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康、周、孟三人,應錢、韓之邀,來到那座曾經讓周達方很受傷的宅院裡。不過,這次是來做客的。
近60平米的客廳,高大寬敞,左側一個小型吧檯,酒架上擺放著紅、黑方及許多叫不出名的洋酒。右側是個鑲著青石板的壁爐,一圈西式沙發環繞著一台29英吋彩電,在電視兩側矗立著幾個大中型音箱。造型古樸的吊燈從屋頂直直地垂落下來。兩個石頭底座的檯燈,在對角的茶几上泛著淡黃色的光。一座西洋式半裸女座鐘,擺放在離壁爐不遠的地方,在燈光下顯得有些黯然。左側有一條甬道通向臥室和衛生間。深紫色天鵝絨的窗簾從3米多高的大窗戶上垂下來。牆的四周懸掛著各種風格各異,具有非洲特色的工藝品,有木雕、石雕及各種飾物。電視機的上方掛著一個羚羊頭,高聳著犄角,完整得可以看清每一個細節,白色的鼻樑,圓而大的眼睛,豎起的耳朵,看上去像梳理過的皮毛栩栩如生,在牆上靜靜地注視著屋裡的一切。
孟海濤煞有介事地背著雙手轉了一圈,轉身對錢線說:「不錯嘛,小同志,看上去你仍然是我們這些人裡先富裕起來的。」
「幹嘛嘿,哥們兒,別擠兌我行嗎?坐,坐。」錢線一改往日居高臨下不可一世的傲氣,討好地接待著這幾個同鄉。
「小韓呀,客人來啦,沏茶了嗎?」錢線大聲呼喊著,半天沒見有回應,自己解嘲地說:「在廚房忙活呢,一準是沒聽見,你們坐坐,我拿茶去。」說完起身向廚房走去。康凱趁機說:「海濤記住今兒的任務,非得讓丫吐血不可。」
「得勒,你放心!看我的,非得替我周哥出口氣。」說著一抬頭喊道,「我說你這茶端到哪去了,不會是去北京現買吧,這都演上甘嶺了。」
「來了,這還是一急茬兒,這麼會兒就等不了啦。」錢線提著壺來到茶几前,「小韓說了,這茶必須先給老周倒上,這叫『敬』。你倆別吃醋呵,來,老周,這第一杯是您的,得謝謝您呀。」
「客氣,有什麼好謝的呀,事兒都過去了。」周達方不卑不亢地說。
「嘿,可不能這麼說,要不是您的神勇,小韓就慘遭毒手了,您可是一大功臣呀。茶不好先喝著,一會兒好好敬您一杯酒。怎麼樣,這段時間傷養好了嗎?還疼嗎?這幫王八蛋,真他媽夠狠的。」錢線虛頭巴腦地問著。
「哦,沒什麼了,調理一陣就行了,只是現在還有點兒不利落。區區小事還勞錢總掛念,謝了。唉,你們怎麼樣?出院多久了?」周達方客套地隨口問道。
「唉,可別這麼說,今天主要是謝您,他倆整個一陪襯。我早出院了。老周,以後可別總、總的叫,都是哥們兒。唉,我說,你們哥幾個現在幹嘛呢?」錢線表現出從未有過的謙虛和關心。
孟海濤根本就不理會錢線的問話:「老錢,你丫剛才說什麼?我倆是陪襯?老康,來之前他是怎麼說的?」
「呵,錢老闆說找咱們有事,還特重要,千萬讓你我幫忙,還非我們莫屬。」
「老康,你就給我上眼藥吧,我是這麼說的嗎?」
「嘿,提了褲子不認賬是吧,你要是說今兒單為答謝老周,我倆雙手贊成,甘願當陪襯,沒問題,而且是太應該了。小孟,丫電話裡說的那事,咱以後再說了,得單請。」
「我看行,就這麼著了。」康凱和孟海濤一唱一和擠兌著錢線,錢線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得,我錯了行嗎?我給二位賠不是。我說老康,你這程子忙活什麼呢,找你忒難。」老錢趕緊轉移話題。
康凱蹲在電視櫃前翻找著錄像帶,頭都沒回地應道:「我們現在單練吶,等事兒有譜了再向你匯報。我說錢串子,你丫把毛片都藏哪兒去了?」
「我操!我還用看那個嗎?咱自個演,行不。」
「拉倒吧,美的你,小韓壓根就不搭理你,牛B吧。」
「老弟,拿哥哥開涮是吧,那天你倆怎麼沒來,也他媽把你們捎上。」錢線反擊著。
