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淘金 第25章 生存 (1)
    約翰內斯堡二十四號公路邊上的普爾瑪跳蚤市場,是約堡各階層人士週六、日自由買賣的聚集地。這個規模不斷擴大的市場,是約堡的一大景觀。在這樣的跳蚤市場裡,不需要執照,只要交付一定的攤位費就可以擺攤。但是,每個擺攤的人必須出示自己的身份證。

    這裡彙集著從千家萬戶走出來的各色人等,他們亮出不同的商品,按不同的種類分佈在市場的各個角落。這個市場之所以出名,是因為在這裡出售著全世界不同風格的商品。因此,這裡是各國遊客最愛光顧的去處。除此以外,還彙集著各國的風味食品,還有當地人自家的古舊傢俱及各種民族服裝。再有就是中國人漂洋過海,從國內發運來的各色中低檔服裝及日用品,這些貨物不僅便宜,而且大量充斥市場,在當地頗受歡迎。

    擺攤對於在這裡生存和打拼的華人來說是一項必不可少的功課,這不僅是養家餬口、瞭解市場、結識朋友不可或缺的一條渠道,也是資金積累的重要保障。讓周達方著迷的是,在這裡賣貨,不僅可以學習英語,還可以與各色人等交往。

    每週末到這聚齊報到的有孟海濤、吳浩、胡斌、羅崗、大劉等一批來自國內的同胞。這些人大都是每週見上一次,所以從聚到一起就開逗,講述著各自從不同地方得來的小道消息。誰誰在賭場又賺了一大筆錢,誰誰輸得爪干毛淨,哪兒又發生了搶劫,損失有多慘重等等聊不完的話題,一個個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如同親眼所見。最活躍的有孟海濤、羅崗、胡斌幾個,到一塊就掐,沒有他們不敢罵的人,沒有他們不敢說的事。

    這一天,擺攤不到半小時,孟海濤手裡拿著剛賣了衣服的錢,美不嘰嘰地沖胡斌說:「怎麼著哥們兒,今兒開張了嗎?瞅咱,60元到手了,這叫六六大順。」

    吳浩擺攤已有些年頭了,他永遠忘不了的是一張空頭支票對他的愚弄。一年前,他收過一張300多蘭特的支票,經銀行驗證居然是張廢紙!這是他擺攤史上的一次慘痛教訓,他把這次被騙經歷視為今生的奇恥大辱。所以,他看到孟海濤美滋滋地炫耀時,不禁譏諷:「好好看看,別再是假的。」

    一句話撩起孟海濤心中的不快,因為他有一次居然用190蘭特的真幣,換來了一張200蘭特的假鈔。當時他一直拿吳浩的空頭支票做笑料,可沒想到的是,話音落地沒多久,自己也遭受了同樣的損失。從此他變得格外小心,就差搬著銀行的驗鈔機來擺攤了。吳浩沒忘記孟海濤當時對他的貶損,所以得機會就找補他幾句。孟海濤遭到吳浩的嘲諷,立即予以還擊,二人又鬥在了一起。

    周達方看他們鬥得難解難分,走過來勸道:「行了,別吵了,注意點兒影響,讓南非的同志們覺得我們就好窩裡鬥。吳浩是好心提醒你,只是方式方法上有些欠缺。海濤,你的問題是太愛臭顯擺,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別叫勁。這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階級鬥爭的形勢還是很複雜的。」

    「老周這話我同意,海濤你丫不是愛瞎咧咧嗎?今兒誰先開張誰請客不就得了,血的教訓都經歷了,再翻舊賬有什麼意思呀。」搭茬的是胡斌。

    「誰有血的教訓呀?」吳浩翻著眼珠子問胡斌。

    「據群眾反映,你當年為那三百元都吐血了。」

    「這是他媽誰造的謠呀,一準兒又是孟海濤。」二人又掐了起來。

    胡斌挑完事端,又對在一邊看熱鬧的羅崗說:「小子,夠穩當的,掙了100多不吭氣兒是吧?」

    「嘿,我說老胡,找茬兒是吧,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掙100多了?想找飯轍你直說,少來這套。」

