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勒陀利亞,南非的行政首都。
在比勒陀利亞西北方向一幢豪華別墅裡,今晚燈火通明、張燈結綵,院內院外的公路上停滿了各種車輛。雖然暴雨下了一天都沒停,但並沒有澆滅華人歡度春節的熱情。別墅門楣兩側一幅對聯,上聯是「身在海外心繫祖國遙祝親人健康長壽」,下聯:「同心同德攜手並進共同開創美好未來」,橫批:「普天同慶」。火紅的燈籠映照著金字紅底的對聯,平添喜慶之氣。
康凱、周達方、孟海濤三人進入這所豪宅時,前廳已是人聲鼎沸、一派喧雜。今天來到這裡的華人,個個西裝革履,女士們更是上演了一場爭奇鬥艷的時裝秀。
「嗨,哥幾個來啦,行!活得還挺滋潤。」孟海濤迎著打招呼的羅崗說:「好幾天了不見你影兒,幹嘛去了?」
「哪也沒去,前幾天多熱呀,我還感冒了,一直在家貓著。」
「嘿,你小子,幹壞事沒蓋好被子吧?」孟海濤一臉壞笑。羅崗一窘:「去你大爺的,趕緊交錢進去吧,胡斌他們都進去了,我在這兒跟哥們兒談點兒生意,一會兒就去。」
周達方道:「霍!你小子哪兒都不落空。那我們先進去了,一會兒見。」
「給我佔一座啊!找你還有事呢!」羅崗沖走遠的孟海濤喊了一句。
三人步入大廳。播音器裡傳來民間樂曲「喜洋洋」的旋律,十幾張大圓桌上擺放著西瓜、芒果、荔枝、瓜子、花生。水果在這裡不是稀罕物,花生瓜子卻是同胞們的最愛。燈火通明的大廳裡煙霧繚繞,人們仨一群倆一夥圍桌而坐,笑語喧聲,鼎沸嘈雜。正面有個主席台,正中一幅紅色的大「福」字,左邊一棵半人高的大白菜模型,寓意為「好綵頭」,右邊是一個大福娃,懷抱一條金色鯉魚,憨態可掬。喜氣、福氣溢滿大廳。同胞們不管認不認識,見面時都是雙手抱拳作揖,相互「恭賀新禧」、「恭喜發財」!
周達方不如康凱和孟海濤認識的人多,這會兒他倆也不知跑到哪去了。他想起臨出門時韓淼的叮囑:來三年了,這種聚會還是第一次,但這種場合我不便與你同時出現。我認識的人太多,一者會有人說閒話對你不利;二者,這些人魚龍混雜,不知誰和錢串子是一夥的。你留心看看,有沒有徐韋和苟彪。想到這兒,他打起精神,警惕地環顧四周。
「嘿,老周,踅摸誰呢?」周達方循聲望去,見吳浩就坐在他右手邊的桌子,此桌清一色的老爺們。羅崗也剛到,拽著周達方就往一個位子上按:「瞅你這眼神兒,我早就看見你了,你就愣能從這兒擦肩而過,瞎摸糊眼的找誰呢?有相中的告我呀,我幫你牽線。」
「我找海濤呢,他一進來就沒影了。」
「甭找他,丫正跟那邊一群大仙噴呢。來,我給你介紹幾個『比陀』的哥們兒。」
經羅崗介紹,周達方認識了在比勒陀利亞的幾個北京哥們兒。他以為華人主要集中在約堡地區,這會兒才明白,敢情比勒陀利亞也有為數不少的同胞。現任南非女婿的林峰,西服革履,一副洋洋自得的派頭,有點兒上海灘大亨的氣勢。據說他在比陀開了一家服裝店,可經營的不是中國貨,而是老丈人從英國進口的舶來品。
說到曹盛,羅崗滔滔不絕地講起這位賭場高手的輝煌業績。此人以賭為業,來南非三年,不擺攤,也不打工,但有車有房,小日子過的相當滋潤。這一切,都來源於他那聰明的頭腦和運氣,以及Casino的厚賜。此人不善言談,一張沒有血色的臉,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