「哎喲喂,咋的啦,還不平衡了?那是你命中該有一劫。你呀,有工夫得去佛光山好好燒燒香了。」康凱蹶著屁股,把一堆錄像帶翻得稀里嘩啦的。
「哎,哎,沒有了,你毀我呢,哥哥,一個多月前借的,一出事,一盤都沒看就還了。你還不知道,那台灣娘們兒黃薇薇摳著那,差一天都不成。別找了,咱們坐這兒好好聊聊。老周抽煙,甭客氣。」說著,遞過一支細支雪茄。
「錢哥,我早有耳聞,你跟那黃老姑娘早就暗通款曲,她一有新盤先告訴你,而且還給你留著。行呵你,楷模呀。」孟海濤一臉壞笑,盯著錢線說。
「你丫給我造謠是吧,切!我能看上她?長相也忒一般般了。再說了,咱身邊有一雷呢。」錢線用手遮著嘴,小聲說著那「雷」字。
「甭謙虛了,革命群眾和左右鄰舍都有反映,別描,反正你從Casino回來,先到她那。」孟海濤起勁兒煽乎著,笑得肆無忌憚。
「嘿,我沒招你吧,老弟,你丫真沒勁,好久沒見了,特想你們。大家聚一塊兒聊聊天,我特珍惜這次劫後餘生的重逢。你說是吧,老周。」錢線拉著同盟。
「聊啥呀,」康凱手裡掐著兩盤錄像帶站了起來,「聊什麼也得從你和黃老姑娘的事兒說起。」康凱明顯在配合著孟海濤。
「操!你們丫還有點兒別的沒有?除了女人就是女人,有勁嗎?」
「沒勁。怎麼著,還別不愛聽,興你丫干,還不興我們說呀。」孟海濤一副誓不罷休的勁頭。錢線不好發作,只得告饒:「得,得,我服了行吧,趕明兒有空兒,我領你們去那老姑娘家行不?」幾個老爺們把一件沒影的事給說得轟轟烈烈,興趣盎然。
周達方看到錢線已無還嘴之力了,輕咳了一聲道:「老錢,這科拉姆你是從哪兒找的,整個兒一搶匪,警方有沒有給個說法?」
「誰說不是呢,住院時,警方來了兩次,還拿著丫的照片讓我認。你說我還用認嗎?據警方講,那家保安公司用的人全是從周邊國家招的,他們負責給辦身份。你們說這他媽成什麼事兒了,甭管是黑道白道全招呼。你說咱招誰惹誰了,這還有公理嗎?」錢線這一番感慨倒真是實話。
「真是的,一個外國人,不遠萬里來到南非,辛辛苦苦,任勞任怨,你說咱容易嗎?」康凱拿腔拿調地說。
「是呵,不容易,還挺倒霉,把我周哥給捎帶上了。早知道這樣,老錢你丫還不如把莉薩收編了,鬧一假結婚,這會兒身份也下來了,成了黑人女婿,那什麼拉姆也不搶你了。」
「閉上你丫那臭嘴,沒他媽別的,你知道個屁,莉薩就是科拉姆給找的,早他媽串通一氣了,咱還傻乎乎地用她呢。」
「老錢呵,錢總,失察呀,失察。不是我說你,你那精明勁兒全用在賭場和對付咱哥們身上了,教訓慘痛呵。」康凱不失時機地敲打著他。錢線心裡明白,但沒接話茬,把話題轉到科拉姆身上:「據警察說,科拉姆那夥人都不是一個地方的,但這幫傢伙專做走私軍火生意,他們收集莫桑比克戰後不用的槍支彈藥,往南非倒騰,你說這國家還能好嗎?」錢線一副憂國憂民的深沉,歎了一口氣又道,「這案子能不能破,全看警方努不努力。這幫東西是打一槍換個地兒,要不往亞歷山大一躲,等風頭一過,就出來再幹一票。」
「你丫夠熟悉他們的作戰方針的呵。」
「小孟,你丫再貧我打你丫的。」錢線沖孟海濤揮了揮拳頭。
「喲,急了嘿。」
「我今兒看在老周的面子上不跟你置氣,小子,一會兒喝死你。」
正說著,韓淼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她一改往日尖利的嗓音,平緩地說:「老錢,招呼大家吃飯吧。」說完轉身走向飯廳。
飯廳裡,韓淼與安婕迎了過來。
「哎喲,這是誰呀,沒想到,今天還有這麼個大美人前來助興。早知道你在廚房,我也過來幫廚了。」
「你好,還記得我嗎?在開普敦。」安婕主動向周達方伸出了手。
周達方愣了一下道:「哦,是嗎?對不起,我眼拙,想起來了。」他在握著對方的手時才想起來,這是在開普敦見過的那位漂亮導遊。