    胡斌,北京人。此人方盤大臉,皮膚白皙,1.78米的身材,壯實的身板兒。早年停薪留職跳入商海,仗著在物資部門工作的發小兒,開始了倒買倒賣的行當。從彩電、冰箱到鋼材,什麼掙錢倒騰什麼。1989年,他在秀水街找到了一個臭味相投的哥們兒,二人一拍即合,做起了合夥的生意。當大量的假冒名牌湧入秀水街時,他卻在河北的一個縣城裡做起了服裝廠的老闆。1992年,他的哥們兒因「倒匯」被拘留,他被牽連,損失慘重,關閉了假冒名牌的工廠,因為出國,帶走了家中所有的積蓄,老婆與他徹底決裂。

    胡斌是個典型的商人,心裡的算盤打得精,但油滑並未寫在臉上,那雙透著精明的眼睛,完全被笑容掩蓋了。這人深藏不露,沒事總愛拿個zipo打火機在手裡轉來轉去地玩。

    擺攤,不是他的目的,他是在觀察南非的市場,他要瞭解這裡的行情,瞭解這裡的白人、黑人、老少爺們兒在穿著上的喜好,他心裡仍然有個開服裝廠的念想。孤身一人的他,不僅在尋找商機,同時也在尋覓著異國女性,準備聯手跨國婚姻。

    胡斌來南非時就有個想法,要與當地人同吃同住在一起,這樣可以在聯絡感情的同時,通過他們的社會關係達到自己的目的。他的房東是個有著兩家二手車行的老闆,算得上是個中產階級。胡斌看上了房東的女兒,一個純英格蘭血統的女孩。她的名字叫蒂娜(Tina),是個單純、善良的姑娘,對他也很溫柔,可他們的關係就是不能按他的思路發展下去。這個女孩,自覺自願地把自己當成了上帝的使者,工作之餘,隨社團訪貧問苦,一門心思撲在勞苦大眾身上,每個週末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做什麼「義工」之類的活動。這胡斌是個六根不淨的人,交往了半年左右,他覺得離婚姻那件事越來越遠,這讓他很鬧心。

    「怎麼著哥們兒,又想那白妹妹呢?」孟海濤看胡斌凝神沉思的模樣,又開始耍逗他了。

    「怎麼茬兒,掐夠了又想起我了。」胡斌回敬了一句。

    孟海濤湊到胡斌身邊小聲說:「怎麼樣,最近進展如何?沒拉拉小手,摸摸小臉什麼的。」

    「你還別說,海濤,你還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孟海濤得意地說:「咱是誰呀,就你那小臉兒,打一來就皺著個眉頭,就跟誰都欠你錢似的。你一抬屁股……」

    「惡俗吧你,這麼神聖的事到你嘴裡就變味兒,你還真以為我誇你呢?離我遠點兒,煩著呢!」

    「她又遵照上帝的旨意為勞苦大眾服務去了?你鬧什麼情緒呀,又不是我讓她去的。」孟海濤一臉無辜。

    周達方搭腔:「這跨國婚姻跟上帝有什麼關係?」

    「這種沒文化的人,你怎麼跟他說事兒呀。」胡斌譏笑著周達方。

    「那我就是不明白嘛。」

    「海濤,你給他上一課,我這兒要開張了。」

    「事情是這樣地,這個國家有很多錢花不完的人,就把錢捐出來,變成醫藥、食品,交給這些義務工作者,讓他們到貧民區去為窮人看病,給他們送吃的,照顧他們的生活。這是人家的信仰也是信念,不為名不為利,連外出的車馬費用都是他們自己掏。」孟海濤解釋著。

