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卡洛斯說:「一、房東追的是賈珍經營期間所欠下的債務,而這間餐廳,現在已歸你所有,追不到賈珍,按法律程序你是第一當事人,而我們並未與你發生過法律上或文字上的任何關係。二、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們隨時可以放棄這家餐廳,而不受法律的約束,經營期間所產生的房租及若干費用,待事情有了明確的說法後,會如數奉還給你。三、如果你在德班的事情放不下,可以用委託的方式交給約翰遜全權處理此事,我們即日從餐廳撤出,由你向房東宣佈停業。四、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矛盾,都屬於受害方,應該把主要精力放在應付房東和尋找賈珍的問題上,同時,還要讓房東把貝尼找出來做出合理的說明。」這是一場智力的比拚,周達方把卡洛斯推到了前台,又把約翰遜捲了進來,把房東和賈珍當成了目標,把球踢給了卡洛斯。
卡洛斯心知肚明,轉讓是討巧的方式,不僅可以順利脫身,而且還可以將錢省下,否則,自己將要承擔債務。
他想起了叔叔臨終前的囑托:卡洛斯,Miss賈隻身來到國外不容易,這個餐廳交給她是不得已而為之,她是不會好好經營餐廳的,現在是你收回的時候。但你要手下留情,給她留些餘地,她畢竟給我帶來了一段難忘的生活。這有10萬蘭特,你收好,如果有一天約堡傳來消息,拖欠了房租,你就拿這錢補上,不要怪她,讓她走就是了。因為當年是通過律師公證把錢存在銀行,由房東每月支取,她知道的。你不可能去約堡經營餐廳,找個可靠的華人轉讓吧!不要錢了。叔叔無兒無女,靠這家餐廳維持了大半生,其他的卡裡還有一些錢,你留著用吧,辦好這件事我也就瞑目了。
卡洛斯渾身一震,老一輩人在南非艱苦創業的艱辛在他心頭泛起陣陣漣漪,他知道,要找到賈珍談何容易,況且康先生也提到賈珍騙了他們的事。就算是找到賈珍,鑒於叔叔對她不能忘懷的牽掛,也不能把她怎樣。可叔叔留下的錢,就真的這樣替那個女人還掉?他心有不甘,可他又沒有理由將這筆債務強加在這兩個同胞的頭上。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將餐廳轉讓,將債務減輕到最低。想到這,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周達方。
這時約翰遜開口了:「卡洛斯,你不覺得此事應該找房東核實一下嗎?貝尼是最清楚此事的人。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們能在這件事上達成一個共識。同時,應該將經營權交給康先生他們,我看二位是實實在在做事的人,待事情解決後再考慮轉讓的事,現在大家應該團結。」約翰遜的話對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台階,同時也將自己設為局外人,他明白,這副爛攤子,誰都不會接手,現在談轉讓是不會有結果的。
康凱很快接過了話題:「卡洛斯先生以為如何?需要我們做什麼?我們全力配合。」這是康凱從談判開始到現在說得最為理智的一句話,也說明他同意了周達方的提議。卡洛斯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
三天後,卡洛斯告訴康凱:「貝尼辭職了,去向不明,總經理感到很奇怪。我的律師來電話說,通緝賈珍的事不好辦,因為賈珍是難民身份,以前沒有記錄。警方說沒有充足的證據表明她的詐騙罪名成立,就她的難民身份而言,需要一個開庭記錄才可協助辦理。」
康凱沒說話,拿出一封信遞給卡洛斯:「看看吧,房東的速度有多快,你前腳去找他們瞭解情況,隨後就把你告上了法院,是怕你跑呀。這張傳票是今早收到的。」
法院的傳票說明,卡洛斯毋庸置疑地成為房東主要追索的目標,此事已不容卡洛斯有過多的思考了,他已成為這場官司的頭號人物。卡洛斯草草地看了一眼傳票,隨即給他的律師打電話,通知他等候出庭。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我已經想到了,希望你們到時配合我一下,賈珍的情況你們清楚,貝尼的事約翰遜明白,看來是躲不掉的了。」
莊嚴的法庭,代表著公平、公正。肅穆而嚴正的法官,坐在法庭那高大的審判席上,俯視著下面兩軍對壘的陣營。
原告方一副躊躇滿志、勝券在握的架勢,被告方則是不露鋒芒、胸有成竹的謙恭。
房東(原告)一出場便是咄咄逼人,一口咬定「錦繡園」餐廳拖欠房租達兩年之久,並拿出了當年關治宣與賈珍簽訂的協議。而法庭則認為賈珍與本案無關,予以駁回。
