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中,周達方按韓淼的指示找到了車位。習慣性地拉開前車門就往裡鑽,黑暗中一個人影從車裡出來,和他撞了個頭碰頭、臉貼臉。那人尖叫了一聲:「唉喲媽呀!你撞死我了,你是不是喝多了?撞哪了,疼不疼?」聲音由尖叫突然轉變為關心。又是安婕!周達方輕輕地把抱著安婕的手鬆開:「沒事,還真有點兒疼。」韓淼在車裡笑道:「外面雨大,你倆快進來吧。」
周達方坐在了後排座上,韓淼遞過來一張面巾紙:「快擦擦,看你莽撞的,把安婕撞得沒魂了。」
「韓姐,你說他是不是成心加故意,佔人家便宜?我在車裡一直在向他擺手,沒看見呀?」安婕嗔怪地說。
「黑乎乎的,誰看見你擺手了。再說了,你出來幹嘛,坐著不就得了,我看你才是故意的。」
「啊?讓我坐著,你喝得醉醺醺的再坐我身上?討厭,不跟你說了。」
「好了好了,都怪我喝多了沒長眼,對不起。小生這廂有禮了,要不我給你揉揉,你又該說佔你便宜了。走吧,小韓,甭理她。我早說了,以後走哪別帶她,除了麻煩就是麻煩,回約堡。她要跟著就走,不跟著就此拜拜。如何?妹妹你同意否?」
「你壞死了,我偏不走氣死你!大過節的你讓我一個人回家,冷鍋冷灶的多寂寞呀。」
「好,那咱一起回去,繫好安全帶。」韓淼說完就要發動汽車。
「等等,那我的車怎麼辦?唉……算了吧,誰讓我命苦,該我孤獨。韓姐,那咱們就這麼說好了,你倆再商量一下,該著手的事就讓他去辦,我去租房子,到時你給我個信兒,我走了。拜拜。」
「別介呀!就這麼走了多讓人惦記呀。再說你喝了那麼多酒,怎麼開車呀?」周達方半是調侃半是關心地說。
「真虛偽,假惺惺的。」
「小安,你就跟我們回去吧,反正明天你也沒事,就住我那兒好嗎?」韓淼誠意挽留。
「不了,我就不當電燈泡了。路滑慢點開。祝你生日快樂,拜拜!」
「不送,小安同志。」周達方倒在後排座椅上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
安婕下了車,撐著傘站在雨中,風姿綽約的身形漸漸被雨霧淹沒。
「達方,醒醒。」周達方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呼喚,聲音很遙遠,似乎還有雨水滴在他臉上,他抹了一把,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柔和的燈光下,韓淼拿著一塊毛巾坐在他身旁,正在往他臉上擠著水滴。除了雨水敲打窗戶的聲響,沒有任何聲音,顯得特別安靜。他晃了晃頭,只覺胸口一陣陣翻湧,「不行,我要吐。」他掙扎著要坐起來。
「吐吧,盆就在下面。」周達方已經顧不了許多,探著頭,大吐特吐起來。吐得是翻江倒海,上氣不接下氣,倆眼淚水漣漣。韓淼坐在他身旁,不停地給他捶背。他抬起頭時,一盞散發著清香的茶水遞到他眼前:「這是漱口的可別嚥了。」輕柔的話語,伴著清香的茶水,讓他精神為之一振。漱過口後,韓淼端起那只盆走向衛生間。
已經有些清醒的周達方不好意思地說:「我自己來吧。」
「不用,茶几上有條熱毛巾,你擦擦臉。」周達方隨意抹了一把臉,這才發現,客廳的餐桌上,兩隻紅色的蠟燭插在銀色的燭台上,一瓶剛剛開啟的紅葡萄酒和兩隻高腳杯並排擺放著,蒙著保鮮膜的四盤涼菜,還有一個他最愛吃的黃油蛋糕。心想,整得還蠻有情調。他沖衛生間喊道:「你還沒吃飯吧。」嘩嘩的水聲掩蓋了他的問話。他來到桌前,看到蛋糕上的字是「Happybirthday!」他猛然間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這時,韓淼走了過來。
周達方這時才看清楚眼前的韓淼:髮髻改變了她平日的半長髮式,凸顯了額頭,輕施的粉黛雖然不露痕跡,卻比平時增添了幾分姿色,淡紅色絲織開衫,罩著一件晚禮服式的連衣裙,顯得楚楚動人。
「你怎麼了,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今天特漂亮,真的。」周達方認真的說。
「是嗎?看出來了?」
「對,因為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看我這叫什麼人呀。」他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真是太馬虎、太粗心了。唉,我說,這可是你的不對,應該多叫幾個人來熱鬧一下。」
「反對!」韓淼倒了兩杯紅酒說,「傻樣兒,想熱鬧還怕沒人呀。再說了,你有什麼馬虎粗心的,我壓根就沒想告訴誰,你怎麼會知道?」
「總該告訴我一聲吧,我好給你準備些生日禮物,弄束花,整點兒情調啥的。這樣吧,這蛋糕多少錢,我出,算我買來送你的。這錢你得收著,哪有過生日自己給自己買蛋糕的。」
「假不假呀,就是不想讓你花這個閒錢。這蛋糕是安婕送的。來,咱倆先碰一個。」
「我看行,喝了這杯酒,今晚上我就真的整了『三盅全會』了。捨命陪君子,來,一祝你生日愉快!再祝你春節快樂!這三嘛,祝你心想事成,財源廣進。四祝你,父母身體健康!五祝……」