提起趙寶良,羅崗不僅語帶調侃,更深含敬佩。因為他是今晚活動的倡導人、主持人兼司儀,兼主席。趙寶良的歲數與康凱不相上下,在北京人的圈子裡頗有些名氣。他皮膚黝黑,面沉如水,看得出是個性格沉穩且有涵養的人。
羅崗還一臉壞笑地提起了胡斌,介紹說胡斌是個採花大盜。
「你大爺,我採你家花了?我跟老周又不是不認識,用你介紹?」胡斌不耐煩地回了羅崗一句。
「老周,吃點兒水果,我跟你說,國內現在正是數九寒天,咱們在這兒能吃上芒果、荔枝、西瓜,幸福去吧。」吳浩遞給周達方一個荔枝。
那個叫曹盛的發話道:「小蘿蔔,你丫就是欠罵,誰褲襠沒繫好,把這孫子給放出來了。」
周達方起身份別與林峰和曹盛握了握手:「幸會,幸會,有機會切磋,多多指教。小蘿蔔屬人來瘋,別跟他一般見識。」
趙寶良笑容可掬地起身,把手伸向周達方:「別聽小羅胡亂給我戴高帽。老周,幸會幸會,久聞大名了啊。」又笑瞇瞇地問在座的人,「是不是?」
「沒錯,早就聽說你的英雄事跡了。」眾人隨聲附合。
周達方一笑:「鄙人一向奉公守法,深居簡出,趙主席怎會知曉?」
「叫我寶良好了,什麼主席不主席的。老周最近在發哪路財呀?」
「發什麼財,不過是搞搞批發,擺個小攤度日而已。」周達方輕描淡寫地回答。
這時,羅崗扯著大嗓門與孟海濤搭上了話:「孫子,你丫死哪去了?我進來就找你。」
「你找我?肯定沒好事。」孟海濤坐在羅崗給安排的椅子上,「說吧,哪兒又惹事了?」
羅崗掏出一張紙:「哥兒們,幫我看看這是什麼意思?」
「我靠,我就說你丫惹事了吧,這是法院的傳票。」孟海濤掃了一眼就喊了出來。
羅崗緊張地看著孟海濤:「嚴……重嗎?」
「這上說了,你違反了動物保護法,需要出庭說明情況,並要做出合理解釋。這回你丫還叫不叫孫子了,道歉!」孟海濤解氣般的大叫起來。
「嗨!我當什麼大不了的事呢,前兩天,朋友送我一隻小狗,那天出門我把它關在廁所了。我一回去鄰居就告訴我『小狗叫了一天,你要是能養就養,不能養送給別人,不要把小狗單獨關在家裡。』沒錯!就是她告我的狀。他們怎麼這麼愛管閒事呀!我一進家門就看見這東西了,敢情是傳票。」
「你也是,怎麼不給它放點吃的呀。」胡斌說。
「我放了一盆奶,這小東西給扒拉翻了,灑了一地。」
胡斌說:「小子,你知道這叫什麼嗎?我告訴你,這叫虐待小動物。你這傻東西,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個國家的動物保護法,有時間你得去一趟克魯格,好好看看人家這國家是怎麼愛護動物的。哎,什麼時候出庭?」
「明天上午十點三十分。」
「沒事,我明天陪你去。海濤,你也不辭辛苦去一趟吧,順便也受受教育。」孟海濤沒說話,點了點頭。
趙寶良接過話說道:「我可告訴你們,要注意的不僅僅是動物保護法,還有環境保護法。上個月,我接了幾個從國內來的哥們兒,去布隆方登。半道上,一哥們兒從車裡扔出去一個空煙盒,好嘛,開出去20多公里了,一個騎警愣騎著摩托追上來了。嚇我一跳,心話兒沒違章呵?警察倒挺客氣,拿著那個空煙盒說『先生,你違反了環境保護法多少多少條,處理方式有兩個:一、現在帶著這個煙盒回到原地,找個垃圾箱扔掉;二、罰款300,並且現在就到附近的警察局繳納罰款。』哥們兒,明白嗎?這是國外,人家有法律,你得遵守。以後悠著點兒,可別胡來。」
周達方說:「這事還真得吸取教訓。哎,小羅,大劉怎麼沒來。」