卡洛斯做為被告方,提供了當年關治宣與賈珍簽訂協議時預付兩年房租的約定,及存入銀行的記錄。原告反駁:兩年來財務沒有記錄。約翰遜作證說:當年這筆資金在律師的公證下存入銀行,並通知由房東按月支取,此項事務負責人是貝尼。卡洛斯的律師立即提出:希望證人貝尼到庭,說明情況。這位阿菲利抗律師可不簡單,他在不聲不響中,使出一把軟刀子,一下擊中了原告的痛處。那個意大利籍房東委託的代理人一下子陷入了尷尬,淺棕色的眼珠充滿了迷惘,額頭上沁滿了汗水,急匆匆與律師低聲磋商著。
就在這時,卡洛斯的律師從吉爾手中接過了一份文件,他看了看,隨後沉穩而充滿自信地講道:「尊敬的法官大人,我的當事人辦事的準則,如同他們偉大的民族精神一樣,誠實、善良、純樸。從我手中的這份記錄上便可以知道他們做事的認真態度。他們在經營過程中,從來沒有任何違反房東相關規定的行為,請法官大人從公平、公正的角度,給我的當事人一個合理的裁定。」說著,他把一份銀行方面提供的付款記錄交到了法官面前。
上面赫然記錄著從1995至1996年每月5號,原告方支取房租的記錄。雖不能完全說明這筆款項落在了房東的財務上,但卻說明了一點,有人每月在以房東之名提取這筆錢,貝尼不能到庭,也不能說明這筆錢沒有落在他的手裡。卡洛斯的律師使用了法律上偷換概念轉移視線的手法,將矛頭直指原告在管理方面出現的漏洞,並要求法庭立即著手強制傳喚貝尼到庭,說明兩年內支取這筆款項的人到底是誰。他成功地將法庭的視線吸引到原告身上,在原告尚未喘息之時,又提出,如若不能說明被告提出的上述問題,我方將反訴原告的惡意誣告,並要求賠償我當事人因此造成的一切損失及名譽損害。
這一下出現了顛覆性的轉折,法官同意被告方提出的請求,要求原告方立即傳喚貝尼出庭作證。就在原告方陷入無措的慌亂時,一個神秘的電話使他們放棄了無謂的辯解,僵直的笑容變成了兩眼空空的茫然,那表情告訴人們,最好一輩子也不要上法庭。
法官放棄了對原告的追究,原告收起文件,匆匆離開了法院。
庭審的結果,使卡洛斯如釋重負,這場官司使他放棄了原有的一些想法,零轉讓!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康凱激動地從被告席上站了起來,緊緊地握著卡洛斯律師和吉爾律師的手。沒想到,命運之手把他從失望的深淵里拉了回來,這次來之不易的勝利,一掃他幾年來的鬱悶,也增添了他從卡洛斯手中接下這餐廳的信心。
周達方、孟海濤、吳浩、韓淼、安婕等人在聽眾席上熱烈地鼓掌,並相互擊掌、擁抱,他們太清楚這場勝利的來之不易了。
第二天,卡洛斯帶著他的律師來到餐廳,沒費任何口舌,就與康凱和周達方完成了轉讓餐廳的一切手續。
「這裡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今後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將與我無關。」卡洛斯對康凱說,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明白,那10萬蘭特,是踏踏實實地裝進了自己的腰包。
「卡洛斯先生,這件事自始至終都說明,我們之間不存在矛盾,我們是可以信賴的朋友,至於開始出現的小小誤會請不要介意。」
「不會的,周先生,你的機敏令我敬佩,你們是很好的partner(搭檔),祝你們好運!」
望著卡洛斯匆匆離去的背影,孟海濤說:「給人的感覺是在逃離是非之地。」
康凱大大伸展了一下僵直的軀體說:「這幾天發生的事是這幾年來最讓我感到高興的,終於甩掉了一個大包袱,我們不必再背著債務過日子了。」
周達方可沒有康凱那種輕鬆,因為酒牌的手續還沒有完善,官司是勝了,等於我們也站在了房東的對立面,他們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因為這是人家的地盤,再說這家ShoppingMall也不是安全島。
他語重心長地對康凱說:「同志哥,不可掉以輕心,得意忘形啊,一個小小的勝利就讓你沾沾自喜了?NO!這僅是我們的一廂情願,代替不了他們。有時間的話,我希望能與房東握手言和。還有,」周達方頓了一下,接著道,「有些話,憋在我心裡很久了,今兒就咱仨,請恕我直言,不知你有沒有仔細地想一想,這兩年所發生事情的原由?」
周達方最近總在思考著一個問題,那就是他與康凱這一代人的人生軌跡。他們這一代人所走過的每一步都處在社會的轉型期,家庭和社會給予的教育是:接好革命的班,一身正氣,滿腔熱血,忠肝義膽,為人忠厚,老老實實做人,兢兢業業做事。走向工作崗位後,又趕上了經濟轉折期,這一代人卻還沒明白經濟改革的重大意義,就把自己的鐵飯碗給砸了。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情況下,跑到了國外,把自己硬生生地放在了一個以資本經濟為主的國家。查查自己的祖宗三代,哪怕是給經商的人拎過包,也算是沾了商業這行,很可悲的是,沒有!雖然大學畢業,可根本不懂得經營之道。
他最後的結論是:我們屬於頭腦發熱型,完全的倉促應戰,能不出問題,出麻煩嗎?