「行了,謝謝你,看你就是喝多了。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但不知從何說起,就說一句吧:我愛你!」
「謝謝你,這是天底下最誠摯的語言。我真誠地謝謝你近兩年來對我的支持與幫助,明年的生日由我來操辦。」
「不許說客套話,你我之間永遠不說客套話好嗎?再說了,你知道本娘子今年多大了?」
「不瞞你說,還真的不知道。這女人的年齡真不好意思問,求求你告訴我吧。」周達方眨著頑皮的小眼睛,逗得韓淼滿臉笑靨,花枝亂顫。
「我告訴你,但必須保密。」
「然也,女人的年齡是不能隨便告訴他人的,Please!」
「本娘子今年三十有九。老了,太悲哀了。」
「Iknow,對外宣稱不到三十,來,為進入不惑之年,乾一杯。」
「等等,明年不過生日。」
「這是為何?」
「老輩人說,過九不過十,你懂嗎?九為大,十為滿。所以明年不過生日,也不許張羅。」
「好好,小生謹記於心。」
韓淼笑了笑,一口喝光了杯中酒。
柔柔的燈光下,韓淼小鳥依人般惹人憐愛,眸子裡閃動著水一樣的光澤,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周達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目光,他感到渾身發熱,一把將韓淼攬進懷中。韓淼似乎早就期待著似的,順從地將頭靠在他肩上。兩年了,這個形同苦行僧的男人,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女人,他閉著眼,默默地享受著這份幸福,內心卻在理智與慾望間掙扎。他們無言地緊緊擁著對方,彼此能清楚地聽到對方加速的心跳。原始的衝動令人窒息,驟然爆發的情感是那樣的如火如荼。一個又一個滾燙的熱吻,變成喘著粗氣的躁動……他似乎已嗅到了她那誘人的體香。
韓淼想把自己融化在激情中。承載了太多的心酸與困苦之後,漂泊已久的心終於可以靠岸了。她噙滿淚花的雙眸注視著周達方的臉,咬著他的耳朵輕聲說:「我一無所求,只要能與你在一起就是一種慰藉、滿足和幸福。」
「謝謝你的信任。」
韓淼用一個手指按住周達方的嘴唇說:「記住,你我是這一生都不用說謝的朋友。」
「我要感謝,若不是你當年伸出慷慨之手給我們一個貨櫃,我們哥幾個這會兒還不得滿世界找地界兒擺攤去呀。」
「過去的事還提它幹什麼,要不是你當年捨身救我,我都不知道怎麼活下去。」
「你別說,當年你跟我說貨櫃的事時,我還以為你涮我呢?」
「是嗎?可以理解,那時咱們還不瞭解。」
「好了,別相互吹捧了。出國三年了,你有過後悔嗎?」
「沒遇到你之前打過退堂鼓,遇到你之後就不後悔了。」
這話讓周達方好生感動,他再次把韓淼抱在懷裡。今晚的韓淼不僅內斂而且嫵媚,這是在她經歷了許多挫折之後才改變的。她需要有人安慰,有人幫助,有人呵護那顆脆弱的心靈。周達方在她耳邊輕聲說:「也許應該把你兒子接來了,你需要親情的陪伴。」
「謝謝你為我著想,可我什麼時候能把你先接收了?」
周達方的目光有些飄移,那裡有一份複雜的難以表達的情愫。
做為過來人,韓淼懂得這種游離眼神的含義,她輕聲說:「我不會勉強你的。」她知道再說下去就會談到一個很深的話題,溝通得不好會很尷尬。她把周達方摁在了沙發上說:「給我講講你的過去吧。」
「怎麼著,今兒想起查我戶口了?」
「沒那意思,出於好奇,嗯……聊聊天唄。」
「你就沒從老康那聽到我的隻言片語,或是什麼緋聞之類的八卦?」
「你真貧,跟我說說吧。」
「行,聽我細細道來:本人身高一米七五,十六歲投筆從戎。五載軍旅生涯,復員後分配到機關,把大好的青春年華,消耗在默默無聞的小職員崗位上。後來架不住康凱的威逼利誘,棄職經商,來到國外。」
「什麼,康凱威逼利誘你?」韓淼吃驚地瞪大了雙眼。
「這可是一段鮮為人知的內幕,他回國時告訴我,南非如何如何好,風景怎麼怎麼美,生意那叫一個旺,簡直就是哈腰撿錢。這都不重要,也未能打動我。關鍵是他說這兒有一長得倍兒水靈的中國妞,任誰都看不上,就等著我呢,來晚了,跟別人走了你可別怪我。咱這人哪都好,就是革命意志薄弱,經不住誘惑,就這樣來到了南非。」
「真的,那你見著那倍兒水靈的妞了嗎?」
「哈哈……這中國妞不就坐在這兒嗎?」周達方開心大笑。
「不理你了,淨瞎說,沒勁。」
「我坦白完了,該你了,你也得交待交待你自己的過去吧。」
「哎,你等等我去燒水,給你沏茶。」韓淼甜甜一笑,一陣風似的飄了出去。周達方看著她忙碌的身影,油然生出一種家的感覺,十分愜意。正在這時,突然廚房傳來「啊」的一聲,周達方快步來到廚房:「怎麼了?」
「哦,沒什麼,手一滑壺掉了。」
「傷到沒有?好在不是開水,你進去吧,我收拾一下。」周達方說著拾起水壺,又拿來拖布擦拭地上的水。韓淼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你真像我哥哥。」眼中流露出一股柔柔的親情般的目光。
「你哥哥?你有幾個哥哥?」
「三個。」她看著周達方,想起了家人,想起了她的童年。
童年是每個人最美好的時光,韓淼的童年卻是在喜憂參半中度過的,有忘乎所以的歡樂,也有精神壓抑的深深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