「後來我再看見你時,你並沒有注意到我,那時你在忙工作。」
「是嗎?那是我錯了,革命工作再忙,也不能把美女錯過,這是我們的原則。」
「你真風趣。」
韓淼接過話微笑著對周達方說:「這是我在南非最好的朋友,可以稱得上是閨中密友。來,老周請入座吧,咱們邊吃邊聊。」韓淼客氣又討好的神態,讓周達方感到有些不自在。
孟海濤趨前幾步,拉開了一把椅子,本想裝得很紳士的樣子請安婕入座,結果自己差點滑倒,樣子很滑稽。「不好意思,沒演好,讓各位見笑了。小安女士,我看你就坐在我旁邊吧,你說呢?」孟海濤盯著安婕笑嘻嘻地說。
「韓姐,小孟怎麼變得這麼恐怖呀,你看他色迷迷的,多嚇人呵!我可不能挨著他。」安婕連連擺手。
康凱起哄:「那我決定,就挨著我吧,」然後小聲對安婕說,「我可會照顧人呢。」
「我不同意。」鬧鬧嚷嚷中,還是韓淼安排了座位。
落座後眾人才發現,餐桌上竟是一盤盤地道的中國菜,有紅燒排骨、宮爆雞丁,還有魚、蝦和鮑魚。看傻了眼的小孟大叫一聲:「我的個媽呀!這,這是迎接大人物的呀,不對呵,不是我批評你們,這太奢侈了,今天就這樣了,以後簡單點兒。」就連錢線也沒想到韓淼從早忙到晚,居然會有這麼大的手筆,令他吃驚不小,可卻裝作大方的樣子說:「哎,別大驚小怪的,這算什麼,鮑魚、海參我們常吃,今兒也讓你們開開眼。」
「吹什麼牛,誰給你做呀。你今天是沾老周他們的光。」韓淼毫不客氣地搶白著錢線,又招呼大家:「來,大家別客氣,這些菜有一大半出自安婕之手,我不會做菜,只是打打下手。」韓淼推出了今晚的有功之臣。
孟海濤接過話茬擠兌錢線:「演砸了吧,吹呀,牛呀,你再好好想一想,什麼時候吃過小韓給你做的大餐。」邊說邊搓著雙手又道:「早知安婕有如此手藝,我早點兒來跟你學學,老錢真他媽不夠意思。這桌子菜,堪比北京的翠華樓哇!來,來,我先敬兩位女士,你們辛苦了!」說著話端起了滿滿一杯泛著白沫的啤酒敬了過去。
周達方已是連嚥了幾次口水,雖說養傷的半個月裡,已經告別了方便麵,但幾個老爺們的廚藝,已把他吃得滿腹牢騷。他已無心顧及韓淼、安婕精心準備這桌菜餚的意義了,幾個月來粗糲的食品,讓他的胃早已條件反射般地撲向這豐盛的晚餐,礙於情面,他卻始終未動筷子,靜靜地坐著。
「我今天來,一是湊熱鬧,二是幫忙,三是臭顯擺,做得好壞你們嘗嘗看。誰要客氣,可別後悔。你們哥兒幾個先吃再談事,少喝酒多吃菜,請吧。」安婕帶著一臉青春無敵的微笑,大大方方地講了幾句開場白。
「小安,你不對呵,怎麼又漂亮了,這不是讓我想入非非嗎?你雖然沒和我坐在一起,可偏偏讓我面對著你,這叫秀色可餐。」話未說完,孟海濤已經甩開腮幫子狂撮起來。「吃東西也堵不住你的嘴。」安婕回了他一句。
康凱把所有的菜都品嚐了一遍,才對韓淼說:「小韓、小安你倆辛苦了,你看我們都忘乎所以了,不僅太不客氣,而且吃相難看,這都怪你這菜太好吃了。我開車不能喝酒,但今兒破例,敬你倆一杯紅的。一來謝謝你準備了這麼豐盛的飯菜,二來祝你早日康復,第三希望你劫後餘生,擦乾身上的血跡重整山河。祝安小姐更美麗動人,來,干了。」
「還有我,贊助一下。」孟海濤死皮賴臉地與韓淼和安婕碰了杯,與康凱一起喝光了杯中酒。
韓淼矜持地說:「康哥別說得那麼客氣,你們能來我很高興,以後有事還得請各位朋友多幫忙。」她的話不多,卻一改往日的冷漠與尖刻,雖然滿腹心事,但又不破壞氣氛,小小的呷了一口啤酒,又說,「我不太會做菜,但涼菜是我做的,給你們下酒,多吃點兒。千萬別客氣,尤其是老周。」她一下把話題轉向身邊的周達方,「老周,菜好吃嗎?」話裡透著平和的溫柔,說著隨手夾了一隻大蝦,放在了周達方的布碟裡。
周達方客氣地說了句:「謝謝。」