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今天是出不去了,他誠懇地邀請老雷共進晚餐。老雷還挺倔,一謝再謝,就是不吃。得勒!你假客氣,這輩子都吃不上這麼好吃的中國菜了,周達方也不再讓了,大口吃了起來,從烤雞到肘子,亂七八糟地吃著,看得老雷蠕動著雙唇,瞪著詫異的目光。剛吃完,監號的門開了,周達方飛速跑了過去,獄警帶進來一個白人小伙,手裡拿著一個床墊。周達方很失望,但還是很禮貌地打了招呼,看了那人一眼。這一眼,把周達方給震住了。他也見過不少英俊的白人,可這小伙子真漂亮,那對像波斯貓一樣的眼睛特迷人,而且還透著帥氣。經瞭解,他叫約翰遜,來自納米比亞,在街上與黑人警察打架被關了進來。雷恩和約翰遜一見如故,從見面就開始聊,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多廢話。漸漸地,那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遠,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周達方從早上起來就在監號裡走來走去,焦急地等待著消息,不停地找雷恩問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牢門突然打開,「Mr.Zhou!」。「Yes!」周達方衝到門口。黑人獄警很客氣地問了他的名和姓,然後告訴他:「收拾東西跟我走。」周達方匆匆收拾了東西,轉身緊緊地握住了雷恩的手。雷恩也顯得很激動,不停地說著「Nice,nice」,突然他鬆開手說「Waitingfortwominutes,please!」(請等我兩分鐘),走到床邊拿起紙筆,飛速寫了點兒什麼,遞給周達方說:「這是我家的地址、電話,還有公司的地址、電話,非常歡迎你到比利時來找我。」
「謝謝!我也非常歡迎你到中國來做客。」周達方也把自己家的地址、電話留給了雷恩。
在走廊的盡頭,周達方回首看了一眼那黝黯的牢門,心想:再也不會回來了!沿著原路又來到了那間大屋。依然的嘈雜,依然的混亂不堪,鐵籠子裡依然關押著許多人。他的雙眼在人堆裡搜尋著熟悉的身影,但令他失望而又驚奇的是,目光竟與那個將他投入監獄的矮個子相遇。他站在長長的櫃檯前,客氣地與他打著招呼,還指了一下替周達方領出的東西和一張紙說:「簽個字,清點一下東西,我們走。」周達方剛簽完字的手停住了,為什麼不是老康來接我,而要跟他走?矮個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慮,微微一笑說:「你沒事了,我送你去外僑組,你的朋友在那裡等你。OK?」周達方拿起桌上的東西,帶著疑慮低頭走出了大廳,出門後登上了一輛白色「大眾」麵包車,大個子仍然充當司機,他見到周達方,居然也笑了一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不到10分鐘,就來到了比勒陀利亞移民局外僑組。
小個子把周達方請到了接待廳,對他說:「我們正式認識一下,我叫托尼,他是斯蒂文。中國大使館的李先生曾經為你的事來過這裡,現在一切不愉快都過去了,請你在這裡等你的朋友。過一會兒,會有人把護照還給你。在執行公務的過程中,有不禮貌的地方請你諒解。你很幸運,有一些很好的朋友,那個女人,」托尼猥褻地笑了笑,「看得出她很關心你。祝你好運。」說完一聳肩,微笑著伸出右手,周達方想,你們抓我雖然是一樁冤假錯案,但我在你們面前代表的是中國人,不能跟你一般見識,他握著托尼的手說:「托尼,我會記住你的。」那傢伙還真用力,像掰腕子似的,然後說了句:「對不起。我還有工作,如果你有事可以找咨詢台。」就此結束了他與這名中國人之間近距離的接觸和尷尬局面,隨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一個拐角里,再也沒見他出來。
大廳很安靜,周達方信步來到院子裡,院子很大,四周都是濃密的大樹,樹葉在初夏清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的聲響,陽光燦爛,也很明媚,四周是綠茵茵的草坪和盛開的鮮花,氣候舒適宜人,令人通體舒泰,緊張、煩躁的情緒一掃而光。
周達方把目光投向了值班台,只見有個金黃色頭髮的人正在埋頭工作,從髮型上判斷是個女人。他好奇地走了過去,那個埋首工作的人忽然抬起了頭:「CanIhalpyou,Sir?」周達方嚇了一跳,這人一臉的老褶,分明是至少走過60個滄桑歲月的老婦人,可她仍然是濃妝艷抹。周達方微笑地說:「Iwantacupofwater.」老祖母放下筆,站了起來:「Ofcourse.Waitaminute,please!」老祖母轉身去倒水。
不一會兒,這位老祖母帶著和藹可親的微笑,端著一個托盤,輕飄飄像陣風似的來到周達方跟前,放下托盤說了句:「Please.」又輕飄飄地走向了工作台。周達方沒想到,他想要的不過是一杯水,她卻拿來這麼一盤子東西,咖啡、牛奶、黃油,還有一盤小點心。早餐?不像。這屬於『Afternoontea』一類的食品,他思忖著:她知道我早上沒吃飯?別糟蹋,吃吧。不吃白不吃!他把糖全部倒入咖啡裡,有股子翻身農奴吃大戶的勁頭,吃的是氣吞山河、風捲殘雲。結束了一頓僅夠塞牙縫的早餐,他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耳畔忽然傳來汽車碾過甬道的「沙沙」聲。
一輛白色「豐田」,尾隨著一輛墨綠色豪華「尼桑」停在他面前,從豐田車裡出來的是孟海濤和胡斌,他們誇張地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周達方。
「哥們兒,想死我們了你,你受苦了,今晚我們給你接風洗塵。」誠懇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歉意。
「我當你們把我忘了呢。」
「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呀!哥們兒,裡面有沒有大刑伺候,辣椒水、老虎凳什麼的都輪了一遍吧?可以呀,老周,這身衣服夠牛的,名牌兒!」
「我給你介紹一下。」胡斌推開孟海濤,攙著周達方走下台階,這時周達方才發現台階下還站著3個人。
「小安,你是認識的。」胡斌對安婕說:「怎麼著,是你介紹還是我介紹。」
「你怎麼又來了?」周達方劈頭問了一句。
「我不來,今天的事就沒法辦。來,認識一下,這二位是負責保釋你出獄的律師,瑪瑞斯和他的搭檔勞拉。你的事,今後由他們二位全權負責。跟他們握握手。」安婕絲毫沒有計較周達方的不禮貌,簡單地說明了情況。
周達方與兩位律師互致了問候,才發現這一男一女堪稱是俊男靚女,那名叫瑪瑞斯的男人,瘦長而帶稜角的臉上掛滿了微笑,一身得體的淺灰色薄料子西裝,配著一條黃色領帶,顯得特別醒目。那個叫勞拉的年輕女人,隨意而蓬鬆的金髮,經過細心描繪的眼眉,塗抹均勻的唇膏,高聳的胸脯,緊繃的石墨藍牛仔褲襯托著的蜂腰,渾身上下,顯露出職業女性的自信。
「哥們兒,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蹦出個律師來,誰請的?」
「老周,是這樣,按南非的法律規定,不論你是出於何種原因,只要是進了監獄,那麼你出獄時就得有律師為你擔保,這是必須履行的法律程序,你別見怪,我和老胡、小孟一早緊趕慢趕,先去趟使館瞭解情況,完後去約律師,就怕你著急。」安婕對周達方說。
孟海濤在周達方耳邊小聲說:「我的意思是有他們沒他們都行。但安婕說,她瞭解的情況是一定要這樣,意思是給外僑組點面子,先聽他們噴著,有多大亮兒還不知道呢。」
「這是人家的法律程序,老周,別拒絕,先聽他們的,看看是怎麼回事再說。」胡斌理智地勸著。
周達方正納悶,瑪瑞斯和勞拉拿出了他們的名片,瑪瑞斯說:「解決你目前遇到的問題是我們的職責。」說完,瀟灑地聳了聳肩,並伸出右手指向勞拉。勞拉眨了一下眼睛:「從今天起,我們倆,就是你的代理律師。不僅解決你遇到的問題,而且還要保證你今後在我國的合法權益及基本利益。」說著,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裡拿出周達方的護照,翻開看了看,又看了看周達方,風趣地說:「照片比本人漂亮。」隨後把護照遞給了周達方。
周達方接過護照,調侃了一句:「不知道這位小姐要幫助照片比本人漂亮的人解決什麼問題?」勞拉不解的目光投向了安婕,安婕立刻做了精確的翻譯,瑪瑞斯和勞拉都笑了。
「安婕的英語真沒的治了,I服了you,要擱著我得考慮考慮。」孟海濤輕聲說。
「嗯,這句話有些難度!」兩位男士由衷地讚歎著。律師們停住了笑聲,勞拉問道:「你目前有什麼問題嗎?」她高挑起描得很漂亮的雙眉,接著說道:「護照上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我們和外僑組在電腦裡也查到了你的相關文件,沒有問題,就是不該在『川斯凱』的警察局蓋章。但就是這個章也是真實的。」
瑪瑞斯補充道:「一旦查出沒有問題,就由我們出面保釋,外僑組必須放人。」
「有問題呢?」周達方立即問道。
「有問題的移民,由外僑組上報移民局,重新核查,或辦理去留手續,但是,必須由我們來出面公證。所以,有人稱我們為『問題律師』,我們的主要工作就是為移民服務。」瑪瑞斯臉上帶著得意的笑。
孟海濤問:「外僑組和你們通過電腦已經核實了周先生的身份,而且,我們大使館的官員也出面做了說明,外僑組應無條件釋放,為什麼還要你們出面?」
「這是我國的司法體制,有沒有問題,在出警察局之前都要由專業律師出面證明核實,有的需要開庭審理,有的無需開庭,就如周先生這樣,我們省事,你們也省一筆費用。」瑪瑞斯解釋。
站在一旁的靚妹接過話題:「這是法律程序,是必須的。沒有問題的保釋金為3000蘭特,有問題的保釋金為5000,這些情況已對安小姐講過,安小姐已支付了相關費用。可以拿著你的護照回去了,如果再發生類似事件可以直接來找我們,因為我們與安小姐之間簽署了代理合同,這是出於對你的負責,她很關心你的。」勞拉的話是那麼輕鬆,可周達方心裡卻掀起了波瀾。
他聽明白了,有問題沒問題你都得找他們,因為你是移民,是這個國家的外來戶,這些律師不會主動幫助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現在明確了,這些律師與外僑組勾搭在一起抓外國移民,然後由這些律師出面做官樣文章,以保釋的名義收取費用,中飽私囊,這些無恥的傢伙,搾取了多少我同胞的血汗錢。這就是出國!周達方一時失去了獲釋放後喜悅的感覺,一種被人戲弄,受到屈辱的悲哀油然而生。
他們還在說些什麼,他不想知道,只想趕快逃離這個人家佈置好的陷阱。被人家愚弄到如此地步,他們設局我們跳,他們張網我們鑽,還得謝他們的假仁假義,真他媽沒了天理了。他看此時的瑪瑞斯是一臉的虛偽,勞拉則是滿眼的刁鑽。
「安婕,有事你們聊著,我很累想先走了。」
細心的安婕看出他面部細微的變化,隨口謝了兩位律師,對周達方說:「這就走。」
周達方對胡斌說:「這幫混蛋不明擺著在這兒搶錢嗎?」
「老周,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算了,忍忍吧。」
勞拉問安婕:「他們在說什麼?」周達方說:「告訴她,太無恥。」
安婕翻譯給她的是:「周先生說你和瑪瑞斯先生很般配。」
周達方鑽進車內聽到一聲:「Thankyouverymuch.Seeyou!」
回去的路上,安婕問:「老周,你怎麼啦,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這次辛苦你了,跑前跑後的,還讓你破費了,回去給你錢。」
「真俗,跟我客氣,你有勁沒勁呀,此事由我而起,就應該由我解決。你一天不出來我一天不踏實,覺得特對不起你和韓姐。好啦,我知道你的心思,覺得這錢花得冤枉。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安婕的話剛落,孟海濤接過話說:「小安,你什麼時候有意無意的也對不起我一次,讓我也陶醉一把。」
「去你的。」
「老懷特呢?」
「別跟我提他,要不是他也不會有這事,他早走了。」
在以後的時光裡,在不知不覺中,問題律師瑪瑞斯成了他們的酒友,喝起二鍋頭,每每喝到酩酊大醉,只要有事,一個電話隨叫隨到。瑪瑞斯也沒想到,他的祖先曾經用武力征服了中國,而他會被中國的二鍋頭給征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