「嘿,這大劉可他媽有點意思,負傷了,在家歇著呢。」
「怎麼回事?傷哪了?重不重?你快說說。」吳浩焦急地問道。
「還好,那是一個星期前,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我們的大劉同志披著夜色,拖著疲憊的身體,剛到家就發現倆歹徒正在欺凌他的房東母女二人。大劉同志二話沒說,挺身而出!雖然制止了歹徒的罪惡,但終因寡不敵眾,付出了鼻樑骨被打折、肋骨被踹斷的慘痛代價。那獲救的母女二人,現在正在家中侍奉他呢。」羅崗繪聲繪色地講著。
吳浩立馬給大劉打了個電話,眾人紛紛向大劉表示慰問,並祝他春節愉快,早日康復。
喧鬧中,一名服務員來到趙寶良身邊說:「先生,請您講話。」
趙寶良站了起來,抻抻西服,正正領帶,走上主席台:「喂,音樂請停一下。各位,請安靜!在開撮之前,有一個簡短的儀式。我也沒準備什麼發言稿,隨便說兩句。承蒙各位發起人瞧得起,讓我來主持這場華人首次迎春節團聚活動,本人深感榮幸。在此,我首先代表組委會的烏合之眾,向在座的各位拜年!恭祝各位新春愉快!萬事順意!」
在場的一百多人跟事先訓練好的似的,齊聲道:「恭喜發財……」說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趙寶良抬起雙手做個下壓的手勢,大廳裡漸漸安靜了下來。
「我親愛的同胞們,我們來自五湖四海,從兩三年前的散兵游勇、單獨作戰,到今天第一次同胞團聚,共吃年夜飯,這是個不小的進步。今天我們聚到一塊兒,這就是緣分。我希望,我們年年歲歲都能相聚,共度佳節。」
「同胞們,我們今天的聚會不僅得到了來自港、澳、台及當地老僑們的支持和參與,也榮幸地請來了中國駐南非問題研究中心的外交官員,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他們!同時,我特別要提出感謝的是,為我們今天的聚會提供了場地和家鄉美食的台灣同胞黃漢宇先生。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向他表示感謝,並請黃先生講幾句話。」
黃漢宇,這幢大別墅的主人,矮敦的身材,黑紅的臉龐泛著油光。他步履匆匆來到主席台,接過話筒說了幾句拜年話,然後作揖、拜首。前排的一些老人和孩子也一一回禮致謝。
趙寶良又接過話筒說:「今晚黃先生為我們準備了豐盛的晚宴,不僅有家鄉菜、餃子、炸醬麵,還有二鍋頭!」
「哦……」各桌的男同胞們同聲叫了起來。
「趁上菜之機,我再囉嗦兩句,給大家提個醒:由於南非政府廢除了死刑,所以,犯罪現象在近段時間相當普遍。受到傷害的不僅有我們的同胞,也有許多歐美人士。同胞們,不可掉以輕心呀!我們身在海外,要注意保護好自己,同胞有難我們要伸出援助之手。不要讓我們的親人為我們感到遺憾。我希望,明年佳節之時,我們還能在此相聚。祝各位好運!今晚為大家準備了卡拉OK,希望踴躍上台獻藝,我的話完了,開搓!」
隨著一道道菜餚擺到桌上,祝福聲、碰杯聲頓時溢滿大廳。
周達方這桌,沒有一個不喝二鍋頭的,平均三瓶酒倒一圈,瓶過杯乾,不用勸、不用敬,拿著白酒當水喝。
正在興頭上,孟海濤重重地拍了周達方一巴掌:「嘿,哥們兒看看我把誰請來了?」
周達方回頭一看:「哇!褚兄,別來無恙?」