周達方把自己思考的問題與康凱做了交流,康凱沒說話。周達方等了一會兒接著道:「我們本身還不具備經商的條件,更不要說在國外經商。你以為,有了這家餐廳,就可以融入到這個社會了?這就是你最奢侈的理想吧?不管是褒是貶,你的字典裡只有四個字:『老實巴交』,你以忠厚為本,寬容為懷,滿腦子助人為樂,一肚子扶貧濟弱,充滿善心和同情心來面對複雜的人和事,這注定是要失敗的!」
康凱雖靜靜地坐著一語不發,但他的心裡如開了鍋似的沸騰著,自從接手餐廳以來,惹出了這麼多的麻煩,以至於再次走向法庭,這剛剛取得了勝利,還沒來得及回味呢,周達方的一番話如同當頭一棒,把他剛剛伸直的四肢打得直抽筋。
平心論,周達方的這番話,是對他們二人前半生的總結,有說教論道的味道,但不無道理。此時他腦子全亂了,出國到現在,跌跌撞撞,風風雨雨,不論幹什麼,都會有新的問題出現,都需要動腦子去解決,這是避免不了的事。可自己已經沒有了好高騖遠的心氣兒,他明白,卡洛斯給他的是個包袱,高興與歡樂,不過是留在臉上一剎那的表情,心裡仍是那種虛無和沉重。他知道,野心勃勃的年代,已經從身邊悄悄地溜走了。心還可以躁動嗎?快樂離我是那麼的遙遠。本可以過一種觸手可及的幸福生活,但自己卻輕易地放棄了,這就叫「折騰」。一頭霧水的他,想不明白這些事是怎麼發生的,也不知道該如何向周達方和孟海濤解釋。他不僅覺得自己活得太累,還感覺是自己人生的失敗,晦澀、憋屈、窩囊籠罩著他。他心事重重地說:「我不過就是想做些事而已。」
「哎喲,哥哥耶,你醒醒吧!冷靜地想想。」孟海濤毫不客氣地指出了康凱的弱點,「你以為憑你闖天下的經歷,就可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承認你是好人,但你只知道默默地付出辛苦獲取血汗錢,不懂得玩弄伎倆,更看不透商海中的爾虞我詐風雲變幻。你要是還這樣,以後吃虧上當的事還少不了找你!」
康凱被深深打動了,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是呀,我明白你們是為我好。今天,名義上我是這家餐廳的主人,但我不知道今後還會發生什麼事情。你知道長期以來備受壓抑的感覺嗎?那是痛啊!有些事在某些環境下,不是你努力了就可以成功的。哥們兒,那是命!你們說的不錯,我是心太軟,常懷同情心,可這是錯誤嗎?是,我沒學過經濟,不懂經商,可不學,不實踐,一輩子都不會。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周達方從康凱的話中,聽到了認命的感歎。面對著各種不時襲來的打擊,他顯示出了無措與無奈,他累,他茫然無措。看著他憔悴的面容,周達方心痛,卻又無能為力。
「老周啊,雖說現在事情沒有都解決,但也算是看到點兒光明了,你我再寫份合作協議吧,共同經營管理,各佔50%股份,你看怎樣?」
康凱突然提出的問題,讓周達方沒有心理準備,但他知道,在國外一天,他就不會離開康凱。他遲疑了一下,隨意地應付著:「再考慮一下吧,我看還是你當老闆,我協助你。」
「也好,你再想想吧,我不勉強你。」兩人忽然客氣起來,隱約地感到了心靈的疏遠。
1998年元月,中華人民共和國與南非共和國建立了正式的大使級外交關係,兩國之間,從政治到經濟,有了一個全面的接觸。
建交後,一個顯著的變化是,又冒出更多的華人加入到了瓜分南非市場這塊蛋糕的行列中。他們盡其所能地把大量的國貨塞了進來,致使原本就不寬裕的市場變得更加的擁擠不堪,價格競爭拼到吐血的程度。激烈的競爭加上貨幣貶值,導致貨物滯銷、積壓,大部分華人的生意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