    「你說他們這是誰教育的?這麼自覺自願地學雷鋒。」

    「慈善家呀!老周同志,你不會不知道這三個字的含義吧,這國家有很多這樣的人,做慈善事業,在他們認為這是最神聖的事業。」

    「這麼回事啊,胡斌同志,那就不要有牴觸情緒。當然了,我對你的遭遇深表同情,第一次跨國亂愛,就碰上一個只為上帝服務而不為你服務的女人。灰頭土臉了吧?遭受挫折了吧?小樣兒吧你,是不是特失落,特受打擊呀?」

    「老周你少來,我失落?她對上帝虔誠,對我也不錯呀,你丫眼氣吧,無非有時不能陪我出來,我這不是更自由嗎?就隨了她去吧,我也不能總是糾纏她,褻瀆她神聖的靈魂,誰讓咱是一俗人呢。反正她不是我媳婦兒,你也別惦記,咱撫平身上的創傷,站起來,繼續開創我新一輪的尋覓,到時候你們就嫉妒去吧。」

    「誰知真的假的呀,純英格蘭大姑娘,能看上你這個漂洋過海的窮小子?臭美吧你。」周達方不服氣地嘟囔了一句。

    「唉,胡哥,千萬別為那洋妞把自己扮成一個披著神父外衣的俗人。」

    胡斌眼珠子一翻:「嘿!馬槽子裡怎麼多出一張驢嘴。蘿蔔兒,怎麼哪哪都有你的份兒!」

    羅崗,瘦小枯乾,屬於扔人堆兒裡找不著的主兒,一口純正的京片子,不用打聽就知道這是地道的北京人。據說他爺爺當年給一位落魄貝勒拉過包月。一說起這事,羅崗是兩眼放光:「這位貝勒身上三件寶,扳指、核桃、籠中鳥。別看是落了架的貝勒,可照樣坐著包車下館子,瘦驢拉硬屎——撐著。可這位爺趕上亂世破敗了,先是餓死了鳥,後又把個包漿的玉核桃送進了當鋪,臨了兒,還在他爺爺拉腳的汗水份子裡吃過糟糠面的窩窩頭,最後摘下手上的扳指撒手西去了。」

    如今,這扳指還在他爺爺手裡。就這個羅崗,不論走到哪,只要說起北京城,就如數家珍,從歷史到現在,細細道來。對這位有著一肚子北京故事的羅崗,大家的評價是:老北京,小油條。

    羅崗不是個沒心沒肺的主兒,想當初,他也到過俄羅斯,從沿街叫賣到獨闖匈牙利干個體批發。他從周達方公司裡拿得貨最多,可還賬時卻是一拖再拖,拆東牆補西牆的還債方式成為羅崗的獨門絕技,在短期內使用非常有效。由於他只是拖欠,並不賴帳,所以周達方好幾次要開口催賬,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羅崗在衣食住行上都屬於經濟型,這一點,大劉對他是讚不絕口,曾評價他是生活得過於寒酸,勤儉得讓人心疼。羅崗的原則是:吃飯基本靠蹭,生意基本靠賒。他的省吃儉用已到了不論去哪用餐,甚至去別人家吃飯都要打包帶走的地步。他還在家裡中悄悄地養了兩隻老母雞,為的是待其茁壯到一定程度時,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他晚間很少點燈,從來不用冰箱,家裡也沒電視,說看也看不懂,乾脆省了。他會把買東西的廢紙箱整整齊齊保留起來,有機會便將其變現。以至周圍的人說他是「雞賊」、「糖公雞」,不僅一毛不拔,還佔別人的便宜。

    如今羅崗落腳在南非,下一步再往哪流竄,還沒想好。他把南非稱作是鮮花盛開的村莊,說:「凡所去過的地界兒,就這村裡不錯。」但到南非後他才知道,雖說這地界陽光明媚,可移民政策比匈牙利苛刻得多,想扎根,沒有正式身份是不行的。開始撂地攤時,他認識了一個人,要了他3000蘭特,給他辦了一個工作證,他這才從街頭走到正式擺攤的行列。這會兒工作證快到期了,該續簽了,可那哥們要的價碼翻了好幾倍,急得他抓耳撓腮。