「還好,還好,托您的福,馬馬虎虎啦。」褚莊紅光滿面、笑容可掬,端著酒杯回應著。
「來來來,先乾三杯,以示尊敬。」周達方轉身拿起酒杯就要干,褚莊連忙阻攔:「周兄且莫急,剛才你已經喝了不少,慢慢來,身體要緊,這家店老闆黃先生是我摯交,我們隨時都可以在此相聚。再說,今晚隨我來的還有一票兄弟,不要讓我出醜喲。來!」說著話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周達方把酒乾了,拉住褚莊:「褚兄,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隨後轉身喊道:「嘿,哥兒幾個,我隆重推出我的好友,台灣哥們兒褚先生。」
眾人紛紛舉杯與褚莊隔桌示意。只有曹盛來到褚莊面前,極其恭敬地與褚莊碰杯。並說:「今後還請多多關照!」
「好說,好說。」看情形,二人似乎早就熟悉,又有什麼默契似的。
「周兄,酒也喝了,朋友也見了,我也該去照應我那票人馬了,失陪,失陪。」褚莊沉穩而不失禮節。
「海濤,咱們也去褚兄那邊敬人家一杯吧。」
「就是,應該。」孟海濤隨聲附合,就是趴在桌上站不起來。
「什麼人呀,沒酒正好,有酒就高。」周達方對褚莊說:「海濤的酒量跟咱們不在一個檔次上,一會兒讓他少喝點兒。」
褚莊說:「我那票人馬怎能勞動周兄,還是不要去啦,都是些粗人。」
「不行,來而不往非禮也。」
褚莊沉吟了一下:「周兄,我看還是不要辛苦了,他們都是馬仔,跟咱們不可相提並論。你還是在這裡陪兄弟們喝酒吧,不打擾了,請你諒解。」
周達方見褚莊話中有阻攔之意,也就不再勉強,雙手抱拳微笑道:「既然不方便也就不討擾了。失禮之處還請包涵,褚兄多多保重,過些時日登門拜訪,請代我向家人致意。」
「謝謝,你我兄弟之間不要說客氣話,有事儘管開口,我會盡力的。」
周達方送走褚莊剛坐下,曹盛問道:「老周,你和老褚很熟嗎?」
「生意往來,但很投緣,喝酒喝出來的交情,怎麼啦?」
「哦,沒什麼,這人很有背景,據說有黑社會色彩,但特仗義,是個人物,值得一交。」
羅崗插言:「老曹,什麼叫黑社會?這幫人可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物,人家辦事可有分寸吶。茲你不侵犯他的利益、不搶他的地盤,他絕不找你麻煩,而且還特仗義,你要是被欺負,人家還為你出頭扛事。」
「你小子還挺熟悉,什麼時候加入組織的?也給咱介紹介紹。」林峰瞇著眼睛看著羅崗說。
「少來,先把你媳婦林達叫來,讓咱鴃C」
「你說什麼?讓你摟摟,小子,借你個膽兒,找抽說話。」
「這他媽什麼人呀。」羅崗嘟噥了一句。
「這場合,人家不太適應嘛。你他媽是沒見過洋妞,還是有陣子沒開葷了?我告訴你,別人的媳婦兒你別惦記。」孟海濤放下酒杯沖羅崗說。
「嘿!你丫什麼時候酒醒了,剛才裝得跟真的似的。」
「老周,過節好呵。」清脆的女聲甜甜地飄了過來。周達方回頭,竟是安婕。
「哎,怎麼是你?」安婕典雅的裝扮令人眼前一亮。
「怎麼?這麼好的日子,我為什麼不能來?這又不是北京人的專利。」
「對對,歡迎歡迎,你在哪桌?我一會兒去看你?」
「你能去看我?這一晚上你就看見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