可是並沒有看到那個姓錢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後來是老胡打來電話才知道,姓錢的根本沒去,這才急匆匆趕上他們,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周兄,別太傷感,身體重要,只要你一句話,小弟我認罰。」

    「不用這樣,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韓淼的死是刀傷和大出血所致。你是幹大事的人,謝謝你,真誠地謝謝你!」

    在送別韓淼的隊伍裡,有個特殊的人,那就是黑人塞杜拉,他滿眼通紅地拉著周達方的手說:「周,我和我的朋友們對韓經理的去世都非常難過,請接受我對你們的敬意,並深深地悼念韓經理。在沒有認識你們以前,我在流浪,不知道父母是誰。如果那天晚上我早一點趕到,韓經理就不會這樣,我很遺憾。你們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好人,上帝讓我們成為朋友,願上帝保佑她的靈魂升入天堂。」塞杜拉說完,抱著周達方和孟海濤痛哭失聲。

    孟海濤也抹了把淚說:「真他媽樸實。」

    將要離開時,一輛警車悄悄地停在了附近,兩名警察押著錢線走了過來。人群騷動了,周達方只感到血往上衝,兩隻手不自覺地捏成了拳頭。警察拽著錢線,警惕地環顧著人群。一名警察說:「他來只是對死去的同鄉表示一下懺悔,請你們不要為難他。謝謝,請你們都回去吧。」一雙雙噴火的眼睛,死死地盯在錢線身上。他步履沉重地來到韓淼墓碑前,「噗通」一聲雙膝跪地,帶著手銬的雙手剛剛合攏,突然,一個身影以極快的速度衝了過去,「砰」!一塊石頭重重地擊在了錢線的頭上。那人隨即拔腿就跑,一名警察立刻追了上去。正在墓碑前擺放鮮花的安婕,此時迅速轉身,「啪」,一個耳光抽在了錢線那張扭曲的臉上。另一名警察一把抓住了安婕,周達方見狀,快速衝了過去,飛起一腳踢倒了錢線:「滾!你不配!」說完與抓住安婕的警察扭成一團。人群騷亂了,兩路人馬展開了奪人大戰,孟海濤已被華人緊緊地護在了人群中央,安婕也被人轉移了出去,只有周達方怒目圓睜地站在墓碑前,大聲喊著:「敗類,滾!馬上滾!不要玷污死者的亡靈。」被人群衝散的兩名警察緊緊地護著倒在地上的錢線。

    一名歲數大一些的警察扶了扶歪在一邊的帽子說:「請安靜些,他雖然是罪犯,但我們也有保護他的權力,希望你們諒解。到這裡來完全是出於錢先生的強烈要求,經獄方同意才來的,至於他與你們之間的矛盾我們不想知道,也不想管,只希望他做完要做的事就走,希望你們不要傷害他。謝謝!」警察的話音剛落,一個顫抖的聲音對著站在墓碑前的周達方說:「老周,我求求你就讓我鞠三個躬吧,我知道我有罪,現在也伏法了。韓淼是我害的,我沒臉見她,也沒臉見你們,可我們畢竟是曾經的合作夥伴,是同胞呀!」錢線那張淚水合著血水的臉第一次出現了誠懇,目光中流露著悲痛。

    同胞,同胞……周達方想著,這也是同胞……

    收回思緒,周達方又拿出了韓淼的信再看。這封信裡,沒有愛得火辣辣的令人發燒的語言,卻是一個中年女性深沉、內斂的娓娓敘述,讀來,似有一支緩慢而悠揚的曲子在表達著款款的心聲。他每看一次心情都會久久難以平靜,如同受到了一陣陣的撞擊。

    一陣緊似一陣的電話鈴聲,把他從沉思中拽了出來。他不接,一會兒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是孟海濤有急事時慣用的伎倆。他拿起了電話:「喂,海濤嗎?」

    「哥們兒,你還活著呢?你可接電話了,快急死我了,差點兒報警,你在哪兒呢?」

    「公司,你在飯店上班?」

    「你甭管,哪都別去,等著我。」10分鐘後,孟海濤風風火火地來到周達方面前:「我說哥們兒病好了是吧。」「是呀,怎麼啦?」「還想憋出病是吧?」

    「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又拿著較勁當個性。我希望你振作起來,希望你跟以前一樣,活蹦亂跳。你瞅你自己,啊,小臉蠟黃,一天到晚悶在這兒,你幹嘛呢?懷舊是吧,舒坦嗎?韓淼走了,那是一個無法挽回的損失,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對你,對我,對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是這樣。但咱們活著的人就應該把自己憋屈著,難受著,忍著,任誰都不搭理了?這就是對故人的懷念?讓韓淼的在天之靈能安靜嗎?我們都難過,可得活著。」孟海濤扯著大嗓門,劈頭蓋腦地把周達方數叨了一通。

    「行了,行了,你說的我全懂,總得有個過程吧。」

    「好,好,過程是吧,十天半個月夠用嗎?再給你十天半個月,痛苦解決不了問題,今兒幾號了?」

    「有關係嗎?」周達方反問。

    「廢話,快到情人節了,哥們兒!醒醒吧,該出貨了,你得生活,懂嗎?」

    「海濤,我這回得病,驚動了你們,還讓你們受累了,謝謝你呵。」

    「別來這套,用不著你謝。其實最該謝的是安婕,為你,人家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真是個好女人,你燒高香去吧,就她那小身子板兒,楞把個燒得糊裡巴塗的你從三樓給背下來了。這是什麼精神,啊!別告訴我你什麼都不知道。那天也巧了,我和斌子去賭場,也不知怎麼就拐到你家樓下,我一看,好嘛,你穿得跟個大棉花包似的,閉著倆眼,在台階上靠著,那小臉兒燒得通紅,安婕頂著你,怕你摔下去,蹲著直咳嗽。看見我都說不出話了,就倆字:醫院。我和斌子抬著你都覺得沉甸甸的。在醫院裡三天兩夜,人家就那麼守著,後來吳浩去了,才把她給換回來。那天我去看你,人家正給你擦身子,看見我還挺難為情。哥們兒,我都感動得涕淚交加呀。你怎麼這麼有女人緣呀,真他媽讓我嫉妒。」

    「真的?」周達方瞪大了雙眼,吃驚地看著孟海濤。

    「你以為我這逗你玩兒呢?還真的假的,你問斌子去,要不是安婕這十幾天圍你轉,你死的過兒了,我們得開第二個追悼會。人家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顧你,敢情你不知道?斌子說了,你要是不好好謝謝人家,我們就跟你絕交!小安現在哪裡?」

    「不知道。」

    「不知道?你也說的出口,不知道就完了?」

    「不是,你聽我說,有一天我回去就看見桌上留了一張條,說是走了,我沒當回事。我知道她為我這病付出不少,是要好好謝謝的。」

    「你也忒沒良心了,這麼多天,你就沒打個電話問問?」

    周達方有些沒底氣地回答:「沒有,人都得有點兒自己的私生活吧,我能攔著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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