    羅崗30大幾了,至今單身。他也知道,自己這長相有失國體,這張底片是不大好修復了,長相這事沒辦法,屬於自然災害。他可不敢想像胡斌那樣的跨國婚姻,只要有個一般人,能與他同甘共苦就足矣。身份和找對象這兩件事讓他心煩意亂,這會兒,又總是盯著他身後那個擺攤的女人發愣,這是他最近多出來的一塊心病。

    那女人叫黃霞,身材稍胖,可是個頭足以讓羅崗感到自卑。他們是在一周前受邀到一個白人家做客時認識的。當時有人悄悄用人家的電話掛了個國際長途,結果五六個受邀的華人在人家裡輪番打起了越洋電話。這裡當然少不了羅崗,他的邏輯是不佔便宜就是吃虧。當時只有黃霞沒打電話,羅崗後來問她為什麼不打,黃霞說:「你們不覺得自己的做法很沒素質嗎!」就為這「沒素質」,羅崗臉上燒了好幾天。

    凡是見過黃霞的人,都不敢恭維她的尊容,但她的樸實與正直卻讓羅崗一見傾心。巧的是,這個週末夏波旅遊未歸,空出個攤位,羅崗索性做了個順水人情。可這個黃霞來了以後只管埋頭做生意,對羅崗連個笑模樣兒都沒有,這讓羅崗很窩心。

    羅崗是個口無遮攔的主兒,一是有話存不住,二是總希望在他遇到重大問題時有個人給指點指點。他挨著胡斌最近,所以毫無顧忌地說出了他對黃霞的想法。

    胡斌對羅崗的選擇是百分百的沒看好。他調侃地數叨羅崗:「傻了吧,熱臉蛋子貼到冷屁股上了,有你這麼上趕著的嗎?也不瞭解瞭解對方情況,上來就約人家來擺攤,這情調、品位、方式都欠考慮,主要是境界不高,嘖嘖,不可教也。」胡斌滿臉不屑,羅崗還屁顛屁顛地虛心請教:「哥哥,誰讓咱小來著,長這麼大沒接觸過這事兒,您費費心,給點撥點撥。人都來了,橫不能黑不提白不提的就這麼晃過一天不是。」

    「蘿蔔,別急,我告訴你,先請客,吃著飯,聊著天,痛說自己的悲慘遭遇和坎坷經歷。談理想,說未來,瞅機會試探性地拉拉手,這才有戲,學著點。」

    「我說海濤,您這都什麼路子?還理想,未來,忒老套了。」

    「喲!老周,您有經驗,那你說該咋辦?」

    「咋辦,明侃實鑿,你就對她說,明兒俺就把床搬你那兒,俺喜歡你,你說咋辦?」

    「那她要不喜歡我,拒絕我咋辦?」羅崗傻乎乎的回答讓周達方等人全樂了。

    「蘿蔔,她要是不喜歡你,你也千萬別去泰國找,那地界產人妖,雖然漂亮但不能當媳婦兒使。明白嗎。」

    「哈……」哥兒幾個全笑了。說到這,羅崗這才知道哥兒幾個在逗他:「行,老周你就拿我開涮吧。」 

    「小蘿蔔,聽說你要轉正了。」吳浩轉了話題。

    「怎麼茬兒?哪壺不開你提哪壺,唉!你說都是中國人,他咋就憋著賊心眼子昧同胞的血汗錢呢?」

    「這人是誰?告訴哥哥,咱替你出氣去。」胡斌問道。

    「咳,別提了,也可能下周就有消息了,反正我現在這工作證也沒過期,還能將就用。丫他媽的再想坑我,哥兒幾個得替我出出頭。」

    大劉拍著羅崗的肩膀說:「蘿蔔,聽人勸吃飽飯,這事千萬別太認真,下周還辦不成,就把錢要回來,自己到移民局去申請,備不住就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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