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rry!Areyougoingtothetoilet?(對不起,你去衛生間嗎)」矮個子問道,周達方無言地點了點頭,同時伸出雙臂示意打開手銬。矮個子沒吭聲,轉頭叫來一名黑裔獄卒,讓他帶周達方去廁所,他們轉身走進了一間燈火通明的大廳。
周達方走進大廳時,那名獄卒已不知去向。這是一間很大的屋子,許許多多的日光燈,把這裡的邊邊角角照得一片慘白,每個人的臉上都顯得毫無血色,像掛了一層霜,陰森森的。那一高一矮的拍檔,站在一個長長的櫃檯前,與一個肩上扛著兩槓三花,留著兩撇濃密黃鬍子的白人警察談論著什麼,並不時用手勢或眼神在周達方身上掃來掃去。這時,那個黑獄卒又出現在周達方身邊,這獄卒又瘦又小,鬍子拉茬,身上的官衣髒兮兮的像一塊油抹布。他張開厚厚的嘴唇,露出兩排白慘慘的牙,很客氣地打了個招呼:「Sir,thisway,please!」拎著鑰匙的手向他的身後做了「請」的手勢。
周達方轉身,順著他的手勢才發現,在這間大廳的犄角,有一個用鐵條圍起來的鐵籠子,裡面人頭攢動。周達方故作鎮靜地跟著那獄卒走向鐵籠,雙腿像灌了鉛似的。他回頭往那個大櫃檯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那兩槓三花的傢伙正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這一切。周達方以為,這裡應該按國際上的標準安置他,怎麼也不應該把他關進鐵籠!真他媽糗哇,他們怎麼會如此對待國際友人?可眼前的事實是毋庸置疑的。那瘦小的獄卒在用鑰匙慢慢地打開三道鎖。天啊!這打擊太大了,絕對是強烈的刺激,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精神和心理上的殺威棍。他沮喪極了,他寧願去幹髒活、累活,也不願意走進這道門檻。可眼前的情景已由不得他了,他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只覺得胃裡的酸水兒往上翻,他要吶喊,要控訴,更要嘔吐。但一切都無濟於事了,不願見到的事實,就活生生地擺在了眼前。
這間不足15平米的鐵籠裡,居然關了七個非洲裔人,個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充溢著一股酒臭和不潔的氣味。兩個黑人四腳八叉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有一個肯定是喝高了,看上去很難受的樣子,一身骯髒不堪。他上半身呈半裸狀,不停地翻滾,隨著他腹部一次次的蠕動,從他嘴裡湧出一團團粘稠物,順著嘴角毫無遏止地往下淌,他的右半邊臉完全浸泡在這污穢中,自己渾然不覺。酒氣加上未消化的腐臭氣味令人窒息,簡直無法忍受。這些人,或坐、或躺、或臥、或靠,對剛剛進來的人熟視無睹。身後的鐵門「砰」的一聲關閉了,周達方卻呆立當場,無從下腳,不知該走向哪裡。
「韓淼,你不要著急,我們明天一定會想辦法讓他出來的……」一道閃電,緊接著是一聲霹靂般的雷鳴,把韓淼的心擊碎了。
午夜的電話鈴聲響起時,韓淼正在廚房給周達方做宵夜。此時她捏著手機,站在窗前。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康凱又說了些什麼她不知道,她腦子裡一片混亂。直到安婕披著一身雨水進來時,她才轉過身。兩個女人緊緊抱在一起,無聲地抽泣。安婕不停地埋怨著自己,不停地解釋著自己的無心。韓淼卻在不停地流淚,今晚的雨水,讓她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但怎麼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她無法安慰自己,可又無法不去惦記周達方,這是為什麼?他是有身份的,可警察卻把他帶走了。她無序地思考著,從步入青春時刻,到走進婚姻的殿堂,從未對一個男人有過如此牽腸掛肚的惦念。她與尋常的女人一樣,渴望著一份美好的愛情,她喜歡看周達方那時而陰陽怪氣,時而又老成世故的做派,更多的是那調皮詼諧的談吐。有時他像個孩子,要讓人呵護,有時又像個體貼備至的丈夫,讓人心生暖意。她知道這就是愛,這愛來得是那麼自然,那麼融洽和諧。她知道這是短暫的、殘缺的,是沒有結局的。所以,她把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看得十分重要。她曾在心裡暗暗發誓:我不會給你添麻煩,不會讓你受到傷害,如果有事,我會挺身而出。
但上蒼卻跟她開了一個大玩笑,事情發生時,她偏偏不在他身邊,她為此懊惱、內疚。她聽說過監獄裡人犯之間的相互摧殘折磨的事,康凱曾經被……達方……不會的!不會的!她無法讓自己激盪的心情平息下來,緊緊握著手機的手微微地顫抖著。
「韓姐,你怎麼了?」安婕來到她身旁,輕聲問。
韓淼扳住安婕的肩膀:「這事來得太突然,讓我無法平靜,安婕,我不怨你,可我還是想說,他三次受到傷害,一次是為了我,可這兩次都是為了你。為什麼?當然,天有不測風雲,這種事誰也不願發生,可……你知道嗎?他出了事,就像發生在我身上一樣難受。監獄,那是監獄呀!」
巨大的歉疚感籠罩著安婕,她不怪韓淼的責備,她的心也在承受著煎熬。這兩次事件原本都可以不用找周達方的,可不知為什麼,竟鬼使神差般地就想到了他。沒想到的是,竟然都出了事,而且都是那麼嚴重。她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周達方滿臉是血站在她面前的樣子,看到他在暴雨中被強行推上車的場景。
「韓姐,都是我不好……」
「別說了,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只想求你想想辦法,盡快把他救出來,你認識的人多。那裡實在不是人呆的地兒,千萬別讓他再受傷害,我不想讓他再受任何傷害。」韓淼瞪著恍惚而企盼的雙眼,看著安婕。
「你放心吧,明天我會找人的。」安婕平靜地說。
安婕心裡難受的程度並不亞於韓淼,她怕站在韓淼面前時間長了淚水會噴湧出來,她走進衛生間關上門,雨中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
有如生離死別般的相擁,緊緊貼在一起的雙唇,雖然短暫,但卻雋永,是那麼令人回味。當她目睹著警車帶走周達方時,她的心似乎也被帶走了一樣。像失去了知覺似的,呆呆地站在暴雨中任憑雨水的沖刷,腦子裡一片空白。她不是個隨便的人,在追求她的隊伍裡,有死乞白賴的,有天天送花的,有想為她大把花錢的,更有要送汽車的,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喜歡跟在這個男人的身後,這個不起眼兒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了她的心裡。那一刻她才感到,他在她心裡隱藏得是那麼的深。今晚他突然跳了出來,讓她有一種揪心的感覺,竟是那樣的不忍與他分手。不安和關愛在她心中攪拌著,嘩嘩的大雨沒有讓她清醒,她突然拽住康凱用乞求的聲調說:康大哥,我們跟著他們,看他們去哪兒,好嗎?
康凱無奈地搖搖頭說:「回家吧,我們明天一定去看他,你應該相信他是個能應付各種局面的人。」
「都怪我,都怪我。」安婕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
「婕,回去吧,雨很大,你會生病的。」懷特在一旁勸慰著。
「懷特,你為什麼一次又一次的出現?你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你明白嗎?從今以後,你不要再來影響我的生活,你回去吧,我不想再見到你。要不是你,我的朋友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安婕把心裡的煩躁一股腦兒發洩到懷特身上。懷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愣愣地站在雨中,一語不發。他知道這回是真的傷害了他心中的公主……
一股淡淡的香氣飄了過來,韓淼跳起來奔向廚房,只見電爐上坐著一隻冒著熱氣的鍋,香味就從那裡飄來。
「韓姐,我想,明天要去看老周的,給他燉上一個肘子,剛好你這兒有,我就……對不起,這個算我的,明天再買一個。」
「咳,你不提我倒忘了,還是你心細,我光想著他把正事都忘了,看你淨說見外的話,什麼你的我的,反正也是給他買的。」韓淼看著安婕那雙原本透明,可現在卻紅腫得像個桃子似的雙眼,心裡緊了一下:她也喜歡周達方吧?兩個女人之間沒有埋怨,只有慼慼的情愁,默默地等待著明天的到來。
周達方站了一會兒,發現靠牆有個小石台,他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跨過躺在地上的人,向石台靠攏。原本佔據石台的黑人倒也客氣,悄悄地挪動著身子,騰出大半個地方,讓給這個走過來的亞洲人。周達方不假思索地坐了上去,這是這裡唯一一塊乾淨點兒的地方。「Thankyou!」他謝了那個發揚風格的黑人,靠著牆閉上眼睛,讓緊張的心情鬆弛一下。這短暫的鬆弛讓他突感疲憊不堪,只覺得眼前一片迷惘,淪落到如此境地,也只能自認倒霉,聽天由命了。只盼明天……他看了一眼牆上的表,時針指向凌晨1點20分,新的一天來臨了。可新的一天又意味著什麼呢?
突然傳來開鐵門的聲音,一個穿著較比整齊的警察走了進來。門外留下的仍是那個髒兮兮的提著鑰匙的人。
那警察沖周達方叫到:「AreyouMr.zhou。」他的發音真彆扭,周達方真想上去給他捋捋舌頭。他舉手示意了一下,那獄卒走到他面前,很客氣地請他把身上的東西都掏出來,包括皮帶。周達方照辦了,獄卒一一登記後,小聲命令「把手舉起來」,周達方沒有高舉雙手,只是平伸了雙臂站在原地,獄卒在他身上象徵性地摸了摸:「結束了,謝謝。」周達方明白,這是進入監號的前期工作。獄卒把周達方的東西裝在一個口袋裡,在口袋上貼好封條,轉身之際還客氣地說:「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沒關係,這是你的工作。」就在獄卒剛要跨出鐵籠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一直躺在門邊呼呼大睡,並吐得滿臉污穢的醉鬼,突然間一個翻身站起來,用肩膀重重地撞向就要走出鐵籠的獄警,力道之大,速度之快,捏拿之精準,就像早有預謀一樣。一撞之下,那獄警撲向拿鑰匙的人,二人雙雙倒地。
只見那醉漢踉踉蹌蹌,卻以極快的速度,像團黑旋風般飛速向大門跑去。這一突變,讓在場的警察們都為之一愣,但是,他們很快做出了反應,霎時間,警鈴大作,五六名警察從不同的方位邊跑邊拔槍,快速追趕過去。就在醉漢的身影剛剛消失在視線的一瞬間,他被門外守候的獄警給予了強有力的一擊,他的身體劃了一道短短的弧線,「啪」的一聲摔倒在地。警察們一擁而上,警棍、拳腳上下翻飛,一陣緊似一陣,這一頓臭揍,持續了好幾分鐘才停息。有人拎來半桶水潑在醉漢身上,隨後又把他拖入鐵籠,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血水的痕跡。
周達方眼睜睜地看著整個事件的發生,當他轉過頭時,看到鐵籠門口兩名持槍警察,如臨大敵般雙手持槍,成犄角之勢,將黑洞洞的槍口對著鐵籠裡的人。籠內只有周達方一人傻愣愣地站著,其餘的人都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醉漢被拖了進來,又躺在了原地。
這個半醉半醒的逃跑「英雄」,只經過了短短幾分鐘的「修理」已變得慘不忍睹,頭上血流不止,眼眶凸起,上唇外翻,眼角流血,鼻子塌陷,本就破爛的衣服,一隻袖子沒有了,一條條腫起的,帶著血跡的鞭痕袒露在前胸上,沒腰帶的褲子脫掉了大半截,裡面沒有內褲,生殖器像一截黑膠皮管子,無力地耷拉著。那倒霉蛋發出一聲緊似一聲的呻吟,令人毛骨悚然。沒有